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如同一堵横亘天地的青灰色巨墙，将繁华的尘世与被遗忘的角落彻底隔绝。


    蜿蜒的山路便是那墙体上唯一的裂隙，狭窄、险峻，仿佛一条灰色的巨**，死死缠绕着山脉苍茫的腰线。


    由十辆解放卡车组成的钢铁长龙，就在这条险峻的脊背上艰难蠕动。


    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车厢里的物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在为这趟未知的远征，敲响沉雄的战鼓。


    北京吉普车内，路承舟手捧着那本德语技术手册，目光却并未聚焦于书页。


    他的视线穿透了布满泥浆的车窗，凝视着窗外那些飞速**、沉默了亿万年的悬崖峭壁。


    他的面容平静如水，镜片后的双眸却闪烁着某种冰冷的、即将投入精密计算的辉光。


    坐在他身旁的赵立本，这位淬火宗师，则全程闭目养神。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稳稳地放在膝上，任凭车身如何摇晃，上半身都纹丝不动，如同一尊与车辆焊死在一起的钢铁雕塑。


    战争，已经开始了。


    这不是一场炮火连天的厮杀，而是一场无声的、以人心为战场、以技术为兵刃的围猎。


    “路总工，”


    赵立本没有睁眼，声音却清晰地响起，“那个姓马的厂长，会让我们这么轻易进去吗？”


    “他会的。”


    路承舟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公式，“因为饥饿，会让他丧失最基本的判断力。而贪婪，会让他把我们当成一群主动走进屠宰场的肥羊。”


    赵立本缓缓睁开了眼，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不再多问，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只需要知道，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总工程师，心中早已有了万全的棋盘。


    车队在经历了整整两天的跋涉后，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前方，一座巨大的峡谷豁然洞开，如同一头远古巨兽张开的森然巨口。


    而在那谷口处，一座锈迹斑斑却依旧威严的钢铁大门，以及两侧高耸的岗哨，彻底封**前路。


    大门之上，“三线九局”四个红色大字，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然斑驳，却仍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停车！军事禁区，前方止步！”


    两名荷枪实弹的哨兵，迈着标准的步伐上前，将车队拦了下来。


    他们的眼神警惕而麻木，看向这支来路不明的车队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怀疑。


    不等路承舟开口，早已在路边焦灼等待了数日的孙乾，便像一阵风般冲了过来。


    他那张原本还算硬朗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


    “自己人！自己人！”


    他冲到哨兵面前，几乎是吼着解释道，“这是我请来的！是来给咱们厂解决技术难题的专家团队！”


    哨兵显然认识孙乾，但脸上的警惕并未消减分毫。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冷冷道：“孙科长，没有厂部的手令，别说是专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进！”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干部服、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在一群保卫科干事的簇拥下，慢悠悠地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便是九局的保卫科长，也是马胜利最忠实的一条狗，李卫东。


    李卫东斜睨了一眼孙乾，又将目光投向车队，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与贪婪。


    他清了清嗓子，官腔十足地说道：“孙乾，你好大的胆子！没经过厂党委批准，私自联系外来单位，你想干什么？”


    一顶大帽子，不由分说地就扣了下来。


    孙乾气得浑身发抖，正要争辩，吉普车的车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路承舟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那件干净笔挺的工装，与周围环境中无处不在的破败与萧条，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李卫东，没有愤怒，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看待无机物般的冷漠。


    “你好，我是红星机械厂总工程师，路承舟。”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我们是应贵厂技术科孙乾同志的请求，前来提供技术援助。同时，作为兄弟单位，我们建国食品厂也为九局的同志们，带来了一批慰问物资。”


    他话音刚落，头两辆卡车的司机便心领神会地跳下车，一把掀开了车厢后方的帆布！


    轰！


    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肉香与米香，混合着面粉的甘甜气息，如同引爆了一颗嗅觉**，瞬间席卷了整个谷口！


    那金灿灿的大米堆积如山，雪白的面粉码放得整整齐齐，更震撼人心的，是那一排排悬挂起来的、肥瘦相间的整扇猪肉！


    在灰暗的山谷背景下，那鲜红的色泽，简直比最耀眼的宝石还要刺目！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那两名哨兵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眼神死死地钉在那晃眼的猪肉上，再也挪不开半分。


    就连李卫东，那双被酒色掏空的眼睛里，也瞬间爆发出饿狼般的绿光！


    “这……这些……”


    他的声音因为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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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婪而变得嘶哑。


    “一点心意而已。”


    路承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我们知道九局的同志们生活艰苦，但为国家守着这片大山，功不可没。这批物资，是我们两家工厂联合对九局全体职工的慰问。”


    全体职工！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李卫东的心上！


    他原本还想着如何将这批物资私下扣留，可对方一句话，就将此事摆在了全厂几千人的面前！


    “另外，”


    路承舟仿佛没有看到他那变幻不定的脸色，继续说道，“关于技术援助，我们已经向省工业厅打了报告，并获得了批复。这是文件。”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递了过去。


    李卫东下意识地接过，只看了一眼，额头上便渗出了一层冷汗。


    那红色的印章，做不得半点假！


    釜底抽薪，挖其根基。


    阳谋正道，断其后路！


    李卫东彻底没话说了。


    他既没有理由阻拦，更没有胆子私吞这批在全厂职工和省级文件双重注视下的物资。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扇沉重的钢铁大门，在孙乾激动地指挥下，缓缓打开。


    钢铁长龙，开始发出低沉的咆哮，一辆接着一辆，驶入了这座沉寂已久的钢铁堡垒。


    当那两辆满载着食物的卡车，停在工厂中心广场上时，整个三线九局，彻底沸腾了！


    无数面黄肌瘦的工人，从车间里，从宿舍里，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涌了出来。


    他们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米面，看着那肥得流油的猪肉，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便爆发出了一阵足以掀翻整个峡谷的、混杂着哭声与狂喜的欢呼！


    压抑了太久的饥饿与绝望，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食物香气，彻底引爆！


    路承舟站在吉普车旁，冷眼旁观着这片狂欢的海洋。


    他的身后，赵立本与一众技术专家也下了车，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复杂。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座工厂的人心，已经有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而他们，就是那把楔入裂痕的、最锋利的尖刀。


    办公楼顶层，厂长马胜利透过窗户，阴沉地注视着下方广场上那片失控的景象。


    他手中的茶杯，被捏得咯咯作响，滚烫的茶水溢出，烫伤了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眼中满是怨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