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屋洞，星星点点的萤火漫天飞散，月光微弱的照射进山洞，幸好潭水幽幽绿光，加上烛火，才得以看见。


    余皎皎醒来无事，在林屋洞之中探索，帮师傅们在崖壁上采些草药。洞内常年不见日光，此地的珍稀灵株比别处都多。


    她沿着洞内溪流，一路举着火把越走越深，发现崖壁上有一株烛心草，透明灯笼状的花苞，闪烁淡黄色的微光，吸引很多蓝色月虫，在一旁飞舞。


    只是烛心草长在高处，寻常人根本够不到，崖壁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潭水，钟乳石滴答着水滴，落入潭水，不起一丝涟漪。


    余皎皎背着竹筐，踩着凹凸不平的钟乳石，脚下苔藓太滑，一时不慎跌落深潭之中。


    余皎皎水性极好，水下睁眼，发现深潭底部，静静躺着一只绵延数里的白色巨龙之骨，好奇心驱使她游到深潭底部。


    余皎皎轻触龙骨的一霎那，被吸进一个白色旋涡，亮如白昼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


    她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处仙草芳林的高山之上。


    身边是一只长着小獠牙的野山羊，它背上竹篓里背着玉夜昙花、玉楼春野牡丹的花草，胖胖的身躯正在低头用前蹄刨土，放进泥盆拿去贩卖。


    “你醒了？”


    山羊的声音，竟然是温柔的女子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余皎皎捂着头，感觉发晕，昏沉沉的只觉得周遭一切有些模糊，似幻非真。


    “这是神龙幻境……额，其实就是我的梦境，我困在此处沉睡太久了，不好意思把你也吸进来，我想想办法送你出去。”


    “龙？可你不是一只山羊吗？”


    “这说来好几世，那要是展开细说，又是很长很长的故事了，总之，我原本是东海龙母，救了一个临产的妇人，犯了一点小错。”山羊尴尬地戳着两只蹄子。


    “救人，还是两条命，那是积累功德，怎么是犯错？”


    “额……我第一次接生技术不太好，最后用法术干预了凡人的生命，因为违逆天命，被罚入人间，九世轮入畜生道，体会生老病死之苦，每一世都要产下一子，才能进入下一次轮回，变作犀牛、豺狼、凤、虎、狮子、乌龟、鱼，甚至是癞蛤蟆……”山羊不好意思的挠头。


    “啊？癞蛤蟆，这罚的也太狠了吧？”余皎皎勉强忍住嫌弃的表情，安慰山羊。


    “癞蛤蟆那一世，也还好，是月宫里的金蟾，蟾宫折桂你听过吧？我当时就是丑陋了一些，幸好不用像凡间一样，不然还得抓虫吃。可我记得每一世的夫君，都长得极好看。仙子她们都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惜，我记不住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那这一世，你们相遇了吗？”余皎皎掐指念诀，想要用法术追寻附近的妖灵仙踪，结果丹田空空如也，使不上一点力气。


    “这是幻境，一切都要按照梦境中现实发生过的轨迹走。”山羊摸摸自己的肚子，草吃多了，反刍打了个饱嗝，“目前还没有，不过万物生灵一般大都在春天发情，应该很快了。”


    “那看来，找到你的夫君，我们就能从你的梦境里出去。”


    山羊幻化成披着羊皮的少女，脸晒得黝黑，带着雀斑，腼腆地在裙子上擦擦刨土弄花满是泥的脏手，笑得一脸灿烂，豪爽地伸出手来，“沉睡了几百年，终于有人能跟我说说话，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绮罗。”


    “你居然能化形？”


    “梦里我都转九世了，多少恢复一些法力。”


    余皎皎跟随绮罗来到山下的市集，直到日落时分，花晒了一整日，枯萎蔫巴卖相不好，无人问津。


    二人腹中空空，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处枇杷园。


    “不好意思，今天生意不好，不能让你饿肚子，等着我去给你摘几个枇杷，垫垫肚子。”


    趁着夜色光线暗，绮罗上树的身手很矫健，一看就是经常光顾的惯犯。


    “谁？老是来偷果子，今天放狗，来人！”


    “汪汪！汪汪汪！”三四只黑黄色大狗，从枇杷园看守的屋子里窜出。


    绮罗用裙子兜着的枇杷，吓得全掉在地上，从枇杷树上摔下来，翻过篱笆，拉着发愣的余皎皎就往山上跑，树叶茂密看不清，正好撞进一个背着竹篓的男子怀中。


    男子满地的书，撒了一地。


    狗子们轻松就追上来，围住绮罗和余皎皎，看见男子也不叫，只摇晃着尾巴，亲昵的凑上前去蹭他的脸。


    “沈夫子，这个小贼偷枇杷，我们守了好几日，可算逮到了。”


    沈夫子摸摸狗子们的脑袋，看了一眼绮罗脏兮兮的手，“这是我的远房表妹，素日顽皮，给诸位添麻烦了，枇杷果的钱，我改日发了工钱，给你们送来。”


