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到了珠珠入京的日子，为了掩人耳目，裴止戈并未派人相迎，马车低调地驶进白村。


    裴止戈在家门前等候。


    马车停下，白老头先从车辕上下来，放好脚凳，喊珠珠下车。


    一只玉手从里面掀开车帘，指尖在暮色里泛着莹润的光。随即，整个人便显露在黄昏的余晖当中。


    珠珠并未立刻踩着脚凳下车，而是微微顿住，眼帘轻抬，欢欢喜喜地看向裴止戈，从容地喊了一声，“爹爹。”


    裴止戈点头示意。


    白老头扶着珠珠下了马车，少女的动作不疾不徐，站定后坦然地望向裴止戈，周身气度从容，任晚风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影，整个人如一幅误入乡野的工笔仕女图，令这暮色沉沉的街道霎时明亮了起来。


    裴止戈这才惊觉，从前一直依偎在自己臂弯喊爹爹的小姑娘，已经不知不觉长成了。


    珠珠松开白老头的搀扶，快走了几步，一把抓住裴止戈的手，眼含关切地问道，“听说姑姑受伤了，怎么样？严不严重？”


    裴止戈没有说话，圈着少女的手腕往屋里带。


    珠珠不明所以，却还是迈步跟上。


    “哐——”


    裴止戈随手把门关上。


    “爹爹。”珠珠偏头看向后方，“阿爷还没进来呢。”


    裴止戈还是没有说话，径直带着小姑娘走进院里。


    天色向晚，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要没了踪迹。院子里一片静谧，珠珠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心慌，这份异样的情绪最终在看到那人时无限放大。


    白泱泱坐在石桌前，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点着桌面，声音慵懒道，“回来了？”


    珠珠快速压下眼底的震惊，笑着打招呼，“姑姑，听外面说你受伤了，现在看来都是以讹传讹嘛。”


    她自以为很好地掩饰了那些小心思，可哪里能逃过喜欢研究人性的白泱泱的眼睛？


    “是不是讹传，珠珠不清楚吗？”白泱泱笑了笑，可惜笑意不达眼底。


    珠珠还在装傻，拽着裴止戈的衣袖撒娇，“爹爹，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珠珠腰都快坐断了，珠珠想沐浴更衣，然后好好睡一觉。”


    少女脸上依旧是一派纯真，如果不是认出那些人是皇室暗卫，裴止戈怕是真要被她骗过去了。


    “好。”裴止戈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攥紧，到底先依了小姑娘的意思。


    白泱泱手上的动作一顿，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还当真是父女情深啊。


    裴止戈去厨房烧水，临走前自然注意到了白泱泱的神情，却是动作没有分毫停歇。


    珠珠欢快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是很确定，不过眼下看来，爹爹还是一心疼自己的，如此便什么都不怕了。


    正乱七八糟想着，裴止戈搬了澡盆进来，又拎了两趟水，掺好温度伸手试了试，才示意少女可以洗澡了。


    珠珠却出声喊住了转身的裴止戈，“爹爹，我感觉身子乏得很，你帮我洗好不好？”


    裴止戈放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眉眼间终于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你先洗澡，洗完我有话对你说。”


    珠珠虽然看不见裴止戈的神情，却能感觉到男人的话语冷了好几个度，不由得生出一抹慌乱。


    “爹爹……是不是珠珠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你说呢？”和白泱泱待的时间长了，裴止戈在生气的时候不自觉用上了她的说话的口吻。


    “爹爹！”少女到底年岁小，在亲近之人面前很容易就透了底，“你听我说。”


    “现在皇位上还坐着燕家的皇帝，有些人是在大圣朝出生的，根本不懂得那些家国恩怨。还有琢州的萧统，他是燕承提拔上来的。也许我们不一定要打仗，可以用更为柔和的办法解决如今的乱局。”


    珠珠的语速很快，生怕裴止戈不让她说了，因而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裴止戈却是懂了内在的意思，只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自己从未同她讲过身世，一些事情也没有刻意瞒着她，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珠珠动了动唇，大脑一片空白，嘴里的话根本没经过思考就说了出来。


    “小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了，我和她们长得都不一样，爹爹你长得也好看，可我不是爹爹捡来的吗？


    还有那个银项圈，那上面的纹路普通人只当是雕刻的花样。可爹爹教过我读书，我知道那是大昭国皇室的图案。


    一开始我以为我是霍贵妃的孩子，铁衣郡又正好有霍将军，因为这个爹爹才收养的我。


    可是后来在山里，我看到了西北军事事以爹爹为主，就大概猜到了爹爹的身世。那我的身世还难猜吗？


    之前那个人贩子一直垂涎我的容貌，只要进入盛京地界稍微打听就能知道当年的锦绣公主是何等风姿，那我是谁的孩子还用猜吗？”


    说到最后，珠珠没忍住小声啜泣起来。


    本以为自己最多是个大户人家的弃婴，没想到竟然是前朝公主和当朝皇帝的女儿，亲生父亲为了斩草除根，甚至连第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裴止戈在说话之前先给小姑娘擦了擦眼泪。


    少女仰着脑袋，眼角恰到好处地挂了两滴晶莹的泪水，无端地惹人怜爱。


    裴止戈原本冷硬的心顿时软了三分，“你什么时候和暗卫联系上的？”


    锦绣公主的父亲是先太子，先太子病故，才由裴止戈的父亲当了太子。听闻当时的皇帝极其疼爱这个孙女，甚至专门给了她一支暗卫。


    裴止戈一开始以为这些人早就被处理干净了，现在看来，应该是他那位堂姐专门给女儿留了一手。


    珠珠抽噎着，眼里又挤出两滴泪水。


    “之前在这儿住着的时候，我曾带着项圈到处走动过，然后某天晚上有个男人潜进屋子，说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死士，会奉我为主听从我的差遣。”


    裴止戈想到那时忙着各种部署，竟是让人钻到空子找了上来。


    珠珠观察着裴止戈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让他们依旧潜伏在盛京附近，然后那人就教了我联系他的方法。”


    裴止戈接过话来，“所以你让他们刺杀白泱泱？”


    “不是的！”珠珠拼命摇头，眼角的泪水被甩飞出去，在空中划开一道优美的弧度。


    “姑姑她非凡人，哪怕性命垂危也能起死回生。我只是想让她别这么活跃。这天下不管是姓裴还是姓燕，总归不是姓白。她只是个女子，爹爹你以后坐拥天下也不会少了她的荣华富贵，可她偏要争权。”


    “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我啊。”白泱泱不知何时推门走了进来，“明明你也是女子，为何看不起女子呢？我哪里比不过你爹爹吗？为什么一定要依附他而活？还是说，因为你自己立不起来，就认为天底下所有女子都应该和你一样？”


    白泱泱实在是忍不住了，眼看着裴止戈的护犊之心要让这件事先暂且揭过，那她这个暴脾气可不答应，打定主意今晚就摊牌，没想到过来听到了这么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