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不得不松开塑像。


    小马的喉咙里发出焦躁的嘶鸣，撒着四条腿发狂般的狂奔，像是被身后某种无形的猛兽穷追不舍。


    林恩不得不用双手死死攥住鬃毛，拼尽全力贴合马背，勉强稳住身形。


    “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拍了拍小马的脑袋，绝望之余却仍稳住嗓音，以防它疯得更厉害。


    小马没有减速。


    林恩顶风扬起头，费力地回过头，本就苦不堪言的心情瞬间跌至谷底：


    一团漆黑的烟气盘旋在她身后，对着一人一马紧追不舍！


    黑瘴……！


    林恩抱着马颈，重新垂下头，心脏的震动带动着皮肤的震颤，一下又一下击打在马背上。


    疾驰的风中已能嗅到浓烈的咸腥味，带有盐粒的水汽封盖在林恩的面孔上，粘得喘息不畅。她不得不眯着眼睛，迎风观察着前方：


    ——它正在驶向大海！


    这下完蛋了，前方是阿特普斯的巢穴，后面是虎视眈眈的黑瘴……


    “扑通——”


    林恩被急刹的马驹甩下堤岸，径直栽进海水中！


    下一秒，鬼魅冰冷的黑瘴如湿滑的黑蛇，滑进水中，死死勒住林恩的脖子——


    肺中充盈的气体无法与外界交换，体内的氧气一点一点被消耗殆尽，大脑逐渐陷入空白。


    林恩无力地伸长胳膊，试图拔出剑柄，却在下一秒失去了意识。


    ==


    “林恩……林恩！”


    诺拉用力拍打林恩的面颊，终于把她唤醒。


    “你怎么也出现了？”诺拉低声说道，“也被拽进黑瘴了？”


    林恩点点头，侧头吐出一口腥咸的海水，整个口腔里都充斥着涩味。


    呕吐完之后，她望着诺拉关切的面孔，决定说些漂亮话。


    “终于找到你了！”


    诺拉抱着林恩的脖子，声音微微带着些哽咽，“你真好！我原本以为，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了！”


    林恩直起身，终于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天空一碧如洗，世界呈现出油画中的莫兰迪色，带上一层如梦似幻的滤镜。


    “这里是哪里？”她问道。


    “是幻境！”诺拉头也不抬地笃定说道，“这里是我的梦寐之所，一座漂亮的、和谐的城池！”


    可是一切都如此真实。


    林恩拔下一根小草放在鼻尖，轻轻嗅着来自泥土与植物的气息，一边思索离开黑瘴的办法。


    很显然，尽管诺拉意识到这里是幻境，但眼前的一切都没有破碎，就足以证明，意识并不作用于存在。


    只有存在才能打败存在。


    想通这点后，林恩问道：“城池在哪里？”


    “就在前面。”


    诺拉话音刚落，林中小径的尽头就拔地而起一座小巧精致的领地，青灰色的砖石环绕四周，以抵御外敌侵袭。


    林恩总算是见识到“幻境”的威力。


    仅仅是动了念头，房屋、城池、车马便瞬间出现！


    她简直是生存在梦境中。


    “对了……”诺拉皱了皱眉头，忽然停下脚步，死死抓着林恩的肩膀。


    “你绝对不要被这里吸引，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知道这是假的，亲爱的小姐。”


    林恩说道，把她的手轻轻拨开。


    “我可不是那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人。”她嘟囔着。


    诺拉察觉到林恩的不快，忽然咧嘴笑了，摇头给自己辩白：


    “林恩，我想提醒你，是因为我意识到你是一个像水一样的人。”她温和地开了口，“你对世界没有眷恋，但偏偏你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我害怕你不想走。”


    林恩的笑意逐渐淡了。


    她的后脊一阵发凉，就仿佛是被冰锥戳中。


    她好像已经完全融入那个世界了。


    她舍不得离开，甚至给自己的不舍找到了无数条借口：


    要给白琳报仇、要杀掉替身玩偶、要击败理查德四世……


    她还想回去吗？


    诺拉完全没意识到林恩内心冗长的纠结，而是盯着城镇中央的一团黑雾。


    她拽了拽林恩的袖子。


    “那就是黑瘴了——我已经尝试杀死它很多次，但都失败了。一旦我被杀死，时间就会被重置。”


    “我明白了，交给我。”


    林恩抽出长剑，剑身在太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她一直知道，诺拉是个脆皮骑士，自然对她的武力值没什么期待。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黑瘴凝结成形，如一条骇人巨蟒，朝林恩直冲而来！


    “铛——”


    林恩立即提剑抵御，黑瘴之蛇的头颅狠狠撞在剑身上，震得她几乎无法紧握。


    不行！


    虽然它未有实体，但力量仍旧不容小觑！


    还没等林恩改变战术，黑瘴之蛇耸然直立，巨口怒张，从口中吐出尖锐的毒针，暴雨一般扑面而来——


    林恩立即寻找掩体躲藏，未曾料到站在一边的诺拉避让不及，胸口赫然扎入一根刺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诺拉！”她高喊。


