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东出

作品:《苟秦

    第193章东出


    永和六年,冬十月,来自北方的寒潮已然一波一波开始南下,河洛大地也逐渐笼罩在冰冷之中,残破不堪到无以复加的伊洛盆地间,也更添几分萧索与荒凉。¨b/x/k\a~n.s`h*u_.¨c.o\.


    洛阳,金墉城外数里,一座占地不广但看起来相当坚实的军寨立于寒风中,营垒内部,分插着好几面旗帜,其中尤以“苟”字大旗最为招风惹眼,在朔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天初寒,地未冻,人置身其中,已相当难熬,唯有营垒中袅畏升起的烟火气息,能够从精神与身体双重层面缓解将士的压力。


    这支军队,自然是奉苟政之令,东进为接引西归秦雍流民开路的苟军。虽只五千卒,却是由各支部队合编而成,骁骑丶探骑各一部,潼关破阵营一部,长安大营抽调三千战卒,在凝聚力上或许不如那些成军日久的中军,但战斗力依旧是不俗的。


    此次出征,虽然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行动,却是苟氏集团立足关西之后第一次东出,而第一次的意义,总是特殊的。


    东出之旅,比起预计的要轻松许多,五千步骑,出潼关,过弘农,沿穀水道东进,直趋洛阳,一路畅行无阻。一直到河南县东十五里,穀水丶河汇流所在千金揭,方才面临阻碍。


    再魏洛州刺史郑系,听闻“贼军”东出,出于一种盲目的自信与愚蠢的傲慢,竟引兵西出洛阳来战。当然,郑系之出击,还多少带着点无奈,来自于邺城方向的压力。


    却郑系前者为流民击败,并放西归,消息传到邺城,魏帝冉闵大怒,遣使责之。要知道,如今的冉闵正是“如日中天”,骄狂不可一世,郑系之败,大损国威。


    另一方面,眼见秦雍流民西归之势与中州士民流徙规模越发壮大,原本还不为意的再闵,也有些紧张了。毕竟,要是人都跑光了,他的兵源丶军辐从哪里来。


    面对这种情况,设法遏制是很正常的,再闵也开始考虑起如何挽留那些外逃的士民百姓。而他的做法,也十分“冉闵化”。


    冉闵下令,魏政权下辖诸州郡军政官长,闭关锁道,阻断流民百姓迁徙之途,同时对那些一心外逃丶胆敢冲击官府官兵的流贼进行剿杀。


    而再闵的这等命令,当然能够很好地将中州百姓留下了,至少能有效阻遏人口的持续外流,但是留下来的,只是累累尸骨罢了.


    须知当前的中原诸州,除了青州在入秋后被段龛东进占据,不奉再魏为主之外,冀丶洛丶兖丶豫丶徐诸州郡,可都奉冉魏之号令,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咸鱼墈书 芜错内容


    随着冉闵命令的下达,本就是一场人道主义大灾难的人口迁徙开始加速了,


    形同被彻底断绝了生路的各方流民们,哪怕聚众合力,冲击冉魏光卡官军,也只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因此,对苟政来说,接纳秦雍流民的窗口也进一步缩短了,在得知关东局势变化之后,他第一次突破过往的习惯,从长安给东出军前下令,催促其进兵。


    在这样的背景下,丁良也不得不加速东出。而在秦雍流民手中吃了大亏的郑系,自然是对再闵诏令执行比较坚决的一类地方军阀。


    此前,洛阳算是再魏势力辐射范围最远的地方,与苟威驻守的弘农,隔着数百里,中间十室九空,基本没有接触,算是现实状况导致的“并水不犯河水”。


    面对苟军之来,侵入自己的地盘,鉴于各方面的考虑,或许根本没有什么考虑,郑系选择了主动出击。而结果,注定是饮恨败归。


    要知道,丁良所率五千步骑,基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们在苟政的统师下,一直饱尝胜利的滋味。哪怕是那些以收编俘虏及豪强部曲为主的长安大营将土,沙场经验也相当丰富,临行前武器装备又经过一轮补充更新,只要将师头脑不发昏,其战斗力是有基本保障的。


