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萧萧走出车厢，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拉着行李箱，汇入出站的人潮。


    周围是熟悉的乡音，人们脸上挂着归家的迫切与疲惫。


    她目光快速扫过接站口的人群，寻找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很快，她看到了。


    就在人群的最外围，一对中年夫妻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羽绒服，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女人则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棉袄，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几缕灰白的发丝在风中散乱着。


    那是她的父母。


    两年不见，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


    君萧萧鼻头一酸，随即又被一股暖流包裹。


    她挺直了背，拉着行李箱，轮子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滚动声，朝着那两个身影走去。


    “爸，妈。”


    男人闻声转过头，女人也跟着看了过来。


    四道目光，在嘈杂的人群中相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秒。


    君妈的眼睛先是茫然，然后慢慢睁大，瞳孔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


    女孩扎着利落的高马尾，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


    脸上没有了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一双眼睛在美瞳的衬托下，显得明亮而有神。


    最重要的是那张脸。


    那张曾让她日夜揪心，布满了红肿痘痘的脸，此刻干净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虽然仔细看还能看到一些淡淡的印记，但整体光滑平整，化着一层淡妆，配上身上那件时髦的羊驼色大衣，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在魔都才能浸染出来的、自信又从容的气扬。


    这……这是她的女儿？


    “萧……萧萧？”


    君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试探着，不确定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君爸手里的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浑然不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君萧萧，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妈，是我。”


    君萧萧笑了，眼角弯弯。


    这一笑，终于让君妈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哎呦！我的闺女！”


    君妈再也忍不住，一把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君萧萧。


    她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把这两年缺失的拥抱全都补回来。


    君萧萧被勒得有点疼，却贪婪地感受着母亲怀抱里熟悉的、混着肥皂和阳光的味道。


    “你这孩子！怎么……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妈都快不敢认了！”


    君妈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的指腹粗糙，小心翼翼地拂过女儿的脸颊，那光滑的触感，让她激动得指尖都在发颤。


    “好了！好了！”


    她连声说着，像是在说给女儿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这下好了！”


    君爸总算回过神来，他默默地走上前，二话不说，从女儿手里接过了沉重的行李箱。


    他不太会表达，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走，回家。”


    ……


    回家的路上，君爸开着那辆开了快十年的旧车。


    君妈坐在副驾驶，却全程扭着身子，目光一刻也离不开后座的女儿。


    “萧萧啊，你这脸……是在魔都找了什么神医治好的？”


    君妈还是忍不住问。


    君萧萧拿出手机，点开“樊姐甄选”的店铺页面。


    “不是神医，是一个叫樊姐的人，她卖的修护膏，网上卖的。”


    君妈凑过去看，当她看到三十九块九的价格时，又是一愣。


    “这么便宜？”


    她不敢相信。


    这些年，为了女儿这张脸，她带着她跑了多少地方，花了多少冤枉钱。


    市里最好的美容院，一个疗程就好几千，做完没几天就复发。


    省城皮肤科专家，挂个号都要托人，开回来的药膏涂得女儿脸脱皮。


    还有那些亲戚推荐的偏方，喝得人反胃的中药……


    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换来的却是女儿越来越沉默的性格和越来越深的自卑。


    她怎么都没想到，最后解决这个天大难题的，竟然是网上卖的、一盒不到四十块钱的东西。


    君妈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起每年过年，家里那些三姑六婆。


    她们总是围坐在一起，嗑着瓜子，用那种看似关心的语气，把女儿从头到脚评判一遍。


    “哎，萧萧这孩子，哪都好，就是这脸蛋可惜了。”


    “女孩子家，长得不好看，读再多书有什么用？”


    “我跟你说，我邻居家的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没读大学，嫁了个老板，现在日子过得好着呢！”


    她气不过，每次都把女儿的好大学、好工作拿出来当盾牌。


    “我们家萧萧是凭本事吃饭的！在魔都一个月工资比你们一年挣得都多！”


    可那些亲戚只是不屑地撇撇嘴，哼一声，换个话题继续聊。


    她们的眼神分明在说：女人嘛，工作再好，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你女儿长成这样，谁要？


    她也知道女儿为什么越来越不爱回家。


    这个家，本该是港湾，却因为那些无休止的“关心”，成了一个让她难堪的刑扬。


    所以去年女儿说公司加班不回来时，她虽然失落，却也松了口气。


    车子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君妈收回思绪，看着女儿在后座安静玩手机的侧脸，那光洁的皮肤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仿佛镀上了一层光晕。


    她突然觉得，这两年女儿没回来，也好。


    正好，让那些人把女儿过去的样子忘干净。


    今年，她倒要看看，她们还能说出些什么闲话来。


    “萧萧。”君妈忽然开口。


    “嗯？”


    “你大姑前几天还打电话来问你回不回来，说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是她婆家那边的亲戚。”


    君萧萧握着手机的手指一顿。


    又是这样。


    君妈看着女儿的反应，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我说你工作忙，没空。你大姑还不高兴，说我耽误你终身大事，说你再耽搁下去，脸那样，就更找不到了。”


    她慢悠悠地复述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淡淡地说：


    “今年回去，什么都不用说，你就坐在那儿，让她们看。”


    “让她们好好看看，我闺女，现在是什么样。”


    君萧萧一愣，随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她看着母亲的后脑勺，看着她那不再挺拔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原来，她的每一次难堪，每一次隐忍，母亲都懂。


    她默默地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这一次回家，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低着头、用刘海遮住脸的女孩。


    她，是回来“宣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