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城唐知县站在林世泽身后，袍角还沾着未干的尘土，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的解释：


    “林千总有所不知，这青狼本就不是正经蒙剌部族出身，就是个山野里的野人！


    “他身后那群人，也都是他同族的乡野之辈，听说最近蒙剌人为了扩充势力，专门收编了不少这种野人部落，才凑出这么一支队伍。”


    听到这话，林世泽眉头倏地舒展，心里那点疑惑顿时烟消云散——难怪这群人看着和其他蒙剌骑兵截然不同。


    既无规整甲胄，又无像样阵型，连武器都透着股原始粗野的劲儿，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转头看向唐知县，话锋一转：“唐知县，我来时听说卫所军在运城之战里损伤惨重，几乎快撑不住了，你又是怎么把这座城重新夺回来的？”


    这话刚落，唐知县原本带着几分庆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他攥着袍角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先前夺回城池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难以掩饰的惶恐，嘴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世泽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立刻明白了大半，只当他是在担心之前丢失城池的罪责，便放缓了语气宽慰道：


    “唐知县不必如此慌张。虽说之前城池不慎丢失，但你能率军重新夺回来，守住了这一方百姓，已是大功一件，朝廷那边想必也会酌情考量，不会过分苛责。”


    可这番宽慰并未让唐知县放松，他反而往前凑了两步，紧紧挨着林世泽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嘀咕了一阵。


    话语里的内容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世泽心里。


    林世泽的双眼一瞬间变得血红，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意。


    他先是死死盯着城下耀武扬威的青狼，再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唐知县，声音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恨意：


    “你当初怎么不死在守城之战里！你配当这父母官吗？”


    唐知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他伏在地上失声痛哭，泪水混着尘土浸湿了衣襟：


    “林千总，我何尝不想死！我恨不得当初就死在乱马之下，可运城不能丢啊！


    林世泽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胸腔里狂乱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暴怒：“你赶紧离开我的视线！再待下去，我怕我真的忍不住一刀劈了你！滚！”


    唐知县不敢再多说一句，连滚带爬地起身，捂着嘴哀嚎着走远。


    林世泽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嗡鸣，他朝着阵前怒吼一声，声音震得周围士兵都心头一震：


    “所有人听令！对面的蒙剌人，一个都别留！今日此战，不死不休！”


    刘武握着弯刀的手猛地一顿，惊愕地瞪着前方的林世泽，眼里满是不解——来的路上，林世泽还反复叮嘱他，要沉住气、避锋芒，绝不能跟蒙剌人硬碰硬，怎么才短短片刻，竟下了“不死不休”的死战命令？


    他张了张嘴想追问，可看着林世泽周身绷得发紧的气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此时的林世泽已换上厚重的玄铁铠甲，甲片碰撞着发出冷硬的脆响。他跨坐在高头战马上，脊背挺得笔直。


    正让赵大虎用粗布条将战刀牢牢绑在自己右手上——布条一圈圈缠过手腕，勒得紧实，连指缝里都透着股决绝。


    赵大虎的手微微发颤，他跟着林世泽这么久，从未见过自家头领这般模样：眉峰拧成死结，眼底像燃着暗火，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怒意，那是一种近乎失控的愤怒。


    军阵上方，绣着“天狼”二字的黑色战旗正随风飘扬，鲜红的镶边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仿佛是用无数鲜血浸透后染就，猎猎作响的旗面，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场战事的惨烈。


    下方的天狼营士兵早已按捺不住，齐刷刷地举起兵器，齐声怒吼：“杀！杀！杀！”吼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烈的战意。


    孙正刚带着五百骑兵列好阵，远远望见天狼旗的动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催马跑过来。


    他跟林世泽打交道久，深知天狼营的战法——向来以灵活应变为主，最不主张硬拼，更别说“不死不休”这种赌上全军的命令了。


    等凑近了，孙正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林世泽坐在马背上，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周身散发着骇人的煞气，那股子狠劲，像是随时要冲上去跟敌人同归于尽，显然已经快要失去理智。


    他连忙勒住马缰，急声喊道：“林世泽！你到底怎么了？快冷静点！自古道‘怒不兴兵’，你现在这状态，怎么指挥打仗？”


    林世泽缓缓转过头，嘴角忽然咧开一抹阴冷的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寒意。


    他朝着唐知县逃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沙哑得像是磨过粗砂：“你想知道缘由？去问问唐知县，问清楚他是怎么守住运城的，或许你就不会劝我冷静了。”


    林世泽的战刀还没完全举过头顶，阵前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呼喊——青狼竟然带着那群蒙剌人率先发起了进攻！


    只见青狼挥舞着巨斧冲在最前面，斧刃在阳光下划出刺眼的弧线，他胯下的壮马四蹄翻飞，溅起一路尘土。


    在这群蒙剌人眼里，大齐士兵向来不堪一击，只需一轮冲锋就能冲散阵型，到时候他们只管挥刀砍杀，像收割庄稼一样捡拾首级，根本没把眼前的天狼营放在眼里。


    密密麻麻的野蛮人顺着土坡冲下来，队伍乱得像没头的苍蝇，既没有前后呼应，也没有左右掩护，只是挤成一团往前涌。


    他们嘴里依旧发出“嗬嗬”的乱叫声，那声音不似人声，反倒像山林里野兽的嘶吼，意义不明却透着股原始的凶狠，连最基本的军阵模样都没有。


    林世泽眯着眼望着冲来的人群，眉头拧得更紧——若是非要找个词形容他们，“公牛群”再合适不过。


    空有蛮力，却毫无章法，只知道凭着一股蛮劲往前冲，全然不顾前方的危险。


    更让人心惊的是，这群人竟拿着破旧的木板充当盾牌，有的木板上还裂着大缝，有的甚至只是半截朽木。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顶着天狼营射来的满天箭雨往前冲——箭矢像密雨般落下，前方的蒙剌人瞬间被射成了刺猬，箭杆从他们的胸膛、咽喉穿过，鲜血顺着箭尾往下淌，尸体直直地倒在地上。


    但后方的人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仿佛脚下的不是同族的尸首，只是路边的石头，那股悍不畏死的狠劲，看得阵前的大齐士兵都心头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