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堂，江焕如的目光几乎瞬间就被那道身影勾住，深沉的瞳仁流光暗涌，笼罩在眸中的阴霾尽数消散。


    她今天早八开始一直在上课，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后就匆匆离开，直到三点多再次出现在这里。


    奔波一整日却不见疲色，倚靠墙壁站着，卡其色的风衣很长隐约遮盖长靴，她双臂抱在胸前神情冷然夺目，像时尚杂志的模特走进现实。


    江焕如疾步过去，站在两三米外，当即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我确实在故意躲着你，但我真的没想让你这样，对不起，孟知许。”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愧疚才好，大厅明明有休息区，可孟知许却站在那里……这简直是对他的惩罚。


    “你、你吃过饭了吗？我带你去吃饭好吗？很累了吧？还是我送你回学校？学校现在应该回不去了，我找个酒店吧还是你想去曲畅家？”他语无伦次不见得有多清醒。


    “江焕如。”孟知许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江焕如把刚伸进口袋的手抽出来，抬头望着她，见她缓缓放下手臂，朝自己一步步走近，像初冬凝结的清霜，清冽带着冷香。


    “为什么故意躲着我？”她站定在他面前，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没有半分闪躲，似乎想通过这张脸看穿他的心思。


    “我……”江焕如藏在身后的手不安蜷缩，喉咙微微滚动挤出来一句：“我不想你为难。”


    “为难？”孟知许疑惑地看着他。


    她……有什么可为难的？


    “我不想你因为自责去刻意照顾我，也从没想过要你报答。”江焕如朝她淡淡微笑。


    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害怕她又亲自把那个答案说一遍，更怕她……带着她的男友过来感谢他……


    那个场面……他实在不能想象。


    孟知许的视线在江焕如脸上停顿几秒，或许真的累了，眼底一丝倦意没有力气做过多表情，不过语气很是认真：“我没把这当做是报答，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作为朋友，我照顾你不是很正常吗？就像你保护我、为我澄清一样。”


    朋友？江焕如在心中默念，想起那天收到的讯息生出几分怨念，她……就这么急着和他划清接线吗？她明明知道他做的那些……情感本就不单纯，却把这份感情，归于友情。


    “你一直不回我消息，我很担心你。”


    如果说方才的话是秋日清晨的风，带着丝丝冷意，那这句话就是破晓时分的暖阳，猝不及防落在江焕如心上，冷意未散平添几分温暖。


    她还会担心他吗？


    那……似乎也还不错，至少说明她心里有他——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倏然冒出来。


    有男朋友又怎么样？结婚还有离婚的可能，更何况只是恋爱？有男朋友不正恰恰说明现在的孟知许愿意接受现实中的感情吗？他豁然开朗，心情陡然清明起来，眼底渐生一丝执拗和期待。


    “录音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孟知许话锋一转，问起另一件事。


    江焕如思绪从那点暖意抽离，努力压下眼底的情绪，说：“公司偶尔会开语音会议，会用录音笔记录，当时可能不小心碰开了。”


    其实是，每次和她碰面都会特意打开录音笔，小心翼翼记录她每一句话、每个语气。


    孟知许没什么要问的了，空旷的大厅，两人隔三四步远的距离对望，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她沉默片刻又确认一遍：“那我以后给你发消息，你回吗？”


    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对上她那双认真的眼睛，江焕如喉结轻微滚动，几乎立刻应下：“回。”


    孟知许轻叹一声，这才觉得疲惫。江焕如道：“你累了吧，我给你订个酒店还是送你回曲畅家？”


    孟知许侧过脸打个呵欠，“唔……不用了。”


    不用？江焕如扫了一眼表盘，已经三点多了，这附近没有酒店，那她……要怎么办？


    疑惑才刚冒出头，便有一人从门外进来，江焕如早发觉这道身影，却不想他竟是穆柏，见那张笑脸，他心情陡然沉下去。


    “可以走了？”穆柏先是低头对孟知许笑了笑，而后略有深意看江焕如一眼，“江先生工作辛苦，叫我和孟孟苦等。”


    “穆柏哥。”孟知许语有不悦，制止道。


    江焕如看着他，“抱歉，是我失礼，改日亲自给二位赔罪。”


    “你别听他的。”孟知许剜了穆柏一眼，拉着他胳膊低声：“你干什么，当时可是他救了我。”


    这一幕落在江焕如眼里全成了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他垂下眼，嘴边苦涩。


    一晃，又到周末，孟知许带着打印出来三十多份恋爱攻略找上曲畅。


    大小姐才刚睡醒，手捧一杯果蔬汁倚着高台翻几页审批，“这次你要怎么追他？”


    “无论什么办法，能追到就行。”孟知许拿着记事本和笔，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定，打算从现在开始记下曲畅说的每一句话。


    “那你就和他说……”


    孟知许聚精会神落笔。


    “谈恋爱吗，师哥。”


    孟知许无语地闭上眼睛，“大哥，你能认真教我吗？这样怎么可能成功，他要是拒绝了怎么办？我还能死皮赖脸缠着他吗？”


