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号如今静静地停泊在码头，船身上的每一个铆钉，每一块钢板，都透着一股崭新的气息。


    庚师傅和他那帮技术过硬的徒弟们，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几乎是把这艘船从龙骨到桅杆重新翻修了一遍。


    那些在风暴中扭曲的栏杆被校正、焊接，发出刺鼻金属味的发动机被拆解、保养、重组，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心跳，甚至连船舱里都重新刷上了带着海风味道的蓝灰色油漆。


    船修好了，杨浪的口袋也差不多空了。


    在镇海号宽敞的船长室里，浪潮渔业的核心成员悉数到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和茶香。


    杨浪坐在主位上，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眉头微锁，看着面前桌上的一摞单据。


    “庚师傅的手艺没得说，但这价钱也确实是……没得说。”


    李大壮这个憨实的汉子，看着那叠厚厚的发票，咂了咂嘴，脸上满是肉痛。


    王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椅子发出嘎吱一声抗议。


    他瓮声瓮气地说道：“浪哥，表彰大会上的五万块奖金，加上咱们之前卖鱼剩下的钱，还有兄弟们凑的，这次算是全都砸进这艘镇海号里了。现在公司账上，估计连给兄弟们下个月发足工资都悬了。”


    船长室里的气氛顿时凝重了几分。


    大家心里都清楚，王虎说的虽然直接，但却是事实。


    荣誉和英雄称号不能当饭吃，镇海号这艘吞金巨兽要想真正扬帆起航，变成海上的印钞机，就必须要有启动资金。


    油钱、补给、人员开销，哪一样都离不开钱。


    林伯端着一个搪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船，是渔民的根。把钱花在船上，值。现在船好了，人也在，咱们的根就扎得稳。眼下要紧的，是怎么尽快开张，让这根发芽。”


    “那还等什么！”


    王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在不大的船长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猛虎。


    “浪哥，下命令吧！咱们明天就出发，直接杀到黄岩渔场去！那地方金枪鱼多，随便转一圈，起网就是十几二十万！趁着现在休渔期刚过，别的船队还没反应过来，咱们开着镇海号这艘大家伙过去，还不是跟捡钱一样？”


    王虎的提议立刻得到了一部分年轻船员的响应。


    他们亲眼见证了新船的重生，正是意气风发、恨不得立刻就大干一场的时候。


    “虎哥说得对！就去黄岩！”


    “没错，咱们现在可是鸟枪换炮了，还怕个啥！”


    林伯却放下了茶杯，轻轻摇了摇头：“黄岩渔场，是块肥肉不假。但那地方也是出了名的疯狗浪，海况复杂。镇海号虽然大修过，可毕竟还没正经跑过远海，发动机和新换的零件都需要磨合。


    第一次出航就去那么险的地方，万一在海上出了岔子，咱们哭都来不及。依我看，还是稳妥点，先去近海的舟山渔场转转，捕点带鱼、小黄鱼，虽然赚得少点，但胜在安稳，也能让大家和新船好好磨合一下。”


    林伯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心头的火热。


    一个老成持重的船员立马附和道：“林伯说得有道理，安全第一，咱们不能拿兄弟们的命和这艘新船去赌。”


    “赌？我们有浪哥在，这叫赌吗？”


    王虎脖子一梗，不服气地反驳道：“之前那么大的风暴都过来了，还怕那点疯狗浪？林伯，你就是太老成持重了，现在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们要是还跟以前开东方之号似的，小打小闹，什么时候才能把修船的本钱赚回来？”


    “你个虎崽子，说的什么浑话！”


    林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这是为了一船人的性命着想！你以为开船是儿戏吗？”


    眼看着双方就要吵起来，船长室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一边是渴望尽快赚钱回血、证明自己的激进派，另一边是经验丰富、主张稳扎稳打的保守派。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汇集到了那个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年轻人身上。


    “都给我闭嘴！”


    杨浪的声音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缓缓将那根没点燃的烟放在桌上，抬起眼，深邃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王虎和林伯，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黄岩渔场，海况险恶，但渔业资源确实丰富。”


    杨浪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舟山渔场，安稳是安稳，但现在那个地方挤满了小渔船，咱们这艘大船过去，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你们一个说东，一个说西，吵得脸红脖子粗，谁都觉得自己有理。但你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这艘船，谁是船长？”


    王虎的脸瞬间涨红了，他低下头，呐呐地说道：“浪哥，你是船长。”


    林伯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杨浪站起身，走到舷窗边，望着码头上忙碌的景象：“我知道大家着急赚钱，我也急。但是，越是着急，越不能乱了方寸。去哪片海域，怎么去，用什么方法捕鱼，这些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我一个人来研究。你们现在要做的，是检查船上的每一个角落，确保所有的设备都能正常运转，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


    这就是杨浪，在一次次神迹般的表现后，他在船员心中建立起的绝对权威。


    他的话，就是最终的命令。


    就在船长室的气氛刚刚缓和下来，准备散会的时候，一个年轻的船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浪……浪哥，码头外面来了两个人，开着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说是，说是从港岛来的，点名要见你。”


    港岛商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这个年代，滨海县这种小地方，能见到一辆皇冠轿车都是稀罕事，更别提是专门从港岛来找人的大老板了。


    杨浪也是一怔，随即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让他们到会客室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