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而过，那位女生成了桑卓众多联系人圈子中的其中一个。


    他和她变成了社交平台上互相点赞照片的网友，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联系。


    有一次，桑卓在街上远远地看到了南茜。那时候，她看着比前几次更加苍白，更加冷淡，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在街上游荡，连天空下雨了都没有察觉。


    桑卓跑过去，打算给她提个醒，“摩勒小姐……！”


    她抬头看了桑卓一眼，眼下阴影如同黑雨到来的天空，双手插在外套兜里，怎么也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


    “南茜……？下雨了，不找个地方避雨吗？”


    女生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她伸出手接住了一丝雨滴，好像此时此刻才终于理解“下雨”是什么意思似的。


    最后她又转过来审视着眼前的男人，是的，桑卓认为那个目光可以称之为审视，一边审视，一边像是努力要摆出什么表情似的，最终她的脸只能摆出一道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之中。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估计又有谁惹了她了吧……他单纯地想到。


    不过这也只是他漫长无聊的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勉强值得一提的事情。


    他那一点被勾起的好奇心，如同落地的尘埃一般，被卷进了日常琐碎的车轮之下。他忙于工作和训练，训练通常还是封闭式的，以至于他不得不和外界隔离开来。


    他的生活如同一杯白开水，还是透明玻璃杯的那种，一眼望得干干净净。


    某一天，如同命运在召唤他一般，他又路过了景山公园。


    彼时这里只是一片寻常的景区，他走进去就能感受到晚春初夏时节，那尚未肯凋零的春花和那急着冒头的、浓烈的新绿。


    馥郁的洋桔梗环绕着这片人来人往的景区，桑卓顺着花丛找到了一个长石凳，他随意地坐了下来，放空自己。


    然而好奇不巧，他似乎又遇到了那个名叫南茜的女生。


    起初他并不确定，因为声音是从背后的小道传来的，他离那条小岛隔了几颗树木。


    但随着他靠近，他越来越确定声音的主人就是南茜·摩勒，那个只存在手机里的好友。


    她和上次遇见相比有了些变化，眉眼间已经不如去年那般稚嫩，而是蒙上了一层他说不清楚的阴霾，但好在上次遇见时那股冷淡如雨的气息似乎消失了，举手投足甚至面部表情都比上一次要灵动得不少。


    而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看起来比她成熟的年轻男人。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就是那天晚上恐怖事件的四个大学生之一，罗伯特。


    “我当初就不看好你和她，你们性格不和的。”南茜背对着桑卓这边，和罗伯特说道。


    “没有关系呀，小茜，大家都会经历一些失败的恋情嘛。”


    “可是……阿芙乐尔觉得你都要崩溃了……”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过渡贴心就是过渡担心。”


    “你不可以说她坏话哦？我很喜欢她的。”


    “我差点忘了，你们摩勒姐妹……话说回来，当时我们都以为你真的是她的妹妹。”


    “并不是哦？”


    “她也和我谈过，不过，你知道她最后和我说什么？她说你经常去见一个男人？”罗伯特的脸色并不好看。


    南茜低声笑了，“怎么了，你很在意吗，罗比？”


    “我的意思是，她觉得你见的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才和我说的。”


    “……”


    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秒。


    “听说他总是晚上约你出去？这种男的你真的还要来往吗？”


    “你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罗伯特有些无奈地说道，“当初你们也是这样评价我的前女友的，事实证明……”


    南茜冷笑了一声，“但你当时也没听啊？你根本沉浸在自己的新恋情当中……”


    “所以，我们才不想让类似的事情发生！”罗伯特忽然抓住了她的肩膀，指尖在她的肩头上颤抖着，“不能就这样看着你和我一样踏进渣男渣女的陷阱里……”


    “你多虑了。”南茜语气强硬，但动作却很轻柔，她轻轻地拉开罗伯特的双手，沉声说道，“我和那个人有更加复杂的渊源，抱歉，具体情况我无法告诉你。”


    “这听起来更加不妙了哇！”罗伯特关切地反抓住南茜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就非要晚上和他出去吗？白天不可以吗？怎么搞得见不得人似的……你就不能在你身边找个单纯的小男生吗……还有……”


    桑卓皱了皱眉，他居然觉得这个叫罗伯特的男生开始啰嗦起来了。


    就在罗伯特滔滔不绝的期间，南茜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笑容，她咧着嘴角，另一只手抓住了罗伯特的手腕，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单纯的小男孩……呵呵呵呵……”


    “南茜？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罗伯特忽然有些后怕，他试着松开南茜，却被南茜抓着更紧。


    “南茜？”


    南茜的手指紧紧地趴在罗伯特的手腕上，她的嘴角咧开又收回，她的情绪再不复平和，她的声音忽然高昂，“罗比！你明知道我喜欢什么……不是吗？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什么？哎？约翰斯他就是那种性格，我劝了他很多次，他没有勇气和你说……”


    桑卓忽然听到了某人沉重的呼吸声，他想，罗伯特未免太迟钝。


    南茜突然松开了罗伯特，表情也变回了平常的样子，刚才那个情绪流露的女孩好像不复存在。


    “罗比，你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些吗？叫我不要和那个男人来往？”南茜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差不多吧。”


    “你是因为当初我对你的恋情颇有微词，才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嗯？我并非……”


