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今这位城主大人，他生病了，塞西莉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病，但是男爵头发花白，脸颊凹陷，大概病的不轻，唯有和菲奥娜极度相像的蓝眸仍旧流露着笑意。


    也是，莫尔顿男爵守护斯莱德城多年，要是他仍旧健康，绝不会允许尤利安和主教胡作非为的，哪怕他阻止不了他们也一定会站出来的。


    就像菲奥娜所说，这位年迈放城主只把眼神放在塞西莉的头发上看了几秒，就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


    “您还好吗？”塞西莉轻声问道。


    “不是很好。”男爵微微摇头，花白的发丝在枕间轻颤，“不过我想，这已经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了。”


    塞西莉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城主大人的病情虽未痊愈，但至少已无大碍。


    “我听菲奥娜说了近来发生的事。”男爵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我与教会周旋了大半生，却始终未能撼动其根基，而你，却做到了我穷尽一生都不敢想象的事。”


    他顿了顿，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赏的笑意：“不过是一场病的功夫，你们就做了这么多事情，真是后生可畏啊。”


    塞西莉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这个……我们也只是凑巧。”


    她心想，确实是凑巧凑巧尤利安与老主教争权夺利打得不可开交，凑巧老教皇病重让教廷无暇顾及这座边陲小城，更凑巧她遇到了擅长周旋的莱尔。


    或许这位与教会抗争多年的老城主，缺的正是这样一个恰到好处的契机。


    “不必谦虚。”男爵温和地打断她的思绪，“能成事，总是好的。”


    他缓缓合眼，声音渐渐低沉：“我老了，不中用了，往后的事，就不多过问了，斯莱德城的未来，或许就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


    最后一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沉重地落在塞西莉心上，她突然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来，这听着怎么这么像……托孤呢？


    不过莫尔顿男爵托的不是孤儿，是一座城市。


    看出来了塞西莉的犹疑，莫尔顿笑了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他望向窗外斑驳的城墙，目光悠远：“我的儿子战死沙场，女儿选择侍奉神明，莫尔顿家的血脉，注定与这座城市无缘了。”


    “但你不同。”他转回视线，深深望进塞西莉黑曜石般的眼眸，"你生来被光明厌弃，却顽强地活出了自己的道路。你不仅有颠覆旧秩序的勇气，更懂得借势而为的智慧。


    斯莱德城需要的不是另一个统治者，而是一个真正懂得守护的人。”


    “若我再年轻十岁，或许还能为你们保驾护航，可现在……”他无奈地笑了笑，“如你所见，我连起身都做不到了。


    你们是如此的优秀，如何处置克雷特和尤利安，如何与教廷周旋，如何保全这座城市，想必不需要我这个老头子来多嘴。”


    塞西莉、塞西莉简直震惊了，她以为的不是什么大事是：虽然虚弱，但是一切都在好转的意思。


    谁能想到是：我人虽然不太行了，但是有你们接班，不行就不行吧。


    塞西莉刚要开口，便被老城主抬手止住。


    “不必推拒，也无需惶恐，的确，无数人觊觎这个位子，但它或许并非一份礼物，而是……”他略作沉吟，“一个起点。”


    “光明教会盘踞太久，斯莱德的今日，难保不是其他城市的明天，就让这座城，成为旧时代与新时代的分野，成为斩断腐朽枷锁的利刃，成为新旧纪元交替的碑界，你可以在此践行你的理想，而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目光沉静，望进塞西莉眼里：“守护好这里的子民，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这是您的期望吗？”塞西莉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莫尔顿男爵很清楚自己的来历，但是他并不介意，甚至愿意将整个斯莱德城相赠，来实现她的追求。


    “也许你可以、把他当做一个美好的祝福。”这位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老人笑着说。


    他愿意相信这个女孩可以一步步的实现那个宏大的、足够改写历史的梦想。


    塞西莉凝视着老城主那双虽被病痛侵蚀却依然明亮的蓝眼睛，他已经垂垂老矣，但是却仿佛有着一双能看透一切都眼睛，和放下一切的释然。


    菲奥娜眼眶微红，显然早就清楚他们要谈论的内容。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记得斯莱德城并不是这样的，它更朴素，连那座象征神权的小教堂，也安静地立在街角，但是这里的人要比现在更……开心一些。”


