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解霜准备下山的日子。


    此事并没有到处宣扬，除去长老谁也不知道。


    毕竟两年来解霜一直“昏迷不醒”，若让有心人知道她不仅醒了，还在九重山再次出现，保不齐会惹出祸端。


    她也确实不想再被发现了，这次有魔息做遮掩，那群人也不会再那么轻易地找到她。


    走之前解霜去了不系峰主堂拜别。


    六峰六位峰主长老，除却闭关的姑射一脉姬秋白，其余五位都到了。


    解霜入堂，行了一礼。


    她的脸已经好了，如今纱布取下，露出了光滑姣好的面容。


    女孩看着很年轻，一头鸦黑的密发铺在身后，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五官精致，皮肤白皙，额心一点朱砂痣妖冶张扬，平添三分妩媚，这是一个就算放在修界也艳压群芳的美人。


    这才是她原来的模样。


    “这些年，多亏九重山收留。”解霜看着面前的几人，抿了抿红唇，“但如今仍有要事必须解决，九重山现已避世，我恐怕是无法再留……还望几位长老理解。”


    “我们知你与九重山无师徒缘分。”华崇渊感慨，“不必自责，去留随你。”


    云崖子看了眼解霜：“看来恢复的还不错？”


    解霜颔首：“确实已无大碍，就是修为掉了不少，如今不过筑基后期。”


    ……不过筑基后期？


    十八岁，掉了不少修为后的，筑基后期？？


    华崇渊磨了下牙齿。


    张莹莹捏了捏拳头。


    柏舟眼皮一跳。


    逐星轻声一咳。


    堂上沉默了。


    大家在想什么，都心知肚明。


    骨龄十六的解霜是元婴后期，修为直逼出窍，被重创后元婴散去，金丹破碎，修为散尽。


    只是昏迷两年，身体竟然自行运转灵力修复身体，重回筑基？！


    华崇渊想起解霜的神骨，又是后怕又是痛心。


    当初来九重山，解霜决口不提修炼之事，他们也摸不准这孩子的天赋，如今看来——


    难怪了，难怪这丫头会遭受那些事。


    解霜垂着脑袋说到：“我不带走怨梅，还请各位长老，替解……替孟家，照顾好它。”


    几人当然是点头。


    她抱拳一拜，便转身离开。


    “解霜！”就在解霜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有人叫住了她。


    “修界不比九重山，若魔毒再发，你实在压不住——”


    “别伤害自己，随它入魔吧。”


    解霜站定，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解霜回头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罕见地带上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


    “好。”


    *


    离开六峰地界的解霜要前往阵眼，那里有出九重山的通道。


    身后便是巍峨耸立，仙气环绕的仙门牌匾，白玉的柱子上雕龙画凤，直冲云霄。


    解霜在门口停步。


    她的面前——仙门正中——一把极为漂亮的伞正直直插在地上，伞尖与三分之一的伞身没在地下，一股一股的纯正灵气由伞尖缓慢地散向六峰。


    伞的伞骨银中带金，伞面是艳丽的大红。它天生聚灵，这两年来，温养着九重山。一把通身正气的武器，有一个不那么正派的名字——怨梅。


    怨梅一出世便已认主，九重山大战后全修界都知道它是解霜的。


    除了它的主人，没人可以将它拔走，当然，现在也没人敢将它拔走。


    解霜的手抚过伞柄，她的动作轻柔，指腹摩挲着凸起的雕纹，像是透过这把伞，在看某个人。


    她没说话，等描摹过一遍图样后，才径直离开。


    风缓缓吹过，少女的声音隐隐约约。


    “走了。”


    *


    【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感受着传送阵被注入灵气后荡开的余波，解霜抬脚踏了进去。


    面对尊月的询问，解霜答道：【我要去拜师。】


    上一世没能真正拜入师父门下，是解霜莫大的遗憾。


    她记得云霄宗的大选就在这几日，这次她想要名正言顺的做师父的弟子，做师兄姐们的师妹。


    【拜云霄宗？】尊龙掏耳朵，他对云霄宗的开山师祖还有印象，是一个挑不出毛病的标准正统修士，【没搞错吧？你那性格，简直就是仙风道骨的云霄宗最大的反面教材。】


    那咋了？


    解霜并不理会尊月揶揄的嘲笑。


    【我自会做云霄最谦和，最正气的弟子。】


    装，谁不会？


    踏出九重山，解霜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热闹飞扬，生机盎然。


    瀛洲的传送阵将她送到了北部关州的中心城——云来城。


    这座城池坐落在云霄宗山脚，是归云霄直属管辖的地界。


    云来城作为关州的经济枢纽，街市从早到晚都热闹非凡。商门林立，街摊众多，酒楼更是鼓乐笙箫，通宵达旦。


    正值四月，满城百花齐放，幽幽的香气在空中似有似无。天空被泼满橘红炽金，太阳的光线柔和，混在大片夕霞之中。


    万通坊作为全大陆连锁的超级大酒楼，此刻俨然人声鼎沸：吆喝声，哄笑声，争论声，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