    大地震颤不止，色彩正在一点一点斑驳，原本梦幻的世界瞬间暗淡失色，像是混入了大量泥泞。


    黑瘴在眼前扩散成云雾，笼罩在林恩眼前。


    ==


    “林恩……林恩！”


    诺拉用力拍打林恩的面颊，终于把她唤醒。


    “你怎么也出现了？”诺拉低声问道。


    几乎一模一样的对话，让林恩心生警醒，不由得仔仔细细盯着诺拉。


    她的一脸关切并非有假，但却又完全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切。


    以至于，林恩对自己的记忆也产生了质疑。


    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给诺拉肯定的回应：


    “……嗯。”


    诺拉再一次搂着林恩的脖子，声音里满是欣喜：“真好！我终于有个伴了！”


    她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恩观察了诺拉很长时间，终于总结出这个结论。


    不仅对有关于自己的经历一无所知，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现在正处于黑瘴设置的幻想之中。


    林恩跟在诺拉身后，忍不住询问：


    “诺拉，我们现在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圣银之城啊！”诺拉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眼弯弯地回答道，“你不是说过吗，你对那里很感兴趣。”


    “……”


    黑瘴可真能胡扯。


    林恩扯了扯嘴角，目光越过一望无际的草地，果真看到小径尽头的城池。


    它符合林恩对“圣银之城”的幻想：


    城池被高耸入云的雪山包围，终日云雾缭绕，模糊如海市蜃楼。


    一座恢弘古堡由砖石所砌，在阳光下折射出银白色、宛若白金的光辉，让城堡自带一层圣光。


    “来吧，由我带领你进入圣银之城吧！”诺拉说道，牵住林恩的手。


    林恩拦住她的下一步动作。


    “等一等，你不觉得眼前的城堡有哪里不对劲吗？”


    “没有啊，这就是圣银之城，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没错，诺拉的确在圣银之城出生。


    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使用时间宫殿。】


    ……


    很快，翻找完记忆的林恩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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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下脚步，面容冷峻。


    “但是，诺拉，你曾跟我说，圣银之城是一座由海洋环绕的城池。”


    一边说着，她从背后抽出银色大剑。


    事实足以明了。


    这里仍旧是“黑瘴”构成的幻象，但这一次，幻象的主人并非诺拉，而是林恩！


    意识到这点后，诺拉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


    她的皮肤一瞬间塌陷，皮肤中包裹的饱满血肉立即变成浓稠漆黑的烟雾，劈头盖脸地朝林恩猛扑——


    林恩立即提剑劈砍。


    银色的长剑划破黑云的一瞬间，仿佛在虚空中划破一道口子，无数呓语与惊叫从破洞中倾泻而出。


    “杀死…杀死异神……”


    “杀死诺克斯！”


    “砰——”


    林恩在呓语中坠落，仿佛从万米高空直落而下，又重重地砸在海面上，激起澎湃的浪花。


    黑瘴被长剑击碎，幻境彻底消失。


    值得庆幸的是，黑瘴规模很小，塑造的幻象并不真实，她也因此轻易发现了破绽、逃过一劫。


    林恩漂浮在漆黑的海面上，视线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即便是成功逃生，身体深处却仍旧升腾起浓重的疲倦感，让她提不起精神。


    现在不安全……


    她或许正漂浮在阿特普斯正上方。


    还有，不知道诺拉被丢在哪里，或许也在海面上。


    无数的思考朝林恩涌来，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合上眼皮恢复体力。


    “林恩！”


    金属吊坠中传来莱亚·古德温的声音，透过海水的传播，变得模糊遥远。


    ==


    蔷薇号飞艇。


    在和林恩断掉联系后不久，忧心忡忡的莱亚重新找到伊文思教授。


    “现在的情况——”


    “驭水者”伊文思的手心猛然冒出汩汩水流，哗啦啦地淋了满身！


    他的衣服从里到外湿透了，寒意让他打起寒战。


    莱亚望着他大梦初醒的模样，即便有正事在身，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您要换一下衣服吗？”


    伊文思教授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缓缓升腾出见鬼的恐惧表情。


    “我为什么要拿水泼自己？”


    ？


    莱亚张了张嘴，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您不记得了？”


    伊文思抽出手帕擦了擦水迹，“记得什么？”


    “……”


    莱亚观察许久，才意识到伊文思教授的“失忆”并非假装。


    他真的不记得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情了！


    “对了，你找我问什么？”伊文思随便把脏手帕丢在一边，“驾驶舱那边，一切都好吗？”


    他不记得了？


    莱亚倒吸一口气，启动了“真实烙印”。


    “伊文思教授，您还记得刚刚你的异能消失的事情吗？”


    帕德·伊文思既困惑又莫名。他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我异能消失过吗？”


    “不……没什么。”莱亚摇摇头，随意搪塞过去。


    但离开休息舱的瞬间，莱亚就捏紧手中的“金属骑士”，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林恩身上。


    她一定记得的！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林恩，终于得到回音。


    林恩趴在冰凉的礁石上，海浪击打的水花如雨声一般，让她听不清莱亚的声音。


    莱亚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讲给林恩，又道：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林恩问：“你是说，女神教和异能消失的事情，似乎是只存在你身上的幻觉？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