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 凶神恶煞
作品:《一碗茶的岁月》 “为什么急着跑?”信包在前边仰望道,“那只是几团阴森的云雾而已。”
“谁说?”信孝颤拿茄子慌奔道,“刚才好像看见突然冒出几张狰狞的大脸,从夜穹高处恶狠狠地瞪下来……”
瘸书生揉搓眼角,皱着脸猜测道:“似是‘蜃影’之类。”长利憨问:“什么?”
“所谓‘海市蜃楼’,”信澄以巾掩面,着地翻滚而至,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挨近凑觑道,“纯属自然奇观,你们没听说过吗?”
“我亦曾耳闻。”瘸书生拄着铁拐转顾道,“据称有景有人,幻呈巨大影像。却从未亲眼看见……”
有乐伸扇拍打道:“就料到你们要这样说!”
信澄拉巾遮嘴,加以探询:“我似乎听到有乐一路呼天抢地。不知遭遇何事?以至声彻四野,悲情滥觞……”
“休提。”有乐先敲脑袋,随即强掩懊恼,拢扇说道。“总而言之,在这儿摸黑兜兜转转,许多事情不对劲……”
长利亦有同感:“不知道为什么公孙渊父子在我们眼前又被杀了一次?”
信包忙着划火点烟,脸没抬的说道:“从迷雾中穿越漫游的那些‘时间点’多是混乱的,你不要以为‘什么什么’……”
我问:“什么是‘什么什么’?”
信包拉藤椅坐下吞烟吐雾,眼光迷蒙道:“就是那什么……”
我难免困惑:“究竟是什么?”信澄见我瞠然不解,便凑近告诉:“你决计猜不到此前我和他一起去找宗麟公和信照他们,却迷路撞见什么……”
有乐伸扇拍头,不耐烦道:“先陪我去寻找钟会要紧,别在这儿闲扯!踹过我一脚,谁知他又跑去哪里了?”
长利乱望道:“起初看见那边似有个大棚仓,这会儿又瞅不清却在哪儿?或许钟会先已溜进里头躲起来,打算藏到天亮再露面……”信包叼烟瞥觑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也想去躲藏,却未必能有命熬得到天亮。我早就担忧,漫无目的到处穿越,难免迟早要有后果,眼下的情势就很不妙……”
“谁说漫无目的?”有乐啧出一声,顾望道。“我要找人……”
“时间长河漫无边际,”信包摇头自叹。“一旦错过就找不回来。我看世人皆难有二次机会……”
有乐抬手捂耳,匆往前寻,郁闷道:“不管你如何悲观,我要先拉钟会离开,然后去找信雄他们……”
“眼下钟会顶多才十三岁。”恒兴表情严肃地告诫。“你若硬拉他走,
恐怕历史上‘三国归晋’初期这一段就没戏了。”
“有他才有戏?”有乐不以为然,摇扇反诘。“谁也挡不住历史潮流。我看未必没他就不行……”
“这个世界没谁不行?”信包喷吐烟雾,目光迷离的说道。“日月星辰不都照样转?”
“恐怕没我还真不行。”坑里有语低哼道,“人折腾出来的历史,不能没有人。尤其是能起关键作用的关键人物,惟凭一己之力推动时势往前,抑或逆反潮流向后倒退。总而言之,没人就没戏……”
有乐他们纷纷转望,惑问:“谁这样关键?”
“比如我。”表情宛若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从坑内爬出来回答,“只须抢先找到那个哨子,卖给罗马首富老克拉苏,必能指望因此使我也有钱,顺势将门路拓宽,便可找到办法推动命运朝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好转,从而改变许多事情……”
“原来你在这里,”有乐伸扇一拍,忙问。“却把秦纳带丢哪儿了?”
