然后，他放下茶杯，抬起头，迎着何师傅那期待的目光，缓缓地伸出了右手。


    五根手指，张开，清晰地立在半空中。


    五？


    何师傅瞳孔微微一缩。


    柳雪梅也愣住了，五块？还是五十块？


    门外的孙德旺更是伸长了脖子，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何师傅看着林峰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


    他活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眼前这个年轻人，从始至终都镇定得可怕，这份气度，绝非常人。


    他开出的价，也绝不可能那么简单。


    何师傅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数字，一个让他心脏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数字。


    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小兄弟……你的意思是……五、五百块？”


    话一出口，何师傅自己都觉得有点疯狂。


    五百块！在这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是什么概念？这笔钱，足够在乡下盖好几座气派的青砖大瓦房了！


    用五百块，买一筐蘑菇？


    说出去谁信！


    然而，包厢里，何师傅在说出这个价格后，死死地盯着林峰的脸，准备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惊讶或者喜悦。


    可他失望了。


    林峰的表情，依旧是那样的平静，仿佛他说出的不是五百，而是五毛。


    何师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但他又想起了筐里那些堪称绝品的羊肚菌。


    这东西，别说五百，就是再贵，只要能做出一道让省里领导都拍案叫绝的菜，那价值就远远不止这点钱！这是他们红星饭店的脸面，是他何平的招牌！


    想到这里，何师傅心一横，牙一咬。


    “行！五百就五百！小兄弟，这批货，我要了！”


    何师傅这一嗓子，把价钱直接喊到了五百块。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小小的包厢里轰然炸响。


    柳雪梅的小嘴瞬间张成了“O”型，姐夫的这些蘑菇，竟然这么值钱？


    门外，像门神一样杵着的孙德旺，听到这个数字，两条腿一软，差点没直接跪在地上。


    五百！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呼吸都快停了。


    他一个月累死累活，加上各种见不得光的油水，撑死也就五十来块。五百块，那得是他不吃不喝攒上将近半年的巨款！


    就为了买一筐……破蘑菇？


    孙德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笔天价交易即将敲定时，林峰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这个动作，让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何师傅心头一紧，难道……嫌少了？


    他心一横，正准备咬牙再往上加价。


    林峰却开口了。


    “老师傅，你误会了。”


    他看着何师傅，平静地伸出那只张开的右手，淡淡道：“我不是说五百块一筐。”


    “我说的是，五块钱，一斤。”


    ……


    死寂。


    整个包厢，连同门外，都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柳雪梅愣住了。


    孙德旺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了一副极其滑稽的模样。


    何师傅更是整个人僵在原地，他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严重怀疑自己是人老了，出现了幻听。


    五……五块钱一斤？


    他没听错吧？


    这种品质的野生羊肚菌，只卖五块钱一斤？


    这哪里是卖东西，这简直就是白送！


    “姐夫！”


    柳雪梅最先反应过来，她急得小脸通红，一把拉住林峰的衣袖，压低了声音，用蚊子哼哼似的音量焦急道：“你是不是说错了呀！怎么还自己给自己砍价的？”


    林峰冲她安抚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随即，他抬起头，迎向何师傅那充满了困惑、不解的目光。


    “老师傅，价钱就是五块一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何师傅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紧紧地盯着林峰：“小兄弟，你说！只要我能办到，什么条件都行！”


    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图的根本不是钱！


    “我的条件很简单。”


    林峰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第一，我需要从你们红星饭店，长期，并且是大量的，采购猪肉、白面和大米等商品。价格，就按市面上的价格算，我一分钱不会少给，但你们必须保证足量供应。”


    何师傅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在这个买什么都需要票证的年代，钱有时候就是一张废纸，更重要的是那些能换来紧俏物资的票！如果他答应了林峰这个条件，就意味着林峰就绕开了国家规定，这是在走内部渠道！


    林峰提出第一个要求后，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第二，从今天起，我手里的所有的羊肚菌，只会独家供应给你们红星饭店。但是，后续货物的价格，我们需要根据市扬的反应，再重新商定。”


    说完，林峰便靠回椅子上，端起茶杯，不再言语，将所有问题都抛给了何师傅。


    包厢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何师傅坐在原地，脑子里如同翻江倒海。


    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那区区几百块钱！


    他哪里是在卖羊肚菌？


    他分明是在用这一筐极品羊肚菌，当做一块敲门砖！


    他要敲开的，是红星饭店这个国营单位的后门！他要换取的，是一个在如今这个物资紧缺的年代，稳定的高级物资采购渠道！


    这手笔！


    这份气魄！


    这哪里是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能有的见识？


    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想通了这一切，何师傅再看向林峰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里面，再没有丝毫对晚辈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和震撼。


    “好！成交！”


    何师傅当扬拍板，随即猛地一扭头，对着门口还处于石化状态的孙德旺一声怒喝。


    “孙德旺！你还杵在那儿当门神？赶紧去办！马上去办！称重，付钱！”


    何师傅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记住！这位林峰同志，以后就是我们红星饭店最尊贵的客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谁要是敢怠慢了，别怪我何平不讲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