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再次起身过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看，张石柱瞧见，忙咳了一声提醒林青禾。


    他倒不是怕那个掌柜，只是林小哥儿年纪还小，怕他承受不住这份刻薄。


    然而林青禾太过专注，并没有体会到张石柱的这份用心。


    不等张石柱再次提醒，掌柜已经过来了，怒斥的话已经到嘴边了，可余光突然瞥见林青禾的画，表情便是一顿。


    方才那个小伙计一头雾水，掌柜的怎么还瞧上了，快把人赶走啊。


    这时林青禾也察觉到了有人在跟前，他仰起脸从容不迫地冲人家笑了一下，然后准备把纸叠起来离开。


    掌柜却叫住了他，“敢问你方才画的是……”


    林青禾起身，大大方方地把纸递给他，“你看了就知道。”


    掌柜也顾不上揣测他的动机，立刻接过去细看。


    短短的一瞬，他眉头皱紧又松开，然后再次皱紧。


    几个小伙计不由自主地凑上来，掌柜的瞧什么呢，怎么一副被惊吓到的表情？


    张石柱看了眼林青禾，他好像一早就料到会这样，脸上丝毫不见惊讶之色。


    掌柜紧紧捏着那张粗糙的竹纸，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平复了一下才开口，“这位小哥儿，敢问如何称呼？”


    几个小伙计面面相觑，掌柜的为何突然如此客气？


    林青禾：“我姓林。”


    掌柜：“林小哥儿，不知这份图纸你从何处得来？”


    他不太信这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哥儿自己想出来的。


    没想到林青禾的回答正是如此。


    而且像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林青禾又道：“这不过就是前头的炒籽而已，算不得什么精妙的东西，掌柜若是想要，我还可以给你画更多的。”


    掌柜心下大惊，但面上却不显，“方才林小哥儿说想去本处的工坊瞧瞧？”


    林青禾点头。


    掌柜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工坊在后头，林小哥儿请。”


    几个小伙计：“？？？”


    张石柱：“？？？”


    等两人都走出去一段路了，他才猛地醒悟过来，赶紧跟上去。


    刚从后门出来就听见了吱呀的声音，走过一条长长的连廊便看见一个很大的院子，靠近河的那半边有一个巨大的水轮，方才听见的吱呀声便来自此处。


    掌柜偷眼观察林青禾的神色，这水轮是他们刚刚花了大价钱引进的，别家可都没有。


    这阵子来观摩的人不少，谁见了都要称赞几句的。


    可林青禾半点惊叹的意思也没有，只随意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掌柜更加不敢怠慢，笑道：“林小哥儿这边请。”他把林青禾领到炒籽的屋舍，里头的热气隔老远都能感受到。


    十几口大铁锅整齐地排列着，炒籽的工人们挥舞着手里的大铁铲，个个汗流浃背。


    掌柜颇为得意道：“今年油菜收成好，所以格外忙一些。”


    林青禾看了几眼，颇为遗憾道：“这也太慢了，而且很容易炒焦或者夹生啊。”


    掌柜笑容一顿，林青禾说的是对的，这一点哪怕最熟练的工人都难以避免，但嘴上却道：“我们瑞丰的工人都是多年的熟手，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林青禾笑了一下，转而给他介绍起了自己画的滚筒式炒锅，“……滚筒悬在灶膛上方，工人摇动手柄，滚筒就能均匀地转动，使得里头的油菜籽受热均匀，又省力又高效。”


    掌柜跟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只要一个工人就能干十几个人的活儿，十几个工人就能……


    他按住兴奋的微微发颤的手腕，笑道：“林小哥儿这个想法的确新奇，不过还没试过，我也不敢断言，只不知林小哥儿想要什么？”


    林青禾：“我开了间铺子，需要很多的菜籽油。”


    掌柜：“林小哥儿是想谈价钱？”


    林青禾点头，“我要你瑞丰的最低价，从未有过的最低价。”


    掌柜脸色微变，“林小哥儿有所不知，宁州城里几家大酒楼都是由我们瑞丰供货，他们每年的需求量可是一个很惊人的数，而且不瞒你说，我们供应他们也只是堪堪够而已，再多的怕是顾不过来了。”