    与之相比,洛阳魏军则只能用屏弱形容了。要知道,郑系真正入驻洛阳,也才五个月,兵微将寡,民少粮乏,但这种力量的对比悬殊,郑系显然不清楚。


    他的表现属于,既不知己,也不知彼,吞下失败的苦果,也并不值得意外。


    双方在千金揭旧堰以东接战,郑系八千馀卒,被丁良丶罗文惠丶杜郁丶孟淳四将正面冲击,激战一个半时辰,即便被冲垮。


    千金塌一战,苟军斩获四千馀人,郑系狼狈东逃,又回到了他熟悉的位置,


    最终仅收拢了不到千馀败兵,会同留守魏军困守金墉城,并火速遣人东去求援。


    而丁良则在简单休整之后,率军抵至洛阳城下叩关。不管是长安还是洛阳,


    都曾为华夏大都丶帝国京邑,如今却成为苟军这股后起势力弛骋之所,不得不令人感叹帝国


    兴衰丶王朝迭代。


    作为西晋旧都,如今的洛阳箫条得让人不忍直视,她的繁盛早在永嘉之乱中为匈奴汉国大军所毁灭,三十馀年后,甚至不如长安,只能作为河南一座军事重镇而存在。?k~s¨j/x¢s!.,c′o*m*


    并且,洛阳旧垣虽在,但其军事价值与职能,仅局限于金墉城内。而郑系显然也明白此点,心知洛阳难守,在逃归之后,果断将所有士卒与民丁都集中到金墉小城之内固守,等待援军。


    金墉城外,一队骑士肆意游弋着,似乎是苟军的斥候,城上的魏军守卒大抵也是做此考虑,按照郑系的命令,并没有任何妄动,只是任其察看。


    而城上守军不知道,这队骑士之中,隐藏着苟军主将丁良以及大将罗文惠,


    二者一起,亲自察看守军城防情况,在城周跑了好几个来回,将城垣情况了解清楚之后,方才缓缓朝大营退去。


    金墉城作为背景缓缓南去,骑队之中,被北风吹得通红的丁良,有些惆怅地吐出一口白气,对身边的罗文惠道:“金墉城不愧是河南坚壁,城高池险,魏军虽已丧失战力,士气低落,然其若选择固守,想要击破,尤其是速破,恐怕很困难。”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那郑系轻松败退,致此麻烦!若逗留洛阳太久,只怕姑负主公重托!”说着,丁良眉头皱起,用带着绢布手套的手揉了揉额头,忧虑道。


    自攻取长安之后,罗文惠便率领破阵营,驻守潼关,半年的镇守生涯下来,


    他身上儒雅依旧,但大将风度也更加浓郁了。


    见丁良忧心的模样,轻轻一笑,道:“将军也不需过于忧虑,金墉城或许坚固,但敌军本就屏弱,又遭惨败,军心不稳,士气衰落,有固垒而无坚兵,


    也必难久持!”


    “此事我也明白!”丁良叹道。


    “既然如此,何不舍洛阳而东,直接前往接应西归流民?”罗文惠道:“主公的目标,在于流民,洛阳兵败军残,已难阻止我军行动,将军完全不必执着于攻克金墉!”


    对此,丁良沉默了,不知是在考虑此建议,还是另有想法。见状,罗文惠拱手道:“将军若顾虑魏军出击,末将愿率本部,于城外监视,必不使其有扰将军行动!”


    听罗文惠这么说,丁良不得不表态了,说道:“我自然相信罗都督的本事,


    但河南之地,可不只金墉一支魏军,郑系虽败,其他魏军如何应对?”


    罗文惠想了想,道:“末将以为,千金揭一战,我军军威已扬于河南,将军或可遣人,拜访沿途魏军官长,通报我军目的,以末将估计,河南魏军,未必敢于也未必愿意同我军为敌了!”


    此议一出,丁良两眼顿时发亮,面上也有意动的色彩,张了张嘴,又迅速收口。琢磨几许,偏头冲罗文惠道:“此计似乎可行,却是我过于执着于军事办法了,回营之后,召集诸将,议一议!”


