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暗着，雄鸡初鸣。


    顾青筠伸长胳膊坐起来。


    自打了解到这副躯壳的主子是个夜盲后，便任由蜡烛燃着，但等到她醒来后，浊芯长长的耷拉下去，蜡烛自个便熄了。


    今儿起来，浊芯弯下去一段，发出刺啦声响，即将要灭了。


    顾青筠忙不迭光脚上前用银针挑起，拿起铜盘上的剪刀剪短了，烛火扑腾几下，火苗徐徐往上直直蹿起。


    她倒退回床榻，手边放着昨儿睡前准备好今早起练功的衣裳，这件山巩暗纹交领长衫，还是自己被当做丫鬟时，从萧祈那里穿来的，现在想来，自己也没回以表示。


    大夫人倒是给她置办了多件衣裳，却都不如这件穿着舒服，兴许是男装缘故吧，穿上后自觉没了诸多束缚。


    顾青筠着好衣物去到梳妆台上取出根头绦，将青丝高束起马尾，接着便出了房门，月光尚未褪去，打打拳而已也就不用看得太清楚了。


    殊不知她已被暗处的人瞧个真亮。


    墙角梨树枝叶花瓣繁茂，萧祈一身素白长衫隐在其中，又在高处，轻易不会被发现，自得知两人还有六天就成亲，他肝火倒是消了，心却总也静不下来，他睡不着，脑子里总有个声音，去找她去找她，但真等自己到了这，又清明过来，深夜来寻她乃是浪子行径，于情于理不合。


    萧祈本想着就此回去，却不想房门打开了，这种意外之喜顷刻间灌进五脏六腑，霎时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膝盖猝然一弯，他忙按住枝干。


    梨树无风摇曳，扑簌响了声，萧祈往后仰，屏住了呼吸，好在她并没在意，舒展身姿，竟开始打拳。


    一套下来动作舒缓、圆活连贯，如行云流水，只没有底力撑着，若不然依这套拳法完全可一力拨千斤。


    顾青筠一套练完，兀自摇了摇头，坐在廊下石阶开始思量。


    想义父为人多严厉，所有期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初始却什么也不教，单让自己挑水，挑了整一年的水，才开始传授拳法，她跟着刚打完一套，就被人斥责，说底力不足。


    顾青筠当时便啧啧称奇，自己确实惯常偷懒，被他一语道破，往后就不敢再偷奸耍滑，又正正经经挑了半年的水。


    对她这个人来说，不管是在21世纪，还是身为宋玉，都没有耐性，半年已经是极限了，正当她要撂挑子不干时，义父恰好在这个当口满意了。


    练拳也新鲜，她便又坚持了半年，觉得乏味即将又要撂挑子时，义父又开始传授短刃，结合各种拳法，她又新鲜了一阵，即将撑不住时，义父便遣人转为教导她长剑......


    总而言之，练就了一身不入流的功夫，她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练到最后各种兵器各种功夫皆是在门外站了站。


    “哎—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注】。”顾青筠无奈叹出一句诗，而后埋下头，俯身摸索着捡起一块碎石子，她怀疑这原身是不是真的瞎过，昏暗下反而格外锐利，尤其是对投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老敏感了。


    萧祈抓着根枝杈，闻听这句，感到熟悉，想来又是出自‘周岩还魂记’里。她竟都能记得，怕是看过不止一遍，这般想着，他决定回去就把这书册从头读一遍，将里面的诗句都抄录下来。


    萧祈知晓她这身子夜盲，目光便毫不遮掩的落在人身上，谁料没防备她簌的站起，一颗灰点冲着自己直直飞来，他恐闹出动静，遂不动身形任由那不明物击打在胸膛，力道略胜于无，他抬手按住握在掌心里，又摊开看了眼，再望向廊下已经不见了顾青筠的身影。


    恍然垂首，就见人在树下仰头往上瞧。


    顾青筠思来想去，以现在这身份，能夜探她院子的，有两人，一位该是那个相好因着她没去取玉佩自己送来了，还有便是任霁，自己造就宋玉还活着的假象出去，她不知其中缘由想必会来问问。


    怎么都不会对自己造成危险，她便大着胆子近前，仰头轻声道：“下来说话。”


    萧祈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院墙外，而后拨开面前枝杈，一跃而下，在人身侧稳稳立住。


    顾青筠转头瞧去，月色在人身上打下一圈银白光晕，她皱了皱眉，“怎么是你？”


    萧祈狐疑，不然呢？而且这语气似乎失望，顿觉心口凝结了团气，“顾二小姐等谁呢？”


    顾青筠往廊下走，“我没等人啊。”