    “既然是沈夫子的表妹，您平常在沈家学堂没少照顾我们乡里乡亲的娃娃，这点小事，我们就算了。”


    那群人牵着狗子们，就离开了。


    沈夫子扶起绮罗，眉眼满是温柔。让余皎皎莫名觉得很像一个人。


    像年轻时候的沈伯父。


    “在下沈伦，是宗族里教书的先生。”


    绮罗两眼呆呆的望着沈先生，余皎皎用胳膊肘碰她，绮罗方才缓过神，“哦哦，多谢沈先生。”


    沈伦捡起满地散落的书本。“夜深了，那在下不打扰姑娘，告辞。”


    “稍……稍等，沈先生，我姐妹二人来这里投奔亲戚，没寻到人，不知可否方便收留几日，攒够盘缠我们就离开。”绮罗拉着沈伦背后的竹筐，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在下家中虽有几间空房，但姑娘的清誉要紧。”


    “我们身上没带银子。”绮罗拉着余皎皎的手。


    沈伦奇怪，这姑娘明明是一个人，偏说我们？一直看着空气说话，好像脑袋有些糊涂。


    余皎皎看沈伦盯着绮罗的神色，像是在看癔症的病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对面的自己，用手掌在他眼前挥舞，丝毫没有反应。


    “喂，绮罗，他好像看不见我，幻境里的人，好像都只能看见你。”余皎皎对绮罗窃窃私语。


    绮罗诧异地看着余皎皎，“可我能看见你啊？”


    余皎皎把手指堵在绮罗嘴上，“你再说下去，我看沈夫子要喊人把你收押起来了。”


    “罢了，救人救到底，夜深也不安全，姑娘随我来吧。”


    沈伦帮绮罗捡起地上的玉夜昙花、玉楼春野牡丹，带她们去家中安顿。


    翌日，天刚亮，沈伦在院中浇花，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两株花重现生机，枝叶舒展，含苞待放。院中，一个打坐的老僧人，正在闭目养神。


    “沈夫子，你听说了吗？天子诏令修皇陵，征召咱们沈氏族人，全族上下，凡是成年男子都要去，这可怎么办是好？我家孩子今年就要科考，这下功名无望，沈夫子你帮忙想想办法。”


    沈伦放下浇花的水壶，“当今陛下一向身强体健，怎么忽然说要修皇陵？”


    “说是要修几十年，是个大工程。据说，不仅附近的郡县缺人力，还要征缴赋税，苍天，这下可怎么活呦。”


    一个健壮男子跑进屋内，灌下一壶茶。


    “哥哥！我听闻，东海有鲛人族，据说拿他们炼成的灯油，可以长明不灭，你见多识广读书多，这是真的吗？”


    余皎皎在一旁，听见如五雷轰顶，这是十几年前屠鲛之前，沈家也参与了这件事。


    沈伦仔细思索，“古籍白泽图上的确有此描述，但是鲛人身居无妄海，远离尘世，何况生灵无辜，我们怎么能为一己之私，痛下杀手？”


    打坐的老僧人无奈摇头，“杀生造孽。”


    “为了族人能活，我沈嘉什么都会干！区区鲛人算什么。天师说抓到鲛人，有重赏！哥哥我们有救了！”


    沈家世代经商，几日就造好船只，但天降暴雨，海上滔天巨浪，根本无法出海。


    沈家老四沈嘉不顾劝阻，硬是冒险出海，生死不明。


    沈伦不能坐视不理，想要去寻四弟。


    绮罗哭着求余皎皎，但余皎皎憎恨沈家至极，不肯出手一起相助寻找失踪的老四沈嘉。


    无可奈何之下，绮罗留了一封信，独自出海帮忙寻找沈家老四。


    幻境像被人撕去一页，自此，幻境的主人绮罗下落不明。


    余皎皎冷眼旁观，沈家老四进献鲛人长明灯有功，免去全族劳役之苦，获得皇商资格，封赏金银无数，沈家家财更胜从前。


    幻境一变，盛夏变雪景，日子已是数月之后，新年鞭炮爆竹声声，绮罗大着肚子，敲开沈伦的门。


    余皎皎满身是雪，站在门外，一切幻境的情节像戏台子上的走马观花，一件件按部就班的发生。


    龙女绮罗怀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回到沈家。


    看着大雪纷纷的日子，绮罗和沈伦他们成婚。


    余皎皎在沈府门外，默默送上一件亲手缝制的百家衣，算是新婚祝福的礼物。


    婚后夫妻和睦，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丈夫宠爱自己的妻子，还不足月就诞下一个男孩。


    沈伦对这个孩子，万分疼爱，视如己出。


    这孩子，就是无渊。


    沈家参与下海屠鲛，开山造陵，造成无数生灵涂炭，妖族前来报复沈家，龙女绮罗肉身为救沈伦而死，幻化为白龙腾空而起。


    绮罗时常变作卖糖人的手艺人，远远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经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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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悄悄送一些东海的宝物。


