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


    刀扎进眼睛的时候，沈厌几乎痛晕过去，他死死咬着牙，把牙龈都咬出了血。


    直到晕死过去，他都没有喊出来。


    黎欢有些兴致缺缺，踢了他一脚，叫来了人。


    “扔医院，别让他死了，死了就不好玩了。”


    沈厌醒来的时候，浑身疼痛，尤其是眼睛，一阵一阵的刺痛，根本睁不开。


    好不容易睁开，眼前一片漆黑。


    他出奇的冷静，用全身上下不多的钱付了医药费，扶着墙往外走。


    医院的医生护士也许是早就被黎欢的人打过招呼，没有人问他的情况，来往看病的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浑身是伤，满脸是疤，眼睛还瞎了的年轻人，他的样子太过吓人，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无人敢上前帮忙。


    原本几分钟就能走出去的路，沈厌一步一步，花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医院大门。


    没走两步，就撞到一个人。


    “对不起。”他道了歉，就准备继续走。


    他不知道的是，他撞到的男人，竟然就是先前在卫生间遇到的那个男人，男人正皱眉看着他。


    昨天眼睛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瞎了？还有他手上明显的烫伤，他的额头，他高高肿起的脸，到处都是伤， 整个人轻薄地如同一张纸，随时都会消散在这世间。


    男人突然动了点恻隐之心，他抓住了沈厌的胳膊，沉声问道：“你要去哪？我送你。”


    沈厌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就静静地站着，他看不见那人，但听声音很陌生。


    男人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松开了手，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走了。


    沈厌继续往外走着，他摸索着上了一辆出租车，说了出租屋的位置，车子开动起来。


    一路沉默，他突然问道：“师傅，今天几号了？”


    出租车司机比较健谈，他好奇地看了眼这个年轻人，回答道：“18号，农历29，明天就过年啦。”


    沈厌沉默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这是他剩下的最后一点钱，他递到司机面前，道：“师傅，能不能帮我个忙，路上看到有蛋糕店，帮我买一个四寸的蛋糕，剩下的钱都给你。”


    司机没犹豫就答应了，帮他买了蛋糕，扣除车费后剩下的钱也还给他了，感叹道：“你也不容易。”


    沈厌捏了捏钱，没有说话。


    到了地方他提着蛋糕下车，司机热心地告诉他怎么走，开着车走了，没有注意到沈厌还是把剩下的钱留在了后座上。


    沈厌凭着记忆，缓慢小心地往出租房走去，数九寒天还是出了一身的汗，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却感受到刺骨寒冷。


    平时走过千百次熟悉的路，在看不到任何东西以后，变得陌生又艰辛。


    终于回到了家，他也不知道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把蛋糕放进了冰箱，坐在了床上。


    他的手机也不知道丢哪里了，不过没关系，他现在也用不到。


    漆黑的世界里，看不到一丝光。


    他缩在床的一角，紧紧抱着膝盖，浑身颤抖，头紧紧埋在膝盖中，终于发生了低低的呜咽声。


    犹如冬夜里濒死的困兽，发出最后的悲鸣。


    没人知道，他怕黑。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住在阁楼里，他害怕，就点着灯睡觉，结果被陈玲玉发现了。


    一顿毒打之后，每天晚上她就把阁楼的电断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年幼的沈厌蜷缩在漆黑透不进一丝光的阁楼里，呜咽颤抖。


    长大之后，他偷偷买了充电的小夜灯，这才能在暗夜里睡个好觉。


    现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童年。


    不管到哪里，黑暗都如影随形。


    再忍忍，再忍忍就是新年了…


    沈厌哭累了就睡，睡醒了接着哭，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寂静无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真切。


    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胃里一阵阵翻腾着酸楚，沈厌丝毫不在意，在之前的人生里，饥饿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最轻的痛楚了。


    从小他就吃不饱，那对人渣给他吃饭的标准就是饿不死就行，从来不会多给一口吃的。


    很多夜里，除了黑暗，他还要忍受着饥饿和胃疼。


    认识路南以后，他的人生有了一丝光。


    路南很好，路南的父母也很好，看他可怜，经常会让路南给他带吃的，也会邀请他去路家吃饭。


    在沈厌心里，路父路母更像爸爸妈妈。


    他曾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赚了钱，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一定会让路南一辈子安乐无虞。


    没想到路南的一辈子那么短，就像夏天一样戛然而止，接着就是萧条枯败的秋天。


    黎欢掐灭了沈厌人生中的最后一丝光。


    门外传来欢快的脚步声和打招呼的声音，薄薄一扇门，外面的欢快气氛透不进来半分。


    沈厌缓缓下了床，打开了电视，没调几个台，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过年好！”


    “今夜，我们辞别旧岁，华章苦心。过去的一年，我们守望相助，砥砺前行，无论风霜雨雪，我们同心鼓舞又一个春天…”


    春晚开始了。


    沈厌从冰箱拿出蛋糕，一边听着春晚，一边吃着蛋糕，他的胃病又犯了，抽痛中夹杂着一阵阵的反胃，但他还是强忍着吃了半个。


    剩下半个，他放在桌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语气温和缱绻，轻声说道：“阿南，新年快乐。”


    没过几秒，他抱着垃圾桶吐了个天昏地暗。


    一道深深的伤口出现在沈厌的手腕处，鲜血滴滴滚落。


    沈厌坐在浴缸旁，把手放在了放满热水的浴缸里。


    好温暖。


    生命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突然，没有关闭的电视里传来了倒计时的声音。


    “五，四，三，二，一……”


    窗外传来了烟花爆炸的声音，绚烂夺目。


    沈厌缓缓闭上眼，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沉，心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


    路南也死在举国欢庆的大年夜，那么他沈厌，就跟他死在同一天吧。


    阿南，我来找你了。


    十六岁的路南，新年快乐。


    二十岁的沈厌，新年快乐。


    城市另一边的别墅区，黎家到处都充斥着过年的欢乐气氛，黎家五口人坐在长桌边，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山珍海味，黎家大少爷黎时掏出一把崭新的车钥匙，一贯冷峻的脸多了些柔和，笑着对弟弟道：“小欢，新年礼物。”


    黎欢惊喜交加，脸上扬着开心的笑容，甜甜道：“大哥，你都好久没回来了，我可想你了，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辆车好久了，谢谢大哥！”


    黎时在外出差，前几天才赶回来。


    黎家老二黎辰也不甘示弱，上前给了黎欢一个大大的拥抱，塞给他一个红包，笑道：“二哥没有大哥有钱，小欢可别嫌弃。”


    黎松恒和温明月对视一眼，温明月笑着摸了摸黎欢的头，眼中满是喜爱，黎松恒则是掏出了一份合同放在了桌上，温和道：“欢儿，新年快乐，过了年你就二十了，是大人了，这是我和你妈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


    “谢谢哥哥，谢谢爸爸，谢谢妈妈。”黎欢眼中满溢着欣喜和开心，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了那份股权转让书。


    温明月突然感觉一阵心悸，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她的生命中被抽离一般，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明月，怎么了？”黎松恒忙扶着她，关切道。


    “没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好难受…”温明月摇了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滚了下来，她扑在黎松恒怀里，泣不成声。


    在这个阖家团圆，到处都喜气洋洋的日子里，没有人注意到，在一个漆黑拥挤的出租屋里，一个年轻的生命渐渐消散，孤独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