    “那你就不要管我了，毕竟我也，沉浸在‘新的开始’里无法自拔呢。”


    “南茜……！”


    小道上的年轻男女就这样结束了对话，罗伯特直接气得离开了。


    南茜神色恹恹地站在路边，狠狠地踢了一脚小道旁边的桔梗花瓣。


    “喂，你还不出来吗？”南茜对着桑卓的方向喊道，“罗比虽然迟钝，但我早就发现你了。”


    桑卓心下尴尬，但是很好地用笑容掩饰了过去，他波澜不惊地从树林里走出来，故作轻松地说道，“呼~哇，看起来不欢而散呢，摩勒女士？”


    南茜一脸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怎么又是这个男人，真是尴尬。


    “我想我们应该说句好久不见……对吗？”桑卓正在努力发起谈话，以免尴尬持续下去。


    “啊……好久不见，不过我不知道你有听人墙角的爱好？”


    “女士，其实我只是刚好路过。”


    “是吗，那真是不幸，你恰好听到了不算愉快的对话。”南茜冷笑了一声，继续蹂躏着落在地上的花瓣，“又恰好看到了一个迟钝的男人和一个可怜的女人，我真好奇，你内心会怎么评价我们。”


    “我不打算评价你们，仅仅从整件事情来说，他是一个不够幸运的男人，没能听到丘比特之箭就在他耳边划过。”


    南茜忽然笑出了声音，“桑卓先生，不得不说，你这番比喻还真是文雅得令我觉得尴尬。”


    “看来我成功逗你笑了，那么你是否能放过脚边的这些花瓣了？”


    “为什么？你很喜欢这些洋桔梗吗？”


    “我的确很喜欢，你呢？”


    “谈不上喜欢吧……这个花，在A市随处可见。”南茜轻轻地笑了，几乎带着嘲弄地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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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就和我这种人一样，随处可见。”


    “为什么这样说？”


    南茜叹了口气，蹲了下来，蹲在洋桔梗的旁边。


    “我对他来说，就和街上随处可见的洋桔梗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风轻轻地吹过地上的花瓣，吹过两人的发间，见桑卓似乎在斟酌语句，她忽然勾了勾嘴角，有些讥讽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A市安全系统部门的，景山公园那天晚上，你也在对不对？”


    “的确，那天晚上我在另一边，不过这……”


    这和现在说的有什么关系？


    她的眉毛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状态，声音也开始颤抖，“我告诉你吧，你们实在是表彰了一个错误的人选。你们的确最该表彰罗比，他永远是善良的那个，永远是愿意第一个冲出去的那个，他是最好的，他是人性之光……”


    “但你的同事居然还在媒体面前表彰了我这种……人。”南茜起初越说越兴奋，但最后像是能量耗尽一般，脸上只剩下一丝平淡的、恬静的笑容，“你知道吗，我冲出去的理由肤浅得可笑，我以为这样他就能高看我一眼、又或者说，我以为这样能在他心里留下巨大的印象。”


    “……”


    “结果我发现，我依旧只是一朵随处可见的洋桔梗，只不过比起别的洋桔梗更加亲切，更加……”


    她似乎已经说不下去了，一双眼睛无奈地看着落在地上的花枝，她不敢去看对面的人的眼睛，她实在害怕迎接她的或是怜悯或是审视的目光。


    “我……”


    桑卓刚要开口，南茜便伸出一只手，掌心对着他，挡在自己的脸前，“请你……不要看不起我。”


    不要看不起我这充满儿戏的动机，我这无法控制的情感冲动，我这荒谬的自尊和羞耻。


    “我不会看不起你。”桑卓十分肯定地说道，“你或许觉得你这段尚未展开的……嗯，感情，很失败，但是这是这个世间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


    “我有个学弟，头脑十分聪明，一路跳级上来和我做上了同学，尽管如此，他一和女生说话就结巴得不行，也总是追求不到自己心仪的姑娘……虽然这么说似乎有点可怜，但这对他来说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你去学校里随便问问，谁没有经历过失败的感情呢？不如说，感情本身就是不易成功的，就连你心里的大善人，他不也曾经掉进了渣女的陷阱吗？”


    南茜的表情逐渐平和，她似乎在仔细思考桑卓的话语，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的神态，迷茫的，困惑的。


    桑卓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柔软，他忽然觉得，原来眼前的她也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至于你说的肤浅的动机……”桑卓从地上拾起那朵花枝，拍了拍泥土和灰沉，放到了南茜的手里，“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仍然是勇敢的，你的所作所为仍然很了不起。”


    他将她的掌心合上，定定地说，“即便是随处可见的洋桔梗，每一朵也有自己的非凡之处，如果他不是赏花之人，那么任他离开也没有关系。”


    南茜看着手里的洋桔梗，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终于有些忍不住自己的笑意，“你这个人……啊~！你这个人真的很会一些漂亮话！你的同事说得没错！”


    “嗯？什么什么？”


    “去年因为那件事情被请去你们总部的时候，我就听她们说，那个叫桑卓的实习生很受人欢迎，又很会说话……哎呀，那些姐姐们说起你来可兴奋了！”


    “咳、职场社交。”


    “不过呢，我还是想说声谢谢。”南茜看着他的眼睛，一脸狡黠，“谢谢你……说的这些话，我感觉我都不用去看心理医生了~”


    “哎，你只是把我当成免费的心理咨询吗……”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