    菲奥娜不得不承认，在光明教会大规模的入驻这座城市前，大家过得要更轻松一些。


    转折点始于黑蚀的发现，起初，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神明的恩赐，是改变斯莱德城命运的契机。


    然后光明教会的修士们一窝蜂的来到这里，他们为利而来，甚至要将这里原本的主人也驱赶出去。


    在认为黑蚀是无法消除的诅咒后，又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这里，只不过苦的是无法离开这里的人罢了。


    莫尔顿男爵愤怒过，也斗争过，他相信自己的子民们没有堕落，自己的土地不会被诅咒，但终究是独木难支。


    菲奥娜：“其实自从附近的村庄出现圣盐赐福后，父亲的身体反倒一日不如一日，我想，他或许是……终于能放下重担，感到一丝释然了。”


    塞西莉默默点头，以她短暂的了解，莫尔顿男爵对神明并无多少敬意，但他心甘情愿地将庇护斯莱德城的每一个子民为己任。


    黑蚀被发现后，最初前往开发的，必然是斯莱德城的居民，而这些人后来都被打上‘罪民’的烙印，有家难回。


    所以莫尔顿男爵所说的子民，甚至包括了那些因为黑蚀被迫再也回不了家的人。


    多年前他未能护他们周全，如今将这担子交托出去，或许真的能让他喘一口气。


    此刻，塞西莉才真正理解了那句话的分量：守护好斯莱德城的每一个子民，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这不只是一句嘱托，更是一份跨越时间的誓言，那些在诅咒之地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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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流落到黑暗之城的黑暗信徒，自始至终都是他的子民。


    菲奥娜轻声补充道：“其实，父亲猜测你或许也是某位‘罪民’的后代，他年轻时曾有一位照顾他的佣人，发色很深，性情温柔，她的丈夫也生着深色的眼瞳，如果你对自己的父母没有印象……”


    塞西莉沉默片刻，不，这一点她十分确定。她的父母同样是纯粹的黑发黑瞳，但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


    然而这样的解释，菲奥娜恐怕难以理解。


    “如果这是城主大人的心愿。”塞西莉温和地接过话，“我可以试着寻访他们的下落。我想，若能知道您的父亲至今仍惦念着他们，他们也会感到欣慰。”


    “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莱尔冷静的开口。


    他一直跟在塞西莉的身边，一直在旁边，但是这人安静的时候也是真的安静，可以一句话都不说的。


    但这会儿他终于开口：“城主大人的心愿固然可贵，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当年的人不知道散落在哪里。


    比起大海捞针，当务之急，是在斯莱德城竖起一面崭新的旗帜，唯有让所有人看到这座城的改变，这样，真正抱有怀念的人，自然而然的会重新聚集在这里。”


    菲奥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遗憾，随即化为认同，她轻轻颔首：“莱尔先生说得对。若有一天，斯莱德能重现昔日的安宁，甚至比记忆中更加富足、强大……到那时，或许根本无需我们去寻找，大家都愿意回来看看的。”


    别的不说，克雷特和尤利安如何处置就是一个大问题，这两个问题一天不解决，一天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刃，所有人心里都不得安生。


    菲奥娜：“大家约定好了明天要进行第二轮的讨论，还有进行更多的证据补充，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塞西莉咬咬唇，尤利安和克雷特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但是叫她做出处决一条的这是一个很难的决定……


    “做错事，必须付出代价。”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压下心头最后一丝犹豫，“如果光明教会的戒律中对平民的罪行有明确规定，那就依照律法处置。”


    莱尔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我以为你会心软呢。”


    塞西莉回望向他，眸中带着不解，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想。


    莱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因为您看起来，对生命本身……怀有一种非常、十分深重的敬意。”


    这话点出了塞西莉身上一种奇特的反差：她明明对神明都没有多少敬畏，但是对每一个具体的生命，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都抱有着近乎固执的尊重。


    “作恶者若不受惩处，本质上就是对恶行的纵容。”塞西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这种纵容，表面上看似乎是宽容与仁慈，实则是一种伪善，它助长了暴戾，践踏了公义，除了让无辜者持续付出代价外，别无他用。


    舞台上那些感化恶人的圆满结局，终究只是慰藉人心的童话，而现实……远比任何童话都要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