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辆朱轮华毂的马车在骑卫的簇拥下徐徐前行。


    夜风轻拂，吹起马车窗牖边的帘幔，车内两道人影若隐若现。一只手从帘后探出，将帘幕按回，随后关上了窗牖。


    林瑶缩着头，身上披着的斗篷散发着一股清淡药味，药味冲入鼻中，掩盖了她衣裳上沾到的血腥味。她特意选了个离卫朔最远的角落坐着，让昏迷的云露枕在她腿上。


    一上马车，她就觉得气氛不对劲。卫朔坐在车内，紧绷着脸一言不发，给人一种暴风雨将至的感觉。


    每次见卫朔，他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给人一种平易近人，不会发脾气的印象。也不知谁这么有能耐，居然把他给惹生气了。


    林瑶向他行礼后，怕正好撞他枪口上，便赶紧靠着马车休憩。实际她又饿又疼的，根本睡不着，但总比看卫朔的黑脸来得自在。


    这会窗牖关上，与外面声音隔绝，她甚至能听到卫朔吃茶的吞咽声。林瑶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考虑要不要先跟他讨口茶再装睡。


    随着“唰拉唰拉”的声音不断响起，马车内很快弥漫着食物的香味。


    林瑶努了努鼻子，糕点的香气瞬间窜进胃里。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到卫朔正从身后的格子里端出各色糕点，摆在他身侧的案上。


    她的手放上饿得瘪软瘪软的肚皮，不自觉地反复舔唇。


    卫朔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望来，林瑶慌忙垂下眼帘。偏偏肚子在这时候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叫她醒也不是，不醒也不是。


    殊不知她的所有小动作，都落在了卫朔的余光中。


    他看着她抖动的眼皮，失笑道：“饿了便过来罢，吃点垫垫。”


    有人搭好台阶，林瑶自是求之不得。现在什么对她来说都是浮云，只有吃上茶点才是重中之重，她是真饿啊。


    林瑶睁开眼睛，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展开笑颜致谢，将云露的脑袋小心地放在坐垫上，便起身过去拿走一杯茶。想再端走一碟糕点，放在腿上慢慢吃，谁知还没碰到盘子就被一只手给拦下了。


    她眉头一皱，刚想开口询问，便见卫朔拍了下案边的另一侧空位，说：“过来，坐下吃。”


    林瑶扫了眼，那空位距离卫朔仅隔着一张桌案，与近在咫尺的糕点相比，她不假思索地坐了过去。


    一口茶一口糕点下肚，林瑶满足地双眼一闭。若不是地点不对，她真想感慨实乃人生一件惬意之事。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卫朔把空了的碟子收进格子，又将自己眼前的糕点轻推过去。


    收到林瑶遇险的消息时，他是又气又急。气她过于天真，轻信他人，置自己于险地，丝毫没有考虑跟他的一年之约。急的是若她真的丧命，那当年大火真相岂不是无从得知？


    赶到时见她性命无虞才松了口气，可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心里却无缘由地升起一股火。


    照他的性子，不如一剑杀了那赵清瑀来得干脆，竟还陪她玩起了掌掴的游戏。


    真是疯了！


    后来见她坐在门口蜷缩着身体吹冷风的那可怜样，想着到底是受到了惊吓，便先不计较了，安慰下她罢。


    谁知一上马车人家就坐到离他最远的角落，中间还躺着一个丫鬟，敷衍地给他行礼后还装睡了起来。


    可真有她的。


    卫朔见此是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人家把他当空气，他自不会热脸贴屁股，上赶着献殷勤，想着眼不见为净。


    偏他的眼睛跟自己对着干，瞧她红肿的脸、泛红的脖颈和手腕，瞧着瞧着竟开始心疼了起来。


    等再听到林瑶肚子发出的咕噜声，更是一点气都没了。


    他肚量大着呢，跟一个小屁孩置什么气啊！


    一块接一块的糕点入肚，吃饱喝足后，林瑶向卫朔拱手谢过，便要起身回原来的角落里睡觉。不然车内就他们二人大眼对小眼，挺尴尬的。


    如今填饱了肚子，肯定能睡着了。


    她也是见到伏影，一问才得知赵清瑀将她绑到了郊外的破庙，离城里挺远的。


    马车走得慢，且需些时间方能回城，估摸着她睡一觉起来也差不多了。


    “坐下。”


    林瑶屁股刚离垫，乍然听到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她坐在这里只为吃喝，没想久待。可卫朔开口了，她要是继续走，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毕竟糕点都被她一个人吃完了。


    真不怪她，实在是这糕点不甜不腻，正合她口味，又恰逢她饿了一天。


    于是吃得忘乎所以，等回过神来，最后一块都已咬了一半。


    在林瑶纠结时，卫朔已经从另一侧的格子拿出伤药。见她身体悬空僵持着，上下扫视一眼随口道：“要锻炼也得等伤好了，再说你都瘦得跟条竹竿似的，没必要。”


    要不是看到卫朔一脸正经的，林瑶真觉得他是在说冷笑话。


    她瞬间瘪气，也不纠结了，一屁股栽到垫子上。


    闭上眼就什么都瞧不见了，哪里睡不是睡。反正车夫赶车技术好，一点也不颠，座位又宽敞，不用担心云露会掉下来。


    “手伸出来，我给你上点药。”卫朔药瓶都已打开，却见她慢慢地挪到最里边又睡上了，真想撬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比常人多长了一根筋。