    萧祈缓慢跟，脚步一顿一顿，盯着人的后背，其发尾在腰间轻摆动，他目光移到人的侧腰，想着：玉佩是不是就在那贴身放着？


    顾青筠闭了闭眼，身后目光灼灼难以忽略，但不知人到底在盯着哪一处？有没有准确的地方，便感到有些抓心挠肝的。


    “今个竟劳动您大驾亲自来盯了？”顾青筠坐回廊下石阶，没好气道。


    “不是来盯着你，只想着州兵在外，你不能出去玩，遂来陪你解闷的。”萧祈说着随意撩开衣摆，丝毫不在意的同坐石阶上，长腿束缚便径直往前伸开。


    顾青筠扭头看他，目光游移到人的两条腿上，衣摆敞开往左边去，露出白衣裤，腿弯下紧束皮革软靴，“不是陪我解闷，是找我解闷吧。”


    萧祈顺着她的视线垂眸，顿觉体内烘出热气，直直爬上耳垂，他将衣摆抬起摊平在双腿上，接着就听旁侧不屑的嗤了声。


    顾青筠手指弯起不以为意的蹭了蹭鼻尖。


    萧祈看着，月光洒在人挺翘的鼻梁上，镀上一层淡白光晕，脸颊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顾青筠鼻孔出气的一声冷哼，“萧公子好天真，我说没等人你便信了？”


    “咱试试好好说话成吗？”萧祈道。


    顾青筠簌的转头直勾勾盯着人，他眉眼微微蹙起，淬了冰的眸子此刻似化作了一汪清水，湖中一点墨平添淡雅。


    不知是不是周遭寂静，也不知是不是月色撩拨人。


    顾青筠定格的目光往下移，落到人双腿上，继而再度移到人脸上，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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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一勾，意欲表达：不给看腿，还要自己好好说话？


    萧祈被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一番打量后，深吞了下口水意图浇灭体内升起的热火，手指无措的松了松，紧了紧，嘴唇绷着，牵扯出左侧脸颊的一清浅梨涡来。


    顾青筠好笑的盯着他，而后惊觉他竟有个小梨涡？原书中对男二刻画的算是细腻，却从没提过这一茬啊。


    “桃月二十二，你我成婚。”萧祈斟酌半晌道。


    “啊？我不是......什么？”顾青筠心内算了下日子，震惊了会，而后蹙眉，“你就为这事来的？”


    “算是吧，回来顾府后，你翻了几回墙了？我觉得你这贪玩的性子，早些嫁过来好，我不会约束你，你想什么时候出去，便什么时候出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萧祈盯着人，引诱的意味十足。


    亲事本就定下了，何时完婚都是长辈决定，难得萧祈能顾及女子家的决断，而且开出的条件着实诱人。


    顾青筠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定格在心内一句：‘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不能吧？？？？


    “你就不怕我惹出祸事来？”顾青筠问。


    萧祈轻笑了声，站起身来，“怕，当然怕。”说着，朝她伸出手，“所以啊，青筠你得悠着玩。”


    顾青筠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只大手，又给她打哑谜了，悠着玩......打压？恐吓？想来他还是怀疑自己是清风寨的人。


    萧祈伸出的手被她拂开。


    “明白了。”顾青筠起身，与之并排站着，“我一小女子能玩出什么名堂来？”说罢，转过身手拍了拍人的胳膊，又格外温软得道了句：“放心—”


    萧祈目送人进了厢房，门继而被关上。


    他眉头跟着紧锁，两人说着说着，话语成了汪洋大海，把距离拉远了。


    自己本意是想要人安好，既然没有魂归九泉下，就更应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萧祈木然的盯着那扇门，他多想走进去，告诉她，自己知晓她是宋玉，而她说过的话总冷不丁的冒出来，想要告诉她，仅凭着那些话音，那些字句铿锵的陈词，那些虚与委蛇的软语丝丝缕缕浸入脑海，当县主表明心迹，并扬言可以让其父去跟陛下说，毁了他与江都城内顾二小姐的婚约时。


    自己恍惚间只觉不想断了与江都的联系，更确切的说不想断了与宋玉的联系，于是便于当夜里动身来了江都，谁料一切都晚了。


    如今......他不想错过。


    天色渐明，门缝投出一缕微光被挡住。


    顾青筠坐在四方桌前单手托腮，开口问：“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萧祈沉吟半晌，道：“从今后，你只管往前走，我尽全力跟。”话毕，门缝一缕光复又投射进来。


    人已经离开了。


    最后这话听着似好意，但怎奈顾青筠多思，嗤笑了声，喃喃自语道：“是了，跟着捡功名吧，想要顺藤摸瓜，美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