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先生，这是第一批上传的数据清单。”


    在“坚毅之心”堡垒的核心数据中心，一名年轻的助理将一份报告递给普川特。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普川特接过报告，目光迅速扫过。


    【第一批次数据上传列表——“基础公理”模块】


    《宇宙基础物理常数表》：引力常数、普朗克常数、光速……由全球物理联合会整理上传。


    《元素周期表及其演化路径》：从氢到锘，物质构成的基石。


    《生命起源：从无机物到有机大分子的化学路径推演》：附带米勒-尤里实验完整复现数据。


    《数学公理体系》：皮亚诺公理、欧几里得几何、非欧几何……定义逻辑与秩序的语言。


    ……


    普川特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些曾经只存在于教科书和顶尖实验室里的名词，如今却成了他们向一个神明级存在提交的“作业”的第一页。这感觉实在是太荒诞了，荒诞到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很好。”他强压下心头的波澜，沉声说道，“告诉‘答案编纂委员会’，这只是骨架。神需要的不是一本冰冷的说明书，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我需要看到血肉，看到灵魂！”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很快，第二批、第三批、第无数批数据洪流，从全球各个角落汇入“生命灯塔”的中央数据核心。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全民总动员，一场思想的汇聚。


    在北美联合区的生物实验室里，白发苍苍的遗传学家们，将人类基因图谱的每一个碱基对都做了详尽的注释，上传的不仅仅是DNA序列，还有与之相关的无数遗传病抗争史，以及对未来基因编辑技术的美好畅想。他们在附言中写道：【“不完美”本身，就是进化的驱动力。】


    在亚欧艺术联盟的虚拟博物馆中，艺术家们将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杰作进行了数字化扫描。《蒙娜丽莎》的微笑被分解成像素级别的色彩分析，《命运交响曲》的每一个音符都被标注上了创作时的心境波动。他们上传的不是作品，而是作品背后那份名为“美”的冲动。他们在报告的结尾写道：【“美”没有逻辑，但它本身就是存在的理由。】


    在非洲大陆的历史数据中心，历史学家们没有上传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而是上传了无数个普通家庭的族谱。从刀耕火种的原始部落，到信息时代的赛博家庭，一代又一代人的繁衍生息，每一次出生，每一次死亡，每一次迁徙，每一次爱恋与别离，都化作了数据流。他们在卷首语中写道：【“传承”，就是生命对抗虚无最本能的呐喊。】


    甚至，在最底层的民众之间，也掀起了一场“意义”的浪潮。


    “坚毅之心”堡垒的公共终端上，开放了一个名为“我的答案”的匿名上传通道。


    一个刚刚成为父亲的年轻工程师，上传了一段他孩子第一次对他笑的视频。视频只有短短三秒，画面摇晃，声音嘈杂，但他写道：【我不知道宇宙的意义是什么，但在这一刻，他就是我全部的意义。】


    一个在战争中失去双腿的退伍老兵，上传了他用机械义肢跑完一场马拉松的记录。他写道：【他们夺走了我的腿，但夺不走我冲过终点的渴望。这就是意义。】


    一个厨师，上传了他精心烹饪一道“开水白菜”的全过程。从吊汤到最终的清澈见底，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他写道：【将最平凡的食材，化为极致的美味，这个过程，就是意义。】


    爱，恨，悲伤，喜悦，奋斗，牺牲，创造，毁灭……


    无数矛盾的、琐碎的、渺小的、伟大的个人情感与记忆，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数据洪流，涌向太阳系边缘那座正在被急速建造的宇宙奇观——“生命灯塔”。


    它不再是一座冰冷的纪念碑，它正在变成一个活着的灵魂，一个由七十亿份不同答案构成的，复杂到无法被任何逻辑所归纳的，属于“人类”这个物种的集体意识。


    紫微宫中。


    洛可可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空中划来划去，调阅着人类上传的数据。


    “哥，你看这个，好好笑啊。”她指着一段视频，视频里一个男人正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养的猫又把沙发抓坏了，但他最后还是抱着猫一顿猛亲。“他一边骂，一边又爱得不行，人类真是搞不懂的生物。”


    “还有这个，他们居然把‘如何制作一份完美的提拉米苏’也当成答案上传了，说‘带我走’的甜蜜是存在的意义之一……那个叫‘橡皮擦’的家伙，能看懂这个吗？它有味觉吗？”


    林道看着屏幕上那片由无数光点汇成的“意义之海”，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欣赏。


    “它看不看得懂，不重要。”林道轻声说，“重要的是，人类正在向它展示一种它从未理解过的东西。”


    “什么东西？”洛可可好奇地问。


    “‘冗余’。”林道回答，“在‘橡皮擦’的逻辑里，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无’，所有过程都是可以被简化的，所有不指向最终结果的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冗余’。但你看人类，他们上传的数据，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这种‘冗余’。无用的情感，矛盾的行为，琐碎的日常……但恰恰是这些在逻辑上‘多余’的东西，构成了他们所谓的‘意义’。”


    林道伸出手，仿佛要触摸那片数据的海洋：“他们正在用一种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告诉‘橡皮擦’——过程，本身就是结果。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亚克的身影无声地浮现，它的电子音带着一丝困惑：“大哥，根据我的计算，这种驳杂无序的信息，有99.99%的概率会被‘橡皮擦’的逻辑核心判定为无效的、混乱的‘噪音’，从而直接过滤。人类的努力，可能毫无意义。”


    “不一定。”林道摇了摇头，“你觉得是噪音，是因为你试图去理解和归纳。但如果，你只是去‘感受’呢？”


    就在这时，亚克的电子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警报！‘南天门’系统侦测到异常高维信号源！”


    “信号源位置……并非来自‘橡皮擦’所在坐标！”


    “正在解析信号……信号性质：非敌意，非通讯……更像是一种……‘关注’。”


    主屏幕上，太阳系的全息图边缘，一个全新的，散发着纯净白光的未知标记，凭空出现了。它就像一个冷漠而公正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正在奋力书写答案的人类文明。


    “我们……似乎迎来了新的观众。”林道看着那个标记，嘴角的笑意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