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击碎神龛
作品:《被儿女冻死后,窝囊老爹重生了》 他身后的工人们,方才还带着看戏的哄笑,此刻却一个个屏住了呼吸,眼神里充满了荒谬与惊疑。
他们是玩了一辈子火与铁的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路承舟刚才说出的那串数字,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技术指标。
那是神话。
那是对材料科学基本法则的公然亵渎。
路承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他只是在复述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
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在这座充满焦臭与油污的、地狱般的车间里,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落入滚油,激起一片无声的沸腾。
“45号钢。心部硬度,洛氏三十度。表层渗碳,一点二毫米。表面硬度,不低于洛氏六十二度。”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周桐听清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扎在他的耳膜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一阵轰然爆发的、再也压抑不住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周桐笑得前仰后合,干瘦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仿佛听到了他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
他指着路承舟,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疯子!我当是什么总设计师,原来是个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疯子!”
他身后的工人们也跟着哄笑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轻蔑与怜悯,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专业的屠夫面前,指着一头猪说要让它飞起来。
周桐猛地止住笑,脸色一沉,那双燃烧着炭火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凶光。
“路总师,我不管你是在哪个大学的课堂上做的白日梦!我来给你上一课!”
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铁锤砸在钢锭上,“45号钢,中碳调质结构钢!它的含碳量决定了它的淬火硬度极限,撑死到天,也就五十五度!这还是在实验室里用最好的炉子,最好的油,把它当祖宗一样伺候着才能达到的数据!”
“还心部韧性,表面硬度?你当这是能随便揉捏的面团吗?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渗碳一点二毫米,你知道那需要多高的温度,多长的时间吗?等碳渗进去了,这根轴早就成了脆麻花,别说装上车,一阵风就能吹断!”
他重重一拍身旁那座冰冷的电阻炉,炉门发出一声悲鸣。
“再说我这炉子!它连炉温都测不准,全靠我这双眼睛盯着!你那套写在纸上的鬼画符,在我这里,连一张擦屁股的纸都不如!”
他向前逼近一步,一股灼热的、带着浓重机油味的压迫感,扑向路承舟。
“现在,拿着你的神话滚出去!这里不欢迎纸上谈兵的理论家!这里是玩命的地方!”
“滚出去!”
“滚出去!”
他身后的工人们齐声怒吼,那股被外行指手画脚所激起的愤怒,汇成了一股声浪,要将路承舟这个异类彻底淹没。
然而,路承舟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他站在风暴的中心,却像一尊亘古不变的礁石。
那些足以让普通人胆寒的怒吼与威压,拍打在他的身上,却连让他衣角动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抬起眼皮,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如同护食的野兽般的老人。
“你的经验,很有价值。”
他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研讨。
“但它,并不完整。”
周桐的怒吼,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愣住了,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老师在点评学生般的口吻,对他做出了“评价”。
路承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他将手中那份刚刚从德文资料里翻译出的摘要,缓缓展开。
那上面,没有复杂的图纸,只有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由数据和术语构成的表格。
“你说得对,常规的热处理工艺,确实无法达到这个要求。”
路承舟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因为你们所谓的‘工艺’,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表格的第一行。
“你们只知道加热,却不知道,在920摄氏度到950摄氏度的区间内,升温曲线的斜率,将直接决定奥氏体晶粒的初始大小。德国人的标准,是每分钟,十七度。你能做到吗?”
周桐的瞳孔,猛地一缩。
升温曲线?
那是什么鬼东西?
他烧了一辈子火,只知道把温度干到头!
路承舟的手指,移动到第二行。
“你们只知道渗碳,却不知道,渗碳效率的关键,在于炉内气氛的控制。你们用木炭和焦煤当渗碳剂,产生的是成分复杂、浓度极不稳定的混合气体。而德国人,他们控制的是一氧化碳与二氧化碳的精确比例,他们甚至会向炉内,注入特定流量的丙烷气体,来制造‘活性碳势’。这个词,你听过吗?”
周桐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
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那字里行间所蕴含的、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冰冷而恐怖的精确性。
路承舟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平稳的语调,此刻在周桐听来,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冲击力。
“你们只知道淬火,要么进水,要么进油。却不知道,从九百二十度的高温,冷却到六百五十度的贝氏体转变区,这个过程,德国人称之为‘等温淬火’。他们不用油,也不用水,他们用的是精确控制了风速与流量的压缩空气。他们甚至计算出了,空气分子撞击在钢材表面时,带走热量的精确效率。”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直视着周桐那双已经从愤怒,转为骇然的眼睛。
“周师傅,你用你的眼睛去看火焰的颜色,去判断温度。而他们,用光谱分析仪。你用你的耳朵去听淬火的哀鸣,去判断硬度。而他们,用金相显微镜去观察晶体的结构。”
“你所引以为傲的‘经验’,在他们面前,就像一个部落巫师的跳大神,去对抗一支装备了雷达和巡航导弹的现代化军队。”
“你不是输在技术上。”
路承舟的声音,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在死寂的车间里回荡。
“你是输在,一个时代上。”
轰!
周桐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电阻炉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时代。
这个词,像一柄看不见的、重达万吨的巨锤,将他那用四十年血与火铸就的骄傲与自尊,砸得粉碎。
他那点关于火焰颜色的秘诀,关于淬火声音的感悟,在那套由数据、公式、以及闻所未闻的物理名词所构筑的、恢弘而精密的科学体系面前,显得如此的原始、可笑、不堪一击。
他一辈子信奉的神龛,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用几句平淡的话语,彻底击碎了。
碎得,连一片瓦砾都找不到。
他身后的工人们,早已鸦雀无声。
他们脸上的敌意与轻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迷茫、敬畏与恐惧的复杂神情。
他们仿佛第一次,透过路承舟的描述,看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由科学主宰的、钢铁与火焰的全新世界。
“不……不可能……”
周桐的嘴唇哆嗦着,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纸上谈兵……都是……都是你编的……”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挣扎。
路承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拿出任何数据去辩驳。
他只是平静地说道:“理论的真伪,只有实践才能检验。”
“我不需要你立刻相信这一切,我们先做一个最简单的验证。”
他将那张写满天书的工艺卡,放在了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工作台上。
“把炉子升到九百二十度,用你最快的速度。”
“然后,放一根废料进去,保温五十五分钟。一秒都不能多,一秒都不能少。”
“最后,把它拿出来,放在门口的通风处。我会让刘师傅,送来一台鼓风机,对着它吹。”
他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五点半,我们看结果。”
说完,他便转身,走到了车间门口,抱臂而立,背对着所有人,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沉默而决绝的背影。
他甚至没有去看周桐是否会执行。
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一种料定你除了按我说的做,别无选择的、神明般的自信。
整个车间,依旧是一片死寂。
周桐靠在炉子上,粗重地喘息着,他的大脑在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完全是胡闹,是天方夜谭。
可他心中那被击碎了神龛后留下的巨大空洞,却又被一种无法遏制的、名为“求知”与“不甘”的火焰,疯狂地填满。
他想证明路承舟是错的。
他想用一场注定的失败,来扞卫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
可他的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万一……
万一他是对的呢?
许久,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赌徒般的疯狂。
他对着身后一个已经吓傻了的徒弟,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沙哑的咆哮。
“还愣着干什么!”
“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