信澄匆拉纱巾遮面悄询:“他是谁呀?”有乐敲头告知:“苏拉。此混蛋来自公元前,性格既勇敢又狡猾,被形容为‘半狐半狮’。可别小看这厮,日后屠戮西方长期令人闻名丧胆,曾经谱写烂漫诗文的双手沾满了无数血腥……”
表情宛若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捂额后退,朝暗雾乱指着说道:“先前望见那边有个谷仓,秦纳这‘愣头青’急着跑去,我跟在后边不小心一脚踩虚,掉入积水齐腰深的土坑……”
“刚才我也看到,”信包喷烟转觑道,“那个不一定是谷仓。”
“里面好多干草。”秃汉愣头愣脑往回跑,上气不接下气的搭茬儿道。“还能是啥?”
信澄拉巾遮颊惑询:“这又是谁来着?”信孝闻茄告诉:“恺撒的未来岳父,女儿生下的外孙女嫁给庞培……”
“秦纳!”表情宛若哭笑不得的金发小子抬起木槌儿先往秃汉脑袋上敲打,随即推搡探问。“为何又跑回来?”
秃汉将其撞开,继续慌奔,叫嚷道:“后面有东西追……”
夜雾中黑影幢闪,众多奔骑突至。信孝颤茄惊呼:“怎竟蓦然冒出大群兵马纷往这边冲拥过来,快找地方避一避……”瘸书生揉眼愕望道:“看服色装束似是高句丽兵……”
向匡在后边打着火把照觑道:“没错,像是‘句骊’!”一骑忽撞过来,掉进坑里,有个披发凌乱之人离鞍跃落,翻摔泥泞中,爬起取箭急呼:“快逃!有东西追杀我们……”
我正惑瞧,
倏闻异声哮鸣,奔骑飞掼,一时人仰马翻。披发凌乱之人棹弓匆射,移躯穿蹿,连发数矢,惴瞧道:“竟似古扶余人传说中的‘天降异煞’,瞬间歼灭过整营渤海前哨……”
数躯从半空斜堕跌落,将披发凌乱之人从我面前撞摔泥坑。此前遇见的那个粗须甲士刚攀上土坡,迎面一匹无头马横摔,砸土激扬。粗须甲士慌往下跑,骇然道:“这里太危险了!”
昏暗之间有影飙近,越空掠杀凌厉,又有数人顷遭扑击,连同坐骑截裂残缺,往幽雾里扯肠飞拽。
未容瞧清,数道翼风侵凛,猎然从颈后扫近。我扬手发谶,顷随劲气冲宵,腾涌如龙,连续甩投幻芒炽击。
阴霾中亦有厉光交殛,轰然震落,其势强浑。我随大片倾洒的泥土翻摔斜坡,滚落水洼之中。
我懵了一会儿,撑身爬起。暗雾里传出异声“呃、呃”微响,似渐临近。
忽感腕间搐疼,我抬手看见朱痕变若剑形。转面却瞧不清又有何凶险在侧,难免惶惑:“暗示什么?”
仰瞧夜穹,阴晦莫名。心头摧迫巨大的压抑之感,倍加郁结积堵,难以言状。
但听一语悄唤:“我在这里。”
我闻声顾望,未见有乐他们在后,不由惊慌:“却都跑去哪里了?可别把我孤零零的丢下在此……”
“不要乱望别处,”泥地里蠕动之影低唤,“我在你后面。”
我睁大眼睛,怔瞅道:“你是谁呀?”
泥泞里抬起一张模糊难辨之脸,向我抛眼,缓缓凑近,压着嗓音说:“猜猜我是谁?”
我猜不出,难免纳闷:“谁呀?”
“有这样难猜?”泥人探近眸前,提桶搁在旁边,低声唠嗑。“虽是萍水相逢,却也并不陌生。”
我往旁移避,自瞧手腕,说道:“萍水相逢就是陌生。除非果真一见如故……”
那人不顾满身泥污,挪躯过来挨着我坐下,端详道:“即便素昧平生,亦不见得非要视如陌路。况且我们先前曾谋过面,再次相遇,即是有缘……”
我又挪避着说道:“你一身泥,别靠得太近说话。”
“不得不这样说悄悄话,”我旁边的泥人挨近低言,“以免过于声张,或被干掉。”
我转面询问:“被谁干掉?”