    “啊……我吗？”林瑶惊讶地睁开眼睛，手指着自己问道。


    卫朔看着她点头，语气有些无奈，“对，就你。”


    “林二小姐、林妹妹、林瑶，车内就我们，不是给你还能给谁。”


    昏迷中的云露：……


    林瑶连忙摆手婉拒，“不劳烦三殿下，这点小伤等回府我再让人上药就行了。”


    卫朔长臂一揽，扣住她的手肘将人拉近，随即挽起她的袖子，露出受伤的手腕。他指腹蘸取药膏，小心地涂抹在伤口上。


    皮都磨破了，还小伤。若是寻常女子，早就哭哭啼啼的了，在她林瑶眼里竟然是个小伤。


    “车内之事，不会有人知晓，无须担心。”卫朔想让她记得疼，手上力道加重，“如今，你的命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下次再敢让自己陷入危险试试。”


    “知……知道了。”林瑶咬着唇，疼得攥紧拳头，硬是一声不吭。


    这事她确实不在理，卫朔的威胁和生气她能理解。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多加注意，起码一年内都会让自己活着。”


    说起来，今日能得救也多亏了卫朔，再加上与他的一年之约。


    若转换立场，她也会恼的。


    卫朔一边轻轻吹着气，一边给她上药。听她说完这话，不禁眉头紧锁，抬眸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愈加轻柔。


    也许林瑶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此刻正一脸委屈，眼眶里强忍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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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的模样，有多招人心疼。


    看在她受伤的份上，这次自己就不与她计较了，卫朔如是想着。


    “你怜悯那祖孙二人，给她们吃食和银钱，她们却反过来诓你于险境，你后悔吗？”


    药膏抹上后，手腕传来冰凉的感觉，缓解了疼痛。马车内暖呼呼的，林瑶渐渐昏昏欲睡，冷不防听到卫朔的问题，又强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去。


    是以耽搁了几息，她才开口问：“是她们主动去报信，还是有人找到她们询问得知的？”


    卫朔：“听说是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拿着你的簪子去侯府报的信。”


    如此，看来当时老妪听出了她话中的求助之意，她赌对了。


    其实有一点小女孩并没有说谎，她确认过老妪是真的受了重伤。想必一开始她们也是不愿配合，才招来赵清瑀两个属下的毒打。


    林瑶想起初见祖孙二人时的不忍，听到老妪受伤时的着急，发现是陷阱时的惊讶，命悬一线时的无助……


    卫朔给林瑶受伤的手腕都已上药，并用纱布包好，却迟迟没有等到她的答案。想着她是否因后悔，而无言回答，一抬头却发现她已然睡着。


    孤男寡女的，还真敢睡，就不怕他做什么？


    卫朔将她的手轻轻地放回斗篷里面，再撑起身子，一手持药瓶，一手用指腹蘸取药膏，轻柔地涂抹在她红肿的脖颈和脸颊。


    林瑶身上披着他的斗篷，浑身药味，呼吸均匀地拂过他的脸颊。嘴角还沾着糕点碎屑，卫朔见状，用指腹轻柔地拭去。


    云露刚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上眼睛，重新睁开却还是如此。


    天爷啊！她看到了什么？


    三殿下竟然在抚摸她家小姐的脸……不对，不对，是在给小姐涂药……


    但是，三殿下是不是离小姐太近了点？都快亲上小姐了！


    她要不要醒来，然后委婉地跟三殿下说让自己帮小姐上药？还是继续装睡，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一道凌厉的眼神投射而来，云露立马闭上眼睛装睡。


    三殿下是正人君子。嗯，他只是在帮小姐上药……


    云露向外翻身，眼睛睁开一条缝。她还是得盯着，若三殿下真敢对小姐……她拼了命都要阻止！


    卫朔注意到云露的小动作，给她丢了瓶药，便不再管。


    他给林瑶脸上药的手愈发轻柔，唯恐将她痛醒。


    上完药后，卫朔看着刺眼的指印，越发恼火。他推开半扇窗牖，朝外招手。


    随行的伏影俯身侧耳，只听卫朔低声吩咐了句，“让骑卫拉着那姓赵的跑起来，”便关上了窗牖。


    等伏影转达命令回来时，原本远远跟在马车后方，用绳子拉着赵清瑀的骑卫突然加速，越过马车。


    马跑了起来，被拉着的人自然跟不上，只能被拖着走。


    赵清瑀被拖行在地，背部摩擦地面，疼得双腿乱蹬挣扎。他嘴里还塞着臭袜子，想喊却只能憋出“呜呜”的声音。


    尽管如此，赵清瑀还在想着，肯定是林瑶给三殿下吹了枕头风。不然怎么本来是拉着他跟在马车后方慢慢走的，侍卫过来传了句话，拉着他的骑卫便挥马鞭跑了起来。


    林瑶！林瑶——


    赵清瑀盯着马车的残影，眼里燃起滔天恨意：只要我赵清瑀还有一口气在，定要你千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