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


    随山从外院回来，刚跨过月洞门，便瞧见自家主子手中捏着个精巧的香囊。


    他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扬起促狭的笑意：


    “二姑娘这么快就把香囊给大人送来了啊？”


    楚慕聿修长的手指一扬，香囊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入随山怀中。


    他眉宇间凝着霜雪，声音冷得能掉冰碴：“绞碎了，烧干净。”


    随山手忙脚乱接住香囊，闻言大惊：“主子！你跟二姑娘吵架了？”


    “沈盈袖送来的。“楚慕聿冷笑一声，眼底浮起几分讥诮，“东施效颦。”


    随山连忙翻看香囊内衬，他挠挠头，满脸困惑：“大人怎么知道这不是二姑娘的？”


    刚才云锦明明跟他说二姑娘做了香囊打算送给大人。


    “布料是今年新出的云纹缎，针脚带着生涩的毛边。”楚慕聿指尖轻叩桌面，每说一句眉头就皱紧一分，“偏要说是沈枝意多年前的旧物。”


    他忽然抬手，香囊中飘出一缕甜腻香气。


    楚慕聿嫌恶地偏过头：“庸脂俗粉。”


    随山恍然大悟。


    沈二姑娘调香的本事师从凌海大师，瑞香坊的香料如今远近闻名。


    她怎会配出这般艳俗的香气？


    他唰地抽出腰间短刀，寒光闪过，香囊顿时化作漫天碎布。


    “大人既知是沈大姑娘作伪，何不当面拆穿？”


    楚慕聿凝视着地上零落的丝线，目光在那些残破的绣纹上停留片刻，神色稍霁：


    “二姑娘的字，她也配碰？”


    随山顿时会意。


    自家主子这是护食呢！


    但凡与沈二姑娘沾边的东西，宁可毁了也不让旁人染指。


    楚慕聿顿了顿，问道：“你方才说……二姑娘也做了香囊？”


    随山挤眉弄眼道：


    “属下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云锦那丫头说二姑娘今儿得了上好的鹿腿肉，打算邀您今夜去翠华庭赏月烤肉呢。”


    “看来……”


    随山嘿嘿傻笑。


    冬日哪里有月可赏。


    看来今夜有人要沦陷了。


    楚慕聿眸光微动。


    那小狐狸素来无利不起早，突然这般殷勤


    他略一思忖，明日瑞王府老太妃寿宴，京中贵女云集。


    看来是要他当活招牌。


    她和沈盈袖虽说不对付，可终究是姐妹。


    想出的招都一样，都把主意打在他头上。


    “她倒是会算计。”


    他轻嗤一声，脚下却已转向与翠华庭相邻的院墙。


    玄色衣袂翻飞间，人已稳稳落在隔壁庭院。


    翠华庭的仆从们见怪不怪，依旧各忙各的。


    他们都是王兴千挑万选进的秦府当的下人，都忠于沈枝意。


    这些日主子与楚大人你来我往，他们早习以为常。


    沈枝意正倚在紫藤花架下煮茶，听见动静头也不抬：“楚大人翻墙的功夫愈发娴熟了。”


    “不及二姑娘算计人的本事。”楚慕聿撩袍坐下，目光扫过石案上的精致香囊，“二姑娘新做的？”


    沈枝意扫了一眼。


    做了两个，她原本打算让楚慕聿明儿戴一个在端王府招摇过市，另一个她其后会择机戴上，在沈盈袖面前耀武扬威。


    如今看来……不合适了。


    况且，还有一只香囊也不知道何时丢失了。


    只剩了这孤零零的一只。


    沈枝意伸指勾回香囊的系带，在他跟前晃了晃，眸光潋滟，却藏着锋芒，“喜欢吗？”


    “喜欢。”


    楚慕聿下意识伸手去接，她却倏然收回。


    香囊在她指尖转了个圈，又稳稳落回掌心。


    “闲来无事做着玩罢了，已经废了。”沈枝意冷冰冰的说道。


    楚慕聿盯着她，眸色渐深。


    她今日不对劲。


    她的眼底很冷，像凝了冰。


    他眉梢微挑，环顾四周，“鹿肉呢？”


    “急什么。”沈枝意执壶的手稳若磐石，琥珀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先尝尝今年新摘的云雾。”


    楚慕聿盯着她葱白的指尖。


    往常这双手斟茶时总会不经意擦过他手背，今日却规矩得反常。


    他接过茶盏时故意蹭过她指尖，对方却触电般缩回手。


    “二姑娘今日”他眯起眼，“很守礼。”


    沈枝意唇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楚大人说笑了，我怎么说也是未出阁的女子，自然是要与大人保持距离的。”


    楚慕聿眉梢微动，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从她神色里窥探出什么。


    可她笑得滴水不漏，连眼睫垂落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让人捉摸不透。


    他垂下眸子想了许久，自己似乎没有做招惹她不开心的事。


    究竟是为何，沈枝意就变了一个人？


    楚慕聿喉结滚了滚，盯着她手里的香囊，没话找话，“二姑娘今夜……就是为了让楚某前来烤鹿肉吗？”


    “不然呢？”沈枝意轻笑一声，“楚大人不想吃也可以不吃。”


    她指着墙头道：“楚大人翻出去就是。”


    楚慕聿抿紧了唇，神情冷峻，人却纹丝不动。


    蹲在一旁拨炭的随山听着两人干巴巴的对话，心内大急。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不对劲了？


    他急忙推了推端着鹿肉过来的云锦，大声说道：“小丫头！只烤鹿肉太腻了，你怎么不知道准备点其他的小点心？”


    云锦莫名其妙，瞪着他道：“大晚上的，我上哪儿找小点心！难不成要我去大厨房里找去？那整个秦府都知道了！”


    二姑娘可没准许楚大人露面！


    随山朝楚慕聿眼神抛得要抽筋，“额……这些，二姑娘吃不了几片就饱了……”


    楚慕聿站起了身，“二姑娘，我去买点解腻的点心……可有想吃的？”


    沈枝意微眯了眯眼，打量了他一瞬。


    她原本打算疏离，可他非要贴上来……


    “青提子。”沈枝意轻启朱唇，“最解腻。”


    随山手里的炭“啪嗒”掉下来，溅起火星子，“二姑娘，冬日里没有青提。”


    “楚大人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沈枝意仰头，眼底带着几分狡黠的算计。


    楚慕聿呼吸一滞，平静点头，“二姑娘想吃，楚某赴汤蹈火也要达成。”


    说罢消失在浓稠的黑夜里。


    沈枝意冷笑，“云锦，把烤架架上，咱们慢慢等。”


    云锦应了一声，把腌制好的鹿肉片放上。


    “滋啦”一声。


    薄薄的肉片卷了起来，冒出滋滋的油，香味四溢。


    两盏茶的功夫。


    鹿肉刚烤出来，楚慕聿就回来了。


    手里端着一盘青提。


    一颗颗形如碧玉。


    随山看着他手里托着的印着“御用”二字的鎏金葡萄纹银盘，嘴巴张老大：


    “大、大人……你去偷圣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