    “小二！上酒！上酒！！”


    “哎哎哎，兄弟，喝啊！继续！”


    “明天就是云霄宗新一次的大选了吧？道友，你也是来拜师的？”


    “是啊！巧了啊！你也是！？”


    “我听说啊，这一次云霄宗招生大选，来了好几个黑马呢！嘿！你是没瞧见，那气势，那派头！也才十五六岁吧？修为比咱们都高！”


    “真的假的？云霄宗最近气运很旺啊……前几年不是才出了个剑修天才？”


    “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那些参赛的人不都基本住这上面吗？”


    “你有胆子啊？你去瞅一个试试，保准给你轰下来！”


    ……


    解霜一进门，就捕捉到了许多熙熙攘攘的声音。


    明天是四大仙门之一云霄宗招生大选的第一天，云来城自然是聚满了人。能选的不能选的全都凑在一块，津津有味地谈天说地，聊八卦，唠家常。


    解霜并没有搭理这些声音，她微微垂下头，径直朝柜台走去。


    也不知道是谁无意间注意到了解霜，大厅里杂乱的攀谈声渐渐减弱了不少。


    周围陷入微妙的安静之中，好些人都愣愣地看着这个进门的女修，忘了自己手里的事。


    一时间少女清泠泠的声音格外明显：“还有房吗？”


    掌柜自认为阅人无数，不管如何大风大浪也能稳住心神，但他还是在看到对方姣好的面庞的那一瞬间，怔愣在那里。


    少女自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质，叫人眼里只有她，只能有她。


    解霜又问了一遍。


    掌柜方才幡然醒悟，他急急慌慌的答道：“呃，有，有的！”


    “潘子！带，带这位小姐去三楼……”


    直到解霜上楼，背影再也看不见了，大厅里才猛然间哗然起来。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你看见没，你看见没！？”


    “天啊……世间还有此绝世……”


    “她也是来大选的？为何之前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呵，长这么漂亮，别是个狐媚子，准备靠巴结那些家族的少爷进云霄宗吧？”


    “不是，你眼里就只有美色吗，你看她那身行头啊！她穿的那个绸缎！宗家可没这手笔吧……”


    “上一个让我这般惊艳的还是南边咬月阁的那位少阁主——”


    “你开什么玩笑？这种阿猫阿狗也配和柳仙子相提并论？”


    “好强的气场，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招摇过市，也不怕有心人……”


    客堂里的住客简直要将屋顶掀飞。


    不论众人怎么说讨，一传十十传百，经此一遭，万通坊的气氛被推向了顶峰。


    下面正因为解霜吵的翻天覆地，她却窝在房间里泡澡。


    像这样光明正大的展露自己而不需要忌讳，对解霜而言，真的是一种非常愉悦的体验。


    她很喜欢。


    纵然解霜身上背负的一切并未减少，但她觉得更重要的还是去圆自己上辈子的遗憾。


    她想好好地，随心所欲地活一次。


    *


    解霜一觉睡到自然醒。


    起床时接近辰时，太阳初升，外面的吆喝叫卖已经开始。


    解霜收拾收拾赶往云霄宗山脚的仙门处，发现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密密麻麻的人把堪比万人广场的仙门入口堵的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全都是穿着不同服装的年轻修士，有些面露忐忑，有些则摩拳擦掌，兴致冲冲。


    解霜一眼瞟过去，发现这些和自己一同参加选拔的都是骨龄相似的人，集中在十五到二十岁。


    而他们此时的站位，隐隐形成了几个小团体。


    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团体，被围在中间众星捧月的，是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少女。


    她人小小的，有一双天然看起来就楚楚可怜的大鹿眼，女孩脾气看上去很好，被一群五大三粗的修士围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的热火朝天。


    “晴儿，晴儿，这次大选你一定是第一吧，才十六岁就筑基后期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天才！”


    “你那不是废话吗？晴儿可是关州楚家的千金小姐！是天之骄子！要不是楚家规矩，宗家人要在楚家秘境里修炼到十五岁才能拜师，我们晴儿早就被云霄宗的长老选走了，还需要参加这个掉档次的大选？”


    “石虎，你胡说什么呢，”楚晴儿笑盈盈的，她拍了一下身边那个名叫石虎的肌肉壮实的大块头，“云霄宗作为四大仙门之一，在北域无人能及，多少人做梦也想成为云霄宗的弟子，这么重要的大选，怎么能叫掉档次？”


    她这句话没有压着声音，周围暗暗偷听的那些人自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不管是想要巴结还是真的被说到了心坎上，众人显然很是认同她说的话，无不附和。


    不知不觉间，围着她的圈子又扩了一圈。


    楚晴儿：“对了，我听说昨天万通坊来了一个绝美的修士，还很强呢。大选马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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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开始了，我倒是很期待和她一较高下。”


