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巫祝失踪天,亮了。

作品:《斥候人头当军功,你嬴武敢要吗?

    血色的晨曦,艰难地撕开战场上空弥漫的黑烟与死气,将一抹惨淡的光,投射在尸横遍野的土地上。


    石敢当拄着那根他亲手锻造的长矛,站在尸堆里。矛尖的幽蓝刃口,此刻被染成了暗红色,粘稠的血液顺着矛杆缓缓滑落,滴入泥土。


    他活下来了。


    昨夜的厮杀,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他记不清自己捅穿了多少副甲胄,也记不清自己踩碎了多少个喉骨。他只记得,当胸口的血纹因为过度杀戮而变得滚烫时,一股股精纯的铁血煞气,便从那些濒死的赵军士卒身上被强行抽出,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没有疲惫,反而越杀越兴奋。


    “巫祝……巫祝大人不见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个负责清理战场的辅兵,连滚带爬地从营地深处跑出来,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惊恐。


    “巫祝的帐篷里全是血!人没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池塘。所有劫后余生的秦军士卒,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石敢当的心,咯噔一下。


    他扔下长矛,拨开人群,朝着那个黑色的帐篷走去。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帐篷的门帘已经被撕开,外面围了一圈人,但没人敢靠近。


    王翦站在帐篷门口,背对着众人,身形如山。


    石敢当挤到前面,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帐内的景象。


    和他昨夜离开时,截然不同。


    地上,不再是完整的祭台和兽骨。那张祭祀用的矮几被掀翻在地,上面喷溅的黑血已经凝固。而那些碎裂的兽骨,则被人用蛮力碾得更碎,与泥土和血迹混在一起,仿佛在控诉着某种极致的恐怖。


    没有尸体。


    巫祝,凭空消失了。


    “我昨晚巡逻时,就听见巫祝大人在帐篷里惨叫……”一个巡夜的士卒,压低了嗓子,对身边的人说,语气里满是后怕。


    “惨叫?我怎么听说,是煞星降世,巫祝大人卜算天机,被反噬了?”


    “什么煞星?”


    “你新来的吧?就是昨天那个在校场上箭透铁木的怪物!裨将大人亲自带他去见了巫祝,然后就……”


    “你是说……石敢当?”


    窃窃私语声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没错!我昨晚就跟他分在一队,他杀起人来,那根本不是人!眼睛都是红的!赵军的刀砍在他身上,铛铛作响,连个白印都留不下!”一个断了胳膊的士卒,激动地比划着。


    “我也看见了!他一个人,冲散了赵军一个伍的冲锋!那力气,那速度……跟妖邪附体了一样!”


    “我就说,巫祝大人的卜算不会错!血光之灾,应验了!煞星,就是他!是他把赵军引来的!”


    “他就是个灾星!”


    一时间,群情激愤。无数道充满了怀疑、恐惧和憎恶的视线,聚焦在了刚挤进来的石敢当身上。


    石敢当面无表情。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


    这些愚昧的、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士卒,需要一个宣泄口。而他,就是那个最完美的靶子。


    “都闭嘴!”


    王翦终于转过身,一声爆喝,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的脸上,没有了昨夜的沉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压抑的烦躁。锐士营一夜之间战损近五分之一,主将重伤,现在连负责稳定军心的巫祝都离奇失踪。


    这对他来说,是比一场败仗更头疼的事情。


    “裨将大人,此人就是妖邪!请大人下令,将他就地正法,以安军心!”那个断臂的士卒,跪在地上,大声疾呼。


    “请大人下令,斩杀妖邪!”


    “斩杀妖邪!”