    林青禾：“虽然我暂时达不到他们的量，但我可以帮你提高效率啊。”


    掌柜看了眼他手里的纸，为难道：“只这一个怕是效用有限。”


    他眼里带着点试探的意思，因为还记得方才林青禾说的“还可以画更多”。


    林青禾当然明白，当即就道：“只要我看到你的诚意，图纸自然双手奉上。”


    掌柜皱了皱眉，庞大的瑞丰油坊和一个小哥儿，任谁都会觉得他们瑞丰油坊才是强势一方，可看这小哥儿的气势，分明他才是强势方。


    掌柜扯了扯嘴角，冷道：“诚意自然有，但我也得先瞧见图纸才行，光一个滚筒就想要我瑞丰的底价，不够。”


    林青禾：“你的意思是叫我现在就把图画给你？”


    掌柜抬手，一个小伙计拿来了纸笔。


    林青禾和他对视片刻，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就在掌柜以为他要妥协的时候，他突然转头离开，“张大哥，走，去别家问问，你方才说的那家叫啥？”


    张石柱赶紧跟上，“叫万盛。”


    林青禾点头，“这家名字还不错。”


    眼看着两人都快把那条连廊走完了，掌柜赶紧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拦住？”


    几个小伙计忙追过去。


    这一拦瑞丰就彻底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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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位方，重新坐下来谈判的时候掌柜的冷脸也摆不起来了，不过他话说的体面，倒也不显得狼狈。


    林青禾喝了口茶，笑道：“方才我也冲动了，要是去别家，连水轮都没有，有教他们的这点功夫我不如自个儿开一家算了。”


    掌柜动作一顿，要是林青禾真有他说的本事，自己开一家岂不是要把他们瑞丰都比下去？


    想到这里，他再次后悔方才摆架子。


    林青禾借着喝茶，拿余光瞥了他一眼，暗自冷笑。


    接下去的谈判就顺利多了，林青禾给对方大致讲了讲自己那份图纸的原理，当然只是很模糊的概述，但已经足够诱人了。


    至于底价，他虽然不清楚那些个大酒楼的价钱，但经过一压再压，差不多也探到底了，最后在他和张石柱两人都觉得可以的时候，他终于点了头。


    菜籽油一斤二十三文。


    先前林青禾托张石柱他们打听过江南的油价，想买一点，但后来事情太多了也就忘了，当时他们打听到的市面价是一斤三十八文。


    掌柜苦笑，“林小哥儿，这价钱在我们瑞丰还是头一回，别说我们，放眼整个大昭怕也没这个价钱，我可是把你的东西算进去才给的价钱啊。”


    等契书拟好，各自签了字摁了手印，林青禾便爽快地把他的螺旋式榨油机给画了出来。


    现场只有他和掌柜两个人，几个小伙计和张石柱都出去了。


    “……这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螺杆，只要推动这根杠杆就可以旋转螺杆，这压力可不是十几个人力能比的，而且稳定，不受体力影响……这东西制作难度很高，最好找技术最好的匠人，把螺纹一点点雕出来，你可以先做个木头的出来试试，后面换成铁质效果更佳。”


    掌柜抓着林青禾问了一大堆问题，把每个细节都弄得清楚明白才罢休。


    走的时候，林青禾还顺手替他把水轮改造了一下，重点在上面的齿轮。


    掌柜亲自把他们送到大门口，喜气洋洋道：“等明日契书过了官府的明路我再亲手送到林小哥儿手中。”


    林青禾应了一声，便告辞出来了。


    张石柱满脸惊叹，“二十三文，来之前根本不敢想象，林小哥儿，你也太厉害了。”


    林青禾笑，“等以后油菜种的多了，榨油技术再提上来，价钱还能更低呢。”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亲王家那几千亩田了，唉。


    眼馋的不行。


    张石柱苦笑，本来来之前他是极有底气的，结果来了以后话都没说上几句，简直像是林小哥儿的长班。


    林小哥儿这个人，越是和他接触，越是能发现他的厉害之处，若说以前还存着些在他身上投机取巧的心思，来江南走了这一趟，那是一丁点儿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