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陶匠
作品:《女帝》 曾放自称是个陶匠,可他有的不止一口大缸,跟着他的人更不止他带在身边的几个。
自然,这样一位面对饥荒不跑路,反倒聚了人手器物、蛰伏在饥民堆中的“陶匠”,在模糊暗示过大缸与帮手的来历后,并未直说什么“此马与我有缘”之类的东西,只轻咳一声,愁容满面:
“小郎君身手了得,更难得一副菩萨心肠。奈何区区一匹伤马,喂不饱这许多张饿嘴啊……”
——废话。
楚琛指腹无意识摩挲过刀柄缠布,粗糙的麻纤维刮擦着掌心薄茧——不是前世键盘鼠标赠予的茧。玻璃幕墙后的办公室里,连老板都不敢在她交易时吭声。而此刻,远处有比金融炼金术更要紧的自家老娘,近处是曾放翕动的嘴唇。
站得太近。楚琛手腕微沉,刀尖悄然前探。只需两步,那锋刃便能从肋间斜刺而入——
——不。不能再想。楚琛直勾勾盯着曾放,直截了当道:“但这伤马,归我来分,是这道理吧?”
曾放脸上那副悲悯面具应声裂开一线,他慢吞吞道:“既由小郎君所得……自该如此……”
“好说。曾郎君稍待。”楚琛干脆转向一旁的几个饥民,精准锁定最先替她喊话的那个:
“你,叫什么?”
“小的孙顺。”
“你爱吃肥的还是瘦的?”
饥民神色一喜,果断道:“肥的。”
楚琛下颌一点,转向另一个:“钱二,你呢?”
钱二柱撇眼孙顺,道:“小郎君给什么,小人要什么。”
“我要你说。”
“……肥的。”
“很好。”楚琛再转向剩下几人:“你们?”
四个饥民喉结滚动,目光黏在马尸上,几乎异口同声:“肥的!”“油水多的!”
“那么,脊肉归我,马腹肉你们六人自分。”楚琛说着,扭头直视曾放。“你出了罐子,马血杂碎算你的。等我收拾完,这匹马熬个肉汤,再分给余下诸位。这般分法,曾郎君可有话说?”
字句是询问,语气却如刀锋刮骨,毫无商量余地。曾放盯着她,脸上笑意愈发僵硬,愈发接近于一层将将未落的粉饰:
“没出半分气力,却有进项,自然是满意的……只是,小郎君自家,还够么?”
——怎的,我若说不够,曾兄是即刻匀半扇两脚羊与我么?
楚琛心头一阵燥怒。这曾放,九成吃过人。她不认同,倒能理解——饿疯了,人的底线容易松动。唯一的问题是,她拿不准此人此刻绕圈子为的是什么。
也算是从上辈子跟来的职业病:若一个投资方案、一段市场走势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在揪出那点问题之前,哪怕不赚钱,她也不会往里投一毛钱。
正因为如此,她的留言板上才经常是些“楚总”、“琛总”,而非千夫所指的“楚狗”。
只是话又说回来,曾放既然是被分肉的动静引出来,有一点,绝对错不了——
“曾郎君,”楚琛眼梢微挑,摆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虑,“你不饿?我可是饿狠了。”
曾放再度一滞,见她当真转身提刀即走,连忙抢上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
“……我也饿!只是……不知楚郎君,日后有何打算?”
“先分肉。”楚琛淡淡道,“要不然呢?”
曾放猛地一咬牙,凑得更近:“敢问郎君……奉的是哪一道?”
楚琛眉头一跳。
好消息,这人说出来了;坏消息,说了个哑谜。
“哪一道”所指何物,自己完全不懂。而这不懂的东西,似乎在他们当前的交流中很重要。
不过,穿都穿了,显而易见地就得在古代讨生活……她倒也不是完全不懂。想来,多日饥荒,能留下来,还有意聚人,要做的那套,无非裹挟流民、揭竿而起。
可若真是要造反起事,甚至聚了人、起了锅,乍然撞上她这等摸不清底细的,却陡然刹车,开始磨磨唧唧、欲言又止……这算什么路数?
耐心彻底耗尽。楚琛反身。
“曾郎君——曾兄!”她目光死死钉着曾放的脸,“我娘为我进了人市!我要救她,管它什么道!你,是要挡我么?”
这么快又动手很不明智,但真要动手,将来说不定要转行去屠宰业,再杀几个倒也无妨。楚琛指节绷紧,攥死了刀柄。
这刀已经卷了刃,割肉恐怕不易,杀人应还顺手。她的眼轻飘飘掠过曾放的颈侧动脉。见他似乎一怔,她顺势又逼前半步。
他的肩与背往下掉了点,这是卸下防备的信号。
“人市就在清风镇,小郎君。”他的眼打量她,视线则毫无防备地飞往更高更远处:“反正留在此地,也是等死。我们意欲结伙,先往清风,再去虎山,等兵粮齐备,拿下槐县,做一番大事!”