    “打直球懂吗？他要是拒绝了，那你再开始这些狗屁计划慢慢俘获他，换个角度想，他万一直接同意了呢？”


    孟知许觉得她纯在扯淡，“所以你是觉得江焕如单身二十四年，只是为我守身如玉，就等我打直球和他表白？”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三中一半男生都暗恋过你。”曲畅耸肩喝了口果蔬汁。


    孟知许无奈，“那……有没有曲折一点的直球？”


    将果蔬汁喝光，曲畅带着杯子去厨房冲洗，声音忽近忽远“你没这方面的悟性，听姐的就直接表白去吧，不成功我再帮你追。”


    “别啊别啊。”孟知许追上去，“求你了，如果被拒绝了，我真不敢死缠烂打。”


    “求你了求你了……”


    曲畅被她磨得有点受不了了，可一想到教她还觉得累得慌，便说：“反正你俩现在手机上聊天，我替你和他聊，你看着学？”


    这主意简直太妙了！


    孟知许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下来。


    /


    孟知许最近有点不太一样。


    江焕如经常看着手机屏幕出神。


    她说话越来越直白，每次都是目的性很强的想约他出来见面，唱歌、吃饭、喝酒、看电影……太奇怪了，都不像是她会喜欢做的事。


    好像只是为了找借口，让他去找她一样。


    他有些应付不来，可又有种深入真实的孟知许的错觉。


    “阿明。”


    江焕如到茶水间找到正在喝咖啡的周既明，难得一次露出求教的姿态，“如果一个有男友的女生总是想约你出去见面，这是什么意思？”


    “唔——”周既明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属实是没想到江焕如会遇到这种肉食者。


    “有男友还找你，不就是为了找刺激。”他直言。


    “可她只是找我看电影、吃饭……”


    周既明眯着眼，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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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到底是觉得她目的单纯还是不单纯。”


    江焕如沉默，半晌后又说：“那我该怎么和她聊天？她有男友，而且我感觉她未必是那种目的——”


    “哦……就是说，你现在对人家有好感想维持关系，但是不想当三。”


    没说不想当三。


    江焕如突然在心里反驳，却点头：“是。”


    “谁啊？”周既明好奇，嘴边一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听曲畅说过，孟知许没长恋爱那根弦，是活在儿童启蒙故事里的、甚至可能是坚信亲过嘴就能拉出孩子的二傻子。


    江焕如面不改色，“你不认识。”


    周既明更好奇是哪位佳人了，心里猜测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人，江焕如才对孟知许避如蛇蝎的。


    “手机给我，我帮你聊。”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主意，江焕如怅然想着，他和人聊天的经验太少，对孟知许来说肯定是没什么吸引力的，与其自己干耗不如请周既明这个情场高手帮忙，万一……孟知许渐渐喜欢上这个“江焕如”呢？


    打定主意，江焕如打开手机给周既明转发一条消息，抬头问他：“这条怎么回？”


    “切。”没了乐子，周既明兴致缺缺拿起手机，“那我就帮你圆……拒绝她的邀请但还要吊住她是吧？”


    他噼里啪啦打字发给江焕如，“直接转发就行。”


    /


    为了追到江焕如，孟知许寝室都不回了，天天在曲畅旁边上课，两人趴在床上，用13英寸的屏幕展示和江焕如的聊天记录。


    曲畅指着一条条给孟知许讲课，为什么要在这种语境发出这种消息，时不时点评：“这江焕如很能钓啊，真没谈过恋爱？”


    孟知许听课都有点听困了，“曲老师，十天多天了，能不能约出来了。”


    “孟儿，不是老师不帮你。”曲畅也摇摇头，“对方段位不低啊，已经委婉拒绝我十次了，还有点无懈可击找不出毛病，可能他最近真的很忙？”


    孟知许是真困了，把头砸在床上，闷闷地：“要不今天就这样吧老师，我困了……”


    曲畅一样筋疲力尽，“行吧，明天我再试试。”


    洗漱收拾好，孟知许拖着半瘫的身子上床，这两天外公外婆来京游玩，孟之荀为了讨零用钱跟着鞍前马后，却连酒店都没定下来，她找了小陶姐帮忙订，得到回讯就转发给外公外婆和孟之荀。


    她太困，只能睁着一只眼睛，没注意到多勾选了一个联系人。


    【M：xx酒店，8021套房，房卡在前台。】


    设计好终稿，江焕如将文件发到群里，点进和孟知许的聊天框看到这一条。


    他狠狠皱了皱眉，将抹去酒店名称和房间号的截图发给周既明。


    【她给我发房间号什么意思？】


    周既明激动得想从工位上跳起来去吃瓜，直接把手头上的工作丢在一边回他。


    【周既明：我靠！她要直接约你！】


    【周既明：段位太高了吧！被拒绝这么多次都不气馁，这次直接搞了把大的。】


    【周既明：要不你从了吧，再拒绝了，她可能就换目标了。】


    江焕如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孟知许绝对不是这种人。


    可……消息也确确实实就是她发过来的。


    不能拒绝。


    但同意了又算什么？


    炮/友？床伴？


    他不能接受。


    如果孟知许不能给他一个身份，那他……


    那他至少需要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