满面泥浆之人拿起井盖遮掩,小声告诉:“难道你先前没看见,暗雾里有东西出没无定,接连杀戮许多人马。最惨是那帮高句丽人,猝然遭袭七零八落……”
我摇头回答:“刚才没看清究竟是什么……”
“无非凶神恶煞。”满头沾泥之人虽然鬓发蓬乱,其态依仍精矍,犹如枭视狼顾,在畔低哼。“凡人等闲招惹不起。然而我并不怕它……”
我揉目辨觑其模样,惑问:“谁皆吓得乱跑,你却为何不怕?”
满身泥浆之人在昏光遥烁中徐徐转面,肿着眼泡儿,睥睨道:“因为我有谋略。”
我怔瞅道:“什么谋略?蛰伏暗雾中伺机出没的凶恶东西似能看得到我们,然而咱却瞧不见它在哪处。这时候还能有何伎俩可用……”
满身泥浆之人凑近悄谓:“此前遇袭之时,我察觉其能看见绸衫、衣甲之类。因而我把身上多余之物除掉,你瞧就像这样光溜溜……”
我不由窘问:“你为何光身呀?”
“并非光身。”泥人拎桶反问,“难道你没看见我身上还涂有一层泥浆?”
我匆忙移眸,难免不解:“为何涂一身泥?”
“建议你也这样做。”满身泥浆之人伸嘴挨近耳语。“因为……”
我没等多听便提出质疑:“真以为这样子涂泥,它就看不见你?”
闻听土坑外传来细微动静,那人又忙着抓泥往脸上擦抹道:“事实证明,确实看不到。”
我不安道:“有动静转往这边,其似直接冲你来了,还说看不到……”
仓促涂泥之人恼瞪道:“分明是冲你来的,竟仍嘴硬……”我躲到他后面,张望道:“从这个角度看,明显就是冲你来的。还不快跑?”
那人忙碌涂泥之余,啧然道:“真以为跑得过它?先前我看见其有翅膀,不如赶紧随我一起除衫抹泥,记得胸前要多搽一点……”
我抬手欲往雾气冲漾之处发谶甩殛,忽挨臂肘磕脸而倒。那人顾不上继续涂抹泥巴,从旁投抛井盖飞去别处,不知谁遭掷中,叫了声苦,摔下斜坡。我捂颊恼觑道:“搞什么?忽然抬起胳膊撞到我眼冒金星……”
那人凑来察看,伸手揉搓,抚慰道:“磕瘀了?没事揉揉就好。如果你长得尤为好看,有人说你丑,你根本不会放心上,因为你知自己长得好看。况且只黑一边眼圈……别哭鼻子!我给你说个冷知识,猪其实很爱干净的,只是人给它的环境比较邋遢。还有猪的嗅觉比狗还要灵敏。好了,暂时没危险。知不知晓我刚才干了什么?”