——非常近了!
要动手的话,眼下位置绝佳!刀锋可直贯脏腑,侧步即可避开血污。只是,自己为何就……又到动手了?他们之前谈的是什么?
……他们之前谈什么了?
楚琛瞪着曾放,也许不完全是曾放。颅腔内,两个时空轰然对撞!后世冰冷的理性在尖叫:快附和!敲定!顺势入伙!可此世头颅深处,却陡然泛出一股滚烫。
在她有任何行动前,这滚烫沿脑海下至颈椎,又顺着颈椎行至脊柱,血气随之翻涌开来,犹如铁水在浇筑。
杀了他。
杀了他!
心脏在胸腔里狂擂,视野在清晰与模糊间切换。楚琛的面容无法控制地扭曲了一瞬。曾放脸上掠过惊疑,脚下下意识退了半步。
——警觉了,但不多!退得不够远!手无寸铁!手下散落!他还没嗅到致命的危险!
动手动手动手动手——
“曾郎君!”楚琛顶着颅内的火烧火燎一声大吼,猛地跨前,铁钳般扣死了曾放的小臂:“你还没说我娘!曾郎君,她才走没多久,她——她活着!是吧?!”
一层冷汗,密密地从背后渗出来。楚琛完全不知这番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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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妥当。抛出李氏,更多是遮掩自身异变,是企图融入当前世界甩出的缘由。真要说什么血浓于水、什么母女亲情,她脑海里还一派混沌乌糟,连李氏全名都记不起来。
然而,当那声“娘”吼出口,无数细小的芒刺也自骨髓深处爆出,穿透神经,开出带血的认知:齿缝间残留着李氏喂过的草糊苦味,手掌里烙着母亲手把手教宰猪时留下的茧,还有传家的刀——
她成了一艘被两股狂暴洋流撕扯的破船。陌生的、滚烫的潮水从五脏庙里汹涌漫上,拍打着试图冲破她的眼眶——但这具躯体已是她的堡垒、她绝不能崩溃,绝不能倒下!此刻不能!永远不能!
穿越者的意志化作千钧铁锚,带着破空的尖啸,悍然穿透不属于己的血泪洪流,将即将崩散的意识死死钉在现实的礁石上!
只是一瞬,意识中乍现的裂痕弥合,脑海里的焚城烈焰熄灭。无形的风暴平息了。反馈在现实,便是楚琛负伤凶兽咬着牙发着抖,眼神却依然如刀光般尖锐。
似乎被这目光所刺痛,曾放微微错开视线,脸上也蒙上一层黯然。
“我……唉。只敢说,应当无事。”他轻叹一声,苦笑道,“人市确会杀人,却也要按他们的规矩来。只是……小郎君这般抓着我,在下……也不好替你指路啊。”
——你知道啊。
楚琛松开手,沉沉瞥曾放一眼。杀意毒蛇般再次昂首,所幸颅内那股焚身高热已莫名退潮,也暂时没得卷土重来的征兆——
“好。有劳曾兄。”她干脆地说,回首扫视那群眼巴巴等着分肉的饥民。
不出所料。所有人都在等待吃肉,没有任何人站到她的身后。半死不活的风卷着沙尘掠过,将未散的杀意吹成个荒唐笑话。楚琛收回视线,望向曾放,全无异常地递上话头:
“我家传的刀卷刃了,曾兄有无利刃?”
曾放忙不迭应是,回身朝不远处几人招手:“赵兄弟!范兄弟!刘兄弟!都过来!这位是楚家的小兄弟,身手了得!”
先前跟在曾放身后的两人应声走近,人堆里又挤出另一个。
三人皆是颜色暗淡的粗布衣,大同小异的右衽窄袖,倒是脏得各有特色。只不过,前两人头顶上,是松松垮垮、随时要散架的歪髻,最后那位却格外扎眼——头顶斑秃,两边滑稽地垂下两条细瘦发辫,活像被薅秃了顶毛的垂耳犬。
周遭束发右衽的汉民对此视若无睹,仿佛那发型再寻常不过……可、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流行过这种发型?难不成,自己这趟穿越,成流民还不够,还一脚踏进了某个化外蛮荒之地?
楚琛满心愕然,本能地疯狂检索记忆中残存的历史碎片。而她身旁,好像不曾避过半步似的,曾放的手臂搭上她的肩膀,半推半带地将她转了个方向,正对着那走来的三人。
“范兄弟,你的刀先借楚兄弟分肉!”
曾放朗声吩咐,随即转向楚琛,脸上堆起过分热切的关切:“我等先前侥幸得了些野味,尚余些肉汤,楚兄弟不如喝过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