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的晚风还带着芦苇的清香。颍上县老城区的青石巷里，蝉声像一把把锯子，拉得夕阳都发烫。七岁的温予澜第一次被妈妈从合肥送回外婆家过暑假。


    "澜澜乖，妈妈下个月就来接你。"妈妈蹲下身，整理他歪掉的衣领，声音里带着不舍。


    温予澜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不放。外婆家就在管仲老街后面，推开木窗能看见八里河的波光，夜里还能听见船笛一声一声，像在给星星点名。


    妈妈走后，外婆用粗糙的手掌抚摸他的头发："澜澜别怕，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那天傍晚，蝉鸣声渐渐弱下去，外婆给了温予澜一枚亮晶晶的硬币："去买罐汽水解解暑，可别跑远。"


    硬币在口袋里叮当作响，他踩着人字拖"啪嗒啪嗒"往巷口的小卖部跑。小卖部门口挂着一盏充电灯泡，黄光把夜色烫出一个温柔的洞。冰柜吱呀一声打开，白汽像河雾涌出来。


    温予澜踮起脚尖，小脸几乎贴在冰柜玻璃上，指尖在冰凉的易拉罐上犹豫：可乐、芬达……角落里忽然亮起一抹银——罐身画着一轮弯月，下面写着"月亮汽水"。


    "要月亮吗？"旁边有人开口，声音脆生生的。


    温予澜转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头发被剪得有些短，发尾却倔强地翘起，像蒲公英。他单眼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冷淡。


    男孩把最后一罐月亮汽水拿出来，递过去："给你吧，我明天再来。"


    温予澜愣住，手指碰到易拉罐时，冰得缩了一下。他注意到男孩的T恤洗得发白，但很干净，脚上的凉鞋有一处用红线缝补过。


    "我叫温予澜。"他接过汽水，学着大人的样子伸出另一只手，"握个手吧。"


    男孩看着那只被太阳晒得微红的手心，忽然笑了，露出了一点点虎牙："江屿澈。"


    两只手在夏夜的蝉鸣里碰了一下，指尖都是汽水的凉。


    月亮汽水被拉开，"呲啦"一声，白沫涌出来，甜橙味混着柠檬汽泡，像颍上的晚风涌进喉咙。


    "真好喝。"温予澜眯起眼，像只满足的小猫，"你怎么不喝？"


    江屿澈把空空的口袋翻出来："钱不够，外婆说今天只能买一瓶。"他语气平淡，好像被拒绝是常态。


    温予澜立刻把汽水递过去："一人一半。"


    巷口没有杯子，两人就轮流抱着罐子喝。喝到见底时，月亮已经爬上巷口的槐树。江屿澈忽然从兜里摸出一颗糖，橙色糖纸，印着一只卡通螃蟹。


    "这是暗号。"他把糖塞进温予澜手心，"以后你拿这个糖纸来，我就请你喝月亮汽水。"


    温予澜把糖纸折成小方块，放进裤兜最深处，拍了拍："一言为定。"


    第二天清晨，温予澜就被窗外麻雀的叽喳声吵醒。他翻身下床，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透明玻璃罐——那是他临行前特意准备的，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外婆，我能去找昨天那个男孩玩吗？"他一边往嘴里塞外婆做的葱油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外婆笑着点头："小江家的孩子啊，他家就在巷尾那棵老槐树旁边。"


    温予澜抱着玻璃罐跑出门，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屿澈家门口的石阶上，男孩正低头玩着一把木制小刀。


    "小十一！"温予澜大声喊道。


    江屿澈抬起头，一脸困惑："小十一？"


    "你的生日是11月11日，四个1，外婆说可以叫小十一。"温予澜理直气壮地把玻璃罐放在石阶上，"而且''十一''写起来像两根吸管，可以一起喝汽水。"


    罐子贴着歪歪斜斜的便利贴："给小十一的汽水基金——温予澜"


    江屿澈耳根微红，却伸手把罐子抱起来："那我就收下了。"玻璃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把整条青石巷都装进了糖纸的颜色。


    那年暑假，颍上的太阳很长。


    他们一起跑过管仲老街，石板路在脚底发烫；一起蹲在八里河大桥下，用芦苇叶子折小船，比谁的小船漂得远；一起在五里湖钓小龙虾，钓上来的第一只被温予澜取名"小螃蟹"，养在玻璃罐里，结果第二天就被"越狱"成功。


    江屿澈不爱说话，大多数时候是温予澜在旁边叽叽喳喳。


    "小十一，你看那边的云像不像一只螃蟹？"


    "小十一，外婆说明天有集，我们去捏糖人好不好？"


    江屿澈总是"嗯"一声，却在温予澜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把最好吃的糖留给他。有一次温予澜摔伤了膝盖，江屿澈二话不说背着他走完整条青石巷，汗水浸湿了后背。


    暑假结束的前一晚，温予澜的妈妈来接他回合肥。


    傍晚，青石巷被夕阳镀成蜜糖色。江屿澈抱着玻璃罐跑到巷口，罐子里装满了他攒了一个月的硬币和几颗新上市的水果糖。


    "给。"他把罐子塞进温予澜怀里，声音闷闷的，"等你明年再来，我们一起买月亮汽水。"