    沈伦无心再续弦，一心扑在生意上，在沈伦经营下，沈家逐渐富可敌国。


    天师下令，为魏贵妃生辰制作一件鲛纱新裙，抓了东海无数鲛人，日夜不停的赶工，鲛人不堪劳作之苦，挟持沈家年幼家主，杀了守卫逃离，魏贵妃下令屠鲛。


    绮罗去救自己的孩子，无渊不慎从船上掉进海中。


    余皎皎当年救的无辜少年，正是年幼被挟持的无渊。


    人类的血迹，暴露了无妄海鲛人聚居之所。


    余皎皎重新经历了一遍残忍的真相，痛彻心扉。


    绮罗发现了幻境里的余皎皎，拉过她的手，哽咽，“对不起，皎皎，是我的错，我没有救下你的族人，反而还害了他们。”


    周遭景物撕裂，绮罗与余皎皎一同被吸入下一层幻境。


    龙女绮罗被人取出元丹，龙骨被冰魄悬针钉在林屋洞内的深潭。


    余皎皎想伸手去夺回绮罗的元丹，无奈幻境里都是虚影。


    “无渊的父亲，是谁？”


    “我不知道，记忆好像是空白的，像被人抹去了。”绮罗越是痛苦地挣扎，冰魄悬针就越钉的更深更牢，扎的她每一寸肌骨如万蚁蚀骨，冰霜渐渐结满她每一寸龙鳞，冰花最后覆盖了她的双眼。


    绮罗逐渐石化，在变成一具龙骨。


    余皎皎不忍心，虚空去抓冰魄悬针，手碰触的地方，居然发出凛凛冷光有反应。


    “幻境与现实联通的地方，是你身上的冰魄悬针。”


    余皎皎咬破食指，施法在自己额间，打开识海，周身发出银光，拼尽力气将自己的封印解除，把全身所有灵力汇聚注入指尖，对准冰魄悬针，“破！”


    冰魄悬针霎那间变成冰晶齑粉，消散在空中，将幻境融化出一道光圈。


    “快走！”幻境崩塌，余皎皎拉着绮罗从光圈中走出。


    深潭下，没有了冰魄悬针的桎梏囚牢，龙骨复苏，长出血肉，绮罗变幻出肉身，余皎皎往深潭中沉下去，白龙在水中奋力腾空把余皎皎背出水面。


    “你何苦耗费灵力救我，我没有救鲛人族，你不怪我？”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能好好活着最重要。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留着灵力也是浪费。难不成，我要把我留在你梦里，再循环九世，看你结婚生子，我一旁看着连喜酒都喝不上？”


    绮罗一脸羞红，但刚恢复人形，身体还十分虚弱。


    “绮罗，你快去找回你的元丹，顺便找到那个九世的负心汉，好好教训他一顿，你帮他孩子都生了九个，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留着深潭，如果我见到他，一定出手替你打他！”


    绮罗笑着咳不停，“知道你为我好，东海有灵药，我去寻来给你，你在这里等我。”


    绮罗变作白龙，直飞入天。余皎皎没有将此事告诉两位师傅，装作无事发生，安安静静的摆弄花草，顺便浇浇花。


    “你倒还有闲情逸致，有心思浇花，不如给你自己浇点。”白泽神君一副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林屋洞没什么吃食，白泽又拿出一盘绿色果子，让余皎皎吃下。


    “这不是碧落果吗？仙君不必浪费，反正我时日无多。”余皎皎心如死灰，面无表情的朝幽深的潭水里扔石子。


    余皎皎的身形，已经开始从手逐步到手臂，逐渐变得透明。


    “不是还有两日？怎么这么快，碧落果本座还有很多，你的命只有一条，你若是死了，镇元子那小子又要怪我。”


    镇元子风尘仆仆赶来，“谁说时日无多，小鲛人，快快服下！”


    余皎皎被白泽捏住下巴，镇元子将瑶草直接塞进嘴里，连用法术化成汤汁都来不及。


    “咳咳……咳，我都快灰飞烟灭了，你们能不能别折腾我。”


    “贫道再晚一步，这几天全白忙活了！”


    “我嘴里是什么，这是瑶草？你们怎么拿到的？无渊呢，不是跟将军孙女成亲吗？你们没留下喝喜酒？”


    “喝什么喜酒，他们成不了亲，放心吧。”


    余皎皎觉得体内流逝的力气，逐渐充盈，就像堵住了四处漏水的水桶，她的精元不再外泄，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背后的伤口，自行愈合，不留一点痕迹。连左臂上的伤，腰间的伤，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能活了！我能活下来了！”余皎皎喜不自胜，张开双臂欢呼雀跃，忍不住欢呼抱住气喘吁吁的镇元子，又抱住端着果盘躲闪不及的白泽神君。


    “你……”白泽神君慌乱地将果子撒了一地，碧落果落地即消。


    镇元子大呼可惜，但是眉开眼笑，救下余皎皎，欣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