    人群被煽动起来,喊声震天。


    石敢当握紧了拳头。他体内的力量,在蠢蠢欲动。他有把握,在王翦的亲兵反应过来之前,杀光这里一半的人。


    但他不能。


    他若动手,就坐实了“妖邪”的罪名。


    “石敢当。”王翦开口了,他没有理会那些叫嚣的士卒,只是平静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属下在。”石敢当走上前。


    “你过来。”


    石敢当穿过人群,走到了王翦面前。他能感受到,背后那些视线,几乎要将他的后背烧穿。


    “巫祝失踪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王翦陈述着一个事实。


    “是。”石敢当回答。


    “他卜算出‘煞星降世,血光之灾’。然后,我们死了五百三十七个弟兄,他自己也消失了。”


    “是。”


    “现在,他们都说,你就是那个煞星。”王翦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你怎么说?”


    石敢当抬起头,直视着王翦。


    “我昨夜,杀了三十七个赵军。其中,有一个是他们的屯长。我的人头,在这里。”


    他拍了拍腰间系着的,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里面,是五颗狰狞的头颅。这是他昨夜冲杀时,顺手割下的战利品,也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军功,可以抵罪。但军功,抵不了天命。”王翦的回答,让石敢当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裨将大人信天命?”石敢当反问。


    “我不信。”王翦摇头,“但我手下的兵信。军心,比天命更重要。现在,军心动了。他们需要一个交代。”


    “所以,要用我的命,去换一个交代?”石敢当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你的命,很值钱吗?”王翦反问。


    “不值钱。”石敢当自嘲地销了,“但也不是谁都能拿走的。”


    两人之间的空气,几乎凝固。


    一旁的亲兵,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裨将大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是李三。他带着那十几个流民,挡在了石敢当面前。


    “石大哥是英雄!不是妖邪!”李三涨红了脸,对着王翦大吼,“昨晚要不是石大哥,我们早就被赵狗的骑兵冲散了!是他救了我们!也救了第七曲的弟兄们!”


    “对!我们都看见了!石大哥是天神下凡!”


    “谁敢动石大哥,先从我们尸体上跨过去!”


    十几个衣衫褴褛,却一脸悍不畏死的流民,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道脆弱的防线。


    王翦看着这群人,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要杀石敢当,很简单。但杀了石敢当,再杀了这十几个为他卖命的流民,那他这个“斩杀妖邪”的举动,就会变味。


    变成一个将军,在屠戮自己的有功之士。


    “好一个天神下凡。”王翦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全是冰冷的意味。


    他向前一步,推开李三,走到石敢当面前。


    “你说你杀了三十七个赵军,很好。”


    “我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不是‘煞星’,而是我大秦的‘杀神’。”


    他伸手指着东面,赵军退去的方向。


    “我给你五十个人,全都是像他们一样,你救过的,或是愿意跟你卖命的。”


    “我再给你一个任务。”


    “今天日落之前,我要看到赵军主将的人头。”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李三等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赵军主将?


    那是在数万大军重重保护下的核心人物!别说五十个散兵游勇,就是五百个锐士营精锐,也休想靠近他百步之内!


    这不是任务。


    这是必死的命令。


    “裨将大人,这……”李三还想说什么。


    “你闭嘴。”王翦呵斥道,“这是他和我的事。”


    石敢当看着王翦,他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杀了他,会动摇军心。


    不杀他,谣言会继续发酵。


    所以,王翦选择了一种最狠毒,也最“公正”的方式——让他去送死。


    死在战场上,他就是为国捐躯的勇士,谣言不攻自破。


    活下来……


    活下来,带着赵军主将的人头回来,那他就是大秦的英雄,是真正的“杀神”,足以压下一切非议。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怎么?”王翦逼视着他,“不敢?”


    石敢当咧开嘴,笑了。


    他体内的血液,因为这个疯狂的任务,而开始沸腾。


    夺魄,夺魄。


    夺草木生机,夺金石锋锐,夺百家技艺。


    那……一支军队的“魄”,又该是何等的强大?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根沾满血污的长矛,扛在肩上。


    他转身,对着那十几个追随他的流民,也对着那些被他救过,此刻却满脸复杂,不敢与他对视的士卒,发出了嘶哑的,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的命令。


    “还能动的,拿上兵器,跟我走。”


    他没有再看王翦一眼,径直走向营门。


    去杀人,去夺魄,去创造一个……无人能够相信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