    温予澜眼眶红红的，把口袋里珍藏的橙色螃蟹糖纸塞回江屿澈手里："这是我们的暗号。你保管好，明年我要检查的。"


    江屿澈点点头，忽然伸手抱了抱温予澜，很快又松开："明年见。"


    那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带着汽水和糖的味道，在颍上的晚风里轻轻晃了一下。


    然而命运弄人，温予澜的外婆第二年就搬去了外地，青石巷的小卖部也换了老板。月亮汽水停产，玻璃罐在一次搬家时摔碎。他们像两条岔开的河，各自奔向人海。


    十年后，颍上中学高二开学第一天。


    新学期开学典礼在操场举行。九月的阳光依然炽热，温予澜作为转学生站在主席台侧边等候。他穿着崭新的校服，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泛黄的橙色糖纸。


    "下面有请转学生代表温予澜同学做自我介绍。"教导主任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操场。


    温予澜走上台，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柔软的阴影。


    "大家好，我叫温予澜，巨蟹座，来自合肥。"他的声音清朗，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台下。


    在第四列倒数第二排，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生正低头写着什么，耳骨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即使十年过去，即使只是一个侧脸，温予澜的心脏还是猛地跳了一下。


    "爱好是……"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轻了几分，"爱好是研究星座。"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那个黑衣男生笔尖一顿，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温予澜听见自己的心跳，像十年前青石巷的月亮汽水，"咕噜"一声，冒了个泡。


    课间操结束后，温予澜抱着新领的教材，穿过嘈杂的走廊。高二(7)班门口，江屿澈正在看书，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温予澜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同学，可以借支笔吗？"


    江屿澈头也没抬，从笔袋里抽出一支黑色中性笔递给他。温予澜接过笔，指尖在笔尾轻轻摩挲——那里刻着一个小小的"江"字。


    "谢谢。"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小十一，好久不见。"


    江屿澈翻书的动作停住，抬头，眼底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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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一丝错愕。十年光阴在他脸上刻下棱角，但那双眼睛依然如温予澜记忆中一般，带着些许冷淡的温柔。


    温予澜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泛旧的橙色糖纸，摊在掌心。糖纸上的螃蟹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笑得张牙舞爪。


    江屿澈的指尖颤了颤，半晌，他轻声开口："……温予澜？"


    "是我。"温予澜笑得像只偷到月亮的小狐狸，"我来兑现汽水了。"


    上课铃响起，江屿澈收起书本："放学后，操场见。"


    那天之后，颍上中学所有人都发现，校草温予澜和学霸江屿澈之间，多了一种微妙的气场。


    比如，江屿澈不爱吃早餐，温予澜就每天变着花样带牛奶和三明治，放在他桌肚里，还附赠一张画着小螃蟹的便利贴：


    “不吃早饭会胃疼，螃蟹会生气。”


    比如，江屿澈值日，温予澜总会“路过”他们班，顺手帮他擦黑板，动作自然得像在擦自己家的桌子。


    再比如，月考成绩出来，江屿澈依旧是年级第一，温予澜紧随其后。


    张栖迟在食堂拍桌：“卧槽，温予澜你开挂了吧？转学第一次月考就第二！”


    温予澜咬着吸管，笑得意味深长：“因为第一名是小十一，我得离他近一点。”


    放学后的操场上，江屿澈坐在看台最高处看书。温予澜小跑上去，递过一瓶冰镇橘子汽水："虽然不是月亮汽水，但也是橙子味的。"


    江屿澈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温予澜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一下。


    "你这些年……"江屿澈开口又停住，摇了摇头，"算了，不重要。"


    温予澜知道他想问什么："外婆搬去南京后，我就再没回过颍上。直到上个月，我爸工作调动，我们全家搬回来了。"


    他顿了顿，"我找过你。初三那年暑假，我专门回来过一次，但老街拆迁，邻居说你们搬走了。"


    江屿澈眼神闪烁："我跟舅舅住到了城西。"他拧开汽水瓶，"没想到还能再见。"


    夕阳西下，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色。温予澜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玻璃罐："新的汽水基金。"


    江屿澈看着罐子里五颜六色的糖果，轻笑出声："你还是这么喜欢糖。"


    "只喜欢和你一起吃。"温予澜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江屿澈没有回应，但温予澜注意到，他握汽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晚上，宿舍。温予澜躺在床上，掏出笔记本，郑重地写下标题：《追天蝎计划书》。


    他咬着笔帽，回想着今天江屿澈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认认真真地写下第一条：


    "1.每天让他习惯我的存在，像颍上的晚风一样，不声不响，却绕着他转。"


    写完，他打开微信，点开江屿澈的头像——一只黑色小猫，窝在月亮上。


    【温予澜】：睡了吗？


    【江屿澈】：……


    【温予澜】：今天的牛奶好喝吗？


    【江屿澈】：太甜。


    【温予澜】：那明天换半糖？


    【江屿澈】：随你。


    【温予澜】：小十一，晚安。


    【江屿澈】：……晚安。


    温予澜看着屏幕上短短的两个字，弯了弯眼睛。他知道，对于江屿澈这样的性格，"随你"和"晚安"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窗外，颍上的夜风掠过五里湖，带来荷花的清香。


    十年前的月亮汽水，在十年后的淮河边，悄悄续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