我揉眼转望道:“你把向老二那个井盖投去哪儿了?好像砸到谁……”
涂泥之人又
抛眼投觑道:“其实我也跟小姑娘差不多,看起来纯良无害,实则生猛。做人做事要光明磊落,绝不能干缺德事。脸皮厚吃个够,话不能这样说。休想跟曹爽那样以此为口实,拔除自己身边的肘腋之患。双方都知自己在走一步险棋,但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只要他们能做到,他们就一定会做。你觉得我们没做这些事吗?世道就是这样,这是个肮脏的世界。关乎生存之时,就像‘熊来了’的游戏,只要你并非跑在最后一个,被吃掉的就不是你。刚才我抛井盖,及时把暗雾里的凶物引开……”
我爬出坑边,懵然探询:“谁在那边,刚才被你乱投井盖掷翻下坡……”
“井盖并非乱投。”涂抹满身泥的那人拎桶跟随在后悄谓。“分明有意而为,暗存心机,适时将凶险从咱们跟前引往斜坡之下。你该知道最危险的不是追在背后的熊,而是侧面的狼。你和狼一起被熊追,想活要看谁逃得快。狼未必要你命,只须使你受伤,跑慢落在后边,被熊吃掉的就是你了。”
昏暗中有人低唤,我未及听清,但见雾影迷漾,蓦有锐气冲激而过,其声嘎然而绝。
涂泥家伙惊道:“它似又回来了,快跑!”我扬手欲发幻谶,却被推了个趋趄。满身沾泥之人拽我急奔,到坡边捡起井盖,匆忙甩投别处。
我瞥见披发凌乱之人猝遭掷翻,未容细瞧,涂泥家伙又仓促拉我跑离,匆穿迷雾踉跄奔蹿,低哼道:“太慢,但总比装死强……”
忽挨一扇打脸,有乐冒出来,迎面拍打道:“装死有用吗?”
几个趴在旁边土坑里装死的家伙纷纷爬起,信孝挤于其间,颤茄转望道:“那个拎桶的老泥翁是谁?”
“所拎之桶显得说不出的莫名眼熟。”恒兴按刀探觑道,“一时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从哪儿拾取的?”
长利凑近蹲瞅道:“越看越像天然和尚拎着喂猪的那个桶……”
“喂猪?”信包夹着烟卷棒儿,瞥他一眼,坐在藤椅上不无纳闷道,“记得我们好像喝过里面剩余的水……”
有乐摇了摇扇,在坑旁回顾:“但我却似没喝,不像你们这么猴急……”
“此乃酒桶。”面目模糊的老泥翁提桶说道,“先前我捡来盛酒。里面还剩余一点,谁要喝就自己请便。”
我随信孝和长利摇头后退,牙疼的瘸书生却抢上前捧桶就饮,咕噜几口即尽,咂嘴说道:“正急着找东西麻醉自己,免受痛楚难耐……”
老泥翁惑觑道:“你头上这顶皱皱巴巴的帽
子显得眼熟,使我想起谁来着……”
“此是辽东帽。”牙疼的瘸书生搁桶说道,“我将其保养得很好,应该没你脸上皱纹多,却让你想起谁?”
“我想到一人,”信包以食中二指夹烟卷棒儿坐望道,“绰号‘辽东帽’。”
“所谓‘辽东帽’一般是指管宁。”有乐摇扇转顾道,“其乃汉末三国时期着名隐士。身为管仲后裔,名士学者,与华歆、邴原并称为‘一龙’,着作《氏姓论》。留有‘不违本心’的轶事,以及‘割席’典故,由此衍生‘割席分坐’、‘割席断交’的成语。宋末文天祥所作《正气歌》亦颂及其事迹曰:‘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瓜皮帽儿那厮挤上前说:“我曾想化名‘厉冰雪’写文章张帖村口讥讽那些使我屡应童子试不中的八股文老师……”长利憨问:“你怎么还在念小学呀?”信澄亦在一旁称奇:“没想到他一把胡子,仍在童塾厮混,充当童生……”