    闻言,罗文惠眉头也第一次皱了起来,他是一个十分敏锐的人,丁良嘴上虽然这般说,但话风与口气却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仍有顾虑。


    心中的异样,罗文惠并没有表现出来,快马加鞭回营之际,忽然回首,往洛阳城方向看了看,若有所思。


    回营,恰逢弘农太守苟威率军,亲自押运五千解军粮,送至军前。弘农以其地理位置,天然作为东出苟军的后盾,苟威也奉命调运粮草,支持此次东出军事行动。


    对于这项差事,苟威闹了些别扭,他派人去长安向苟政讨要军事任务,并大言不惭,大将焉能用作粮料官,愿意领兵,为主公战洛阳。


    苟威的请求,自然被苟政拒回,前者因西归流民之事犯下的浑,苟政还记着了。不过,苟威也不气恼,相反他很积极为丁良军调运粮料,并率军前驻到新安。


    此番,听闻千金塌捷报之后,他更亲率两千弘农兵,押运粮草,赶到洛阳军前,其中目的如何,可想而知。而弘农兵来,倒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除了辐需补充之外,也使丁良手中可以调配的兵众,一下子突破万人,可操作空间也更大了。


    如果有什么不那么和谐的,那便是苟威若当刺头,也会影响丁良的作战指挥。虽然丁良被苟政封为建节将军,又是此次东出主将,但在苟威这种苟氏族人兼地方实力派,还是没那么够看。


    不过,苟威此人身上最大的规律,大概就是有起有伏了,前者因流民之事惹得苟政不愉,此次同样是为流民计画,他则相当尽心,积极表现寻求作为,也只是为了重新讨好苟政。


    因此,他到洛阳军前,是真的来帮忙,而非找麻烦的..:.凭着弘农太守的地位,又作为大军粮料供馈者,苟威自然也列席军事会议。


    也正是在军议上,罗文惠方


    才彻底反应过来,丁良的“顾虑”在哪里,他想攻克洛阳,赚取一个“收复旧都”的功劳。


    虽然如今的洛阳,早已衰败至极,除了金墉城的军事戍防功能,几乎不值一提,但她的名头可实在不小。至少在天下人的潜意识中,他仍是天下的中心,须知,东晋那边的北伐呼声中,喊得最响亮的“还复旧都”,说的可就是洛阳。


    而眼下,正有这么一个几十年难遇的机会摆在面前,丁良岂能不动心。收复洛阳,或许实质意义上价值并不是那么大,但这个名头传出去,绝对是够唬人的。


    这个名头若被他丁良夺取,又岂能不名传天下,就象当初的梁犊一般,而与梁犊面对的形势不同,背靠关中的苟氏集团,是不会昙花一现的。


    丁良一直是个心机很深丶功利性也很强的人,只不过,微末之时的追求是生存,是富贵,追随苟政发迹之后,靠着忠诚与敢打敢拼,一路节节拔高,视野也不断开拓进步,追求也更加“高级”起来。


    当丁良表露出攻克洛阳之志后,也得到了不少将校的踊跃支持,还是那个原因,这可是洛阳!


    唯有罗文惠与杜郁,明确表示反对,罗文惠坚持他此前提出分兵的策略;杜郁则表示,事有轻重,此事对东出苟军来说,接应流民为重,取洛阳为轻,不能主次易位,若因洛阳眈误了接应流民大事,回长安后,如何向明公交待。


    杜郁的话还是有些效果的,但要让丁良直接放弃已到嘴边的洛阳,总是不甘的,但同时他也顾忌,真眈误了苟政的大事。


    于是,丁良最终决定,用三日间进行攻城,看能否趁郑系新败丶魏军屏弱,


    一举克城。如坚城南下,再依罗文惠之策而行


    说起丁良,以一杂胡出身,得苟政信任,并最终从微末贱人,出落成为一员大将,他当然是幸运的。而他打动苟政的地方,无外乎几点,骨子里的狠劲儿战场上敏锐的嗅觉,以及豁出一切的忠诚。


    尤其是第三点,在追随苟政崛起的过程中,丁良展现得可谓淋漓尽致。一直以来,他对苟政的命令,都能不折不扣甚至不假思索地去完成。


    当初在大河边,苟政曾和丁良开玩笑,说不知水深如何,可敢下河试之?丁良二话不说,一跃跳下,要知道那时的丁良是不会水的,何况是滔滔大河,若非在滩途边上,他绝难活命,被救起时,也几乎丢了半条命。


    只能说,人是一种复杂难言的生物,也在不断变化。比之当初,如今的丁良,或许依旧忠诚于苟政,但从他在洛阳城外的决策,却有种迷失的意味。


    不管出于何等考虑,在对苟政命令的贯彻上,是有疑议的。虽有“将在外,


    君令有所不受”之说,但这个理由,可很难搪塞住苟政,关键在于,丁良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丁良直接攻取洛阳的计画,最终还是没能成行,对他来说也算是另外一种幸运了。探骑来报,镇守河南另一重镇成皋的魏征虏将军吕护,率军西进,


    来援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