    一听楚晴儿说这个，众人都来劲了。


    “什么很强啊，没有的事，这次大选还有人能比得过晴儿你吗！”


    “是啊是啊，我看那个女的只是有几分姿色而已，不足为惧！”


    “到现在也没看见她，搞不好她根本就不是来参加大选的。”


    “我听说她是隐世大家族的人，出来是为了调查事情的。她身上全是宝贝！”


    “啊？我听到的是说她是西边一个门派的弟子，专门来打探云霄宗这次大选风声的！”


    “……”


    解霜在一旁默默地听了一会，发觉这谣言越传越离谱，听乐了，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这一笑，明明很轻，轻到瞬间就能被他们的喧哗淹没。


    但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了。


    众人停下来，不明所以地转过头。


    正要骂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阴阳怪气，但在看到是谁后又齐齐把话停在了嘴边。


    一种当面说坏话的尴尬感油然而生。


    解霜杏眼生的圆润温软，但眼底却淡漠得有些无情无义，绕着人群转了一圈，最后晃晃悠悠落在楚晴儿身上。


    “我也很期待与你一较高下。”


    楚晴儿的笑容微不可查地落了一些，她握了一下拳头，立马又松开了。仍是那副好说话的样子。


    “是吗。”


    唳————！！


    一声鹤鸣打断了这边僵持的场面，那叫声高亢入云，如同天籁之音，令所有人精神一振，心旷神怡。


    两个弟子从那只山上飞下来的丹顶鹤身上跳了下来，他们穿着统一的墨绿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根繁复的银秀腰带，上面别着铁剑。


    这下没人再看着解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两个云霄宗弟子吸引。


    “时辰已到！！问仙路将开！！第一轮测试，正午前过黄线者，可入选外门！过红线者，入选内门测试的第二轮！登顶者，直接入选内门！”


    那个小弟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耳朵里，随着他话音落下，另一个弟子将腰间的玉佩按在一道看不见的结界上，一时间，仙门后的云雾袅袅散去，露出了一阶又一阶的白玉阶梯。


    众人的视线跟着云雾一路向上，看着那阶梯缓缓消失在高处。


    “这么高！？根本看不见头！”


    “离正午也不过只剩两个时辰。这，这谁爬的上去啊！”


    随着一声鹤鸣再次划破天际，仙门上的结界撤回。不管前一刻在做什么，这时所有人都蜂拥而上，冲向了云梯！


    楚晴儿和她身边的一众人也不例外，几个大块头跑在女孩身边，挥手挡开前面的人，为她留出足够宽敞的前行空间。


    人仰马翻的现场，混乱至极。


    甚至有人被挤得摔倒在地，只能拼命大喊“不要踩我！不要踩到我了！！”


    一眨眼，广场上人少了一大半。


    解霜始终抱拳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人疯抢。


    【尊月，大宗门就是火热啊，你瞧瞧冲上去的人数，】解霜咋舌，【四大仙门的招生大选向来万众瞩目，但凡心思细腻一点的人就会知道云霄宗的问仙路上灵压层层叠加，越到上面越是艰难。】


    尊月从瞌睡中被解霜摇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它瞅了一眼，打哈欠道：【那你还不赶紧走，知道后面会越来越慢，怎么不尽力在前面争取时间？】


    【不，你错了。】


    解霜笑语盈盈。


    她缓步来到白玉阶梯前，此刻所有人都屹然走光了，她是唯一一个还没有踏上问仙路的人。


    最前面的那几个，抬眼望去，身影已经如同豆子，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了。


    当解霜抬步站到了第一阶台阶上时，她明显感受到了不同。


    问仙路上的灵气相比仙门之外浓郁的多得多，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问仙路，问的是求仙之路，是成仙之法。】


    云霄宗的大选，仅凭这一条通天路就可以选出内门弟子，足以见其中玄妙，既考验修为，耐力，更考验心性，悟性。


    【成仙之法，不就是与天地灵气相融，自在其中么。】


    解霜感受着空气里跃动的灵力，嘴角勾起，慢慢闭上了眼睛。


    【灵力何其神奇，它最不起眼的作用就是在我们修士经脉之间运转。】


    她的步子在走，可是每一步都很慢，仿佛有什么压着她，让她寸步难行。


    【除此之外……它自天地来，相生相克，问仙路用磅礴灵压来阻挡我，自然是叫我去用外界浓郁灵气来相消它。】


    解霜不在意此刻只走出去了十几个台阶，而视野里也再没他人了。


    她全心沉浸在这被灵力包裹的感觉里，引导它们钻入体内，流过经脉，在豁然溢出，一遍又一遍，尝试着去抵消问仙路上的灵压。


    从一开始的生涩，不堪一击，慢慢势均力敌起来。


    她的感官与清风，云雾，山野生灵融为一体，仿佛著我白云堆里，安知不是神仙。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像一只飞鸟——


    要冲破桎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