瓜皮帽儿那厮恼啧一声:“上升进取之途摆明受堵,所以我发誓提倡维新……”忽挨折扇拍脸,打去旁边。有乐拢扇说道:“东汉末年的管宁有高节,是在野的名士,避乱迁居辽东,甚至还要东渡更远的带方诸岛,一再拒绝朝廷的征召,他常戴一顶黑色帽子,安贫讲学,名闻于世。虽然晚年回归中原,管宁严格奉守清廉的节操,凛如冰雪,不肯出来做官。”
长利不解:“他为何拒绝做官?”瓜皮帽儿那厮恼瞪有乐之扇,捂鼻懑答:“他或已看透,但我还未。你要当心将来我率军打去你家,乘胜捣毁你的茶庐‘如庵’……”
有乐随手一扇将其往旁拍开,不以为然的笑谓:“他乱盖的这个名称真好!甚合我意……”
瓜皮帽儿那厮捂额忿视道:“然而并非乱盖。别忘了我来自你后面,你离世二百三十六年后我出生,呱呱落地于南海西樵山银塘乡,具体位置处于东晋南安侯兼‘镇南将军’兼吏部尚书兼广州刺史阮遥集帐下老友‘南海太守’鲍靓的女婿葛洪曾经修真试炼的丹灶苏村,那个地方早年聚居者多属追随阮孚公及其亲族故友南下的祖逖兄弟残余家人和苏峻一些幸存的后代,蒙获阮公庇荫而未亡。毕竟祖逖胞弟祖约反叛被灭之前,曾与阮孚多年友好,留有‘祖财阮屐’轶事典故。阮公念旧,后来‘割席’也没决绝彻底,仍关照故人的余族,并在晚年还让亲属和旧部妥妥地罩住……”
“割席。”信孝瞟他一眼,闻茄述说。“此语出自‘割席分坐’典故。年少之时,管宁和华歆一同在菜园里刨地种菜,看见
地上有一小片金子,管宁不理会,举锄随便锄去,就跟锄掉瓦块石头一样,华歆却把金子捡起来再扔出,显得犹豫不舍。还有一次,两人同坐在一张草席上读书,有达官贵人坐车从门口经过,管宁照旧读书,华歆却放下书本跑出去看。管宁就割开席子,分开座位,说道:‘你不是我的朋友。’”
“此即‘割席断交’。”有乐在我旁边摇扇感喟。“但我更欣赏的是他另一轶事。管宁的妻子先死去,知心故友劝他再娶,管宁说:‘每次阅读曾子、王骏之语,心里常常表示赞许,哪里能自己遇到了这种事而违反本意呢?’管宁非仅对待妻室‘不违本心’,这位身高八尺的美男子一生固守初心。汉末天下大乱,管宁与邴原及平原人王烈避难移居辽东太守公孙度的领地。公孙度空出馆舍等候他们。管宁拜见公孙度,只谈儒家经典而不语世事。此后,管宁居住在山谷中。当时渡海避难的人大多住在郡的南部,而管宁却住在郡的北部,表示仅只暂居而无迁徙的意思,许多人渐渐都来跟从他,一月之间就形成了村落。”
信包抬着手,却似夹烟忘吸,憬然道:“由于管宁颇受人们爱戴,曹操在中原得势后征召管宁,公孙度的儿子辽东太守公孙康截断诏命,不对管宁宣布。中原地区稍稍安定后,逃到辽东的人都回去了,只有管宁安闲自在,就像要在辽东终老一样。当时公孙康对外以朝廷的将军太守为号,但在内确有称王之心,想要谦逊的以礼授予管宁官职,让他辅佐帮助自己,但最后还是不敢对他说,由此可见他就是如此受到敬畏。”
瘸书生不顾牙疼,揩泪唏嘘:“管宁在辽东,居住三十多年。魏文帝曹丕诏令公卿大臣举荐独行特立的隐士,当上司徒的华歆举荐了管宁。曹丕就专派豪车前往征召。当时公孙康已死,却因儿子年幼而由其弟公孙恭嗣位,但公孙恭患病丧失了生育能力,身体虚弱不能治理,而公孙康之子公孙渊才智出众。管宁担心祸乱将起,于是带着家眷部属渡海回到北海郡,公孙恭亲自把他送到南郊,加倍赠给他服饰器物。自从管宁东渡,公孙度、公孙康、公孙恭前后给他的资助馈赠,他接受后收藏起来。却在西归故土之时,全都封好退还给公孙氏。”
瓜皮帽儿那厮在后边忍不住悻悻的说:“为什么要归还?或许我还是比不上他气节高,因为换成是我就未必舍得这样做……”
信孝瞟他一眼,闻茄说道:“管宁回到中原后,曹丕下诏任命管宁为太中大夫,管宁坚持辞让没有接受。曹丕驾崩,魏明帝曹叡即位,改任华歆太尉,华歆称病请辞,愿将太尉一
职让给管宁,曹叡没有同意。但还是下诏征召管宁为光禄勋。当时司空陈群也上疏举荐管宁。曹叡又下诏命令青州刺史遣送管宁来京都,供给车马、随从、褥垫、路上厨司食物。管宁自称草莽之人并上疏辞让。十余年间,征召管宁的命令接连不断,常常在八月赐予牛酒。司徒陈矫逝世,司徒一职悬空半年。曹叡问侍中卢毓谁可任司徒,卢毓举荐管宁,仍无结果。正始二年即公元二四一年,太仆陶丘一、永宁卫尉孟观、侍中孙邕、中书侍郎王基等人向魏帝曹芳举荐管宁,曹芳下诏,以隆重的礼节去聘请,适逢管宁去世,享年八十四岁。”
“高节始终。”瘸书生指着皱帽儿叹息,“便似此帽,不受一丝杂尘沾染。他家里人后来告诉我,管宁自从避难辽东及返回到中原,常坐在一个木榻上,持续了五十多年并未席地坐过,由于屈膝而坐,膝盖顶起被褥,小床上的被褥与膝盖接触的地方都磨穿了。”
长利憨问:“谁送给你这顶皱帽儿?”
瘸书生皱脸不答,忍耐牙疼,摇首自嗟:“管宁不为辽东献一计,仅只坚持数十年如一日地亲自教化民众,传授诗书礼仪。后来公孙渊果然袭夺公孙恭之位,串结孙吴,首鼠两端、反叛曹魏,僭号称王,被司马懿攻灭。辽东人死亡逾万众,正如管宁所预。虽然孙权评价公孙渊‘天姿特达,兼包文武’,但他岂是司马懿的对手?当初公孙渊闻魏军来攻,求救于东吴,孙权也出兵为其声援,并给公孙渊写信:‘司马懿善用兵所向无前,深深为贤弟感到担忧啊!’”
“其实他也不算太差。”满身抹泥的老翁在我后边提桶低叹,“颇具智略,差的是运气。有时候要比谁处境更糟,撑不住就一把输光。适逢连降大雨,辽水暴涨,平地数尺,魏军恐惧,诸将思欲迁营。我下令有敢言迁营者斩。都督令史张静违令被斩,军心始安。公孙渊率军乘雨出城,打柴牧马,安然自若。魏将皆请求出击,幸好我不允。否则恐怕中计……至于管宁,在我看来,他这种高士,不出来当官也算懂得明哲保身,隐逸避世,好过在官场不小心失势,落得枉然被杀的收场。毕竟世道黑暗,我亦经常惊觉自身难保。当初我也不想做官,设法装病卧床不起,怎奈曹操百般逼迫,甚至派人威胁说,我如果还和以前一样躺在床上不出仕,便要被逮捕。我听闻后非常畏惧,只得就职。”
有乐伸扇杵我肩膀,惑询:“你后面那个涂抹一身泥的老翁是谁来着?”
恒兴鬓发蓬乱地挨近打量道:“看看他的褶子脸,一幅标准的奸像。”有乐抬扇一拍,啧然道:
“先去梳头。不修边幅还说别人……”
涂泥老翁徐徐转面,提桶回答:“我乃贤达之士,泥污遮掩不住慈眉善目。”
戴草笠的小家伙从瘸书生后边伸头出来,吮指悄问:“仲达,真的是你吗?”
涂泥老翁愕觑道:“你这小鬼,却是何来历?”
戴草笠的小家伙朝他做鬼脸,吐舌儿道:“像不像春华,亦即你老婆‘春小太岁’,年少时候曾经一起在湖边搭棚看星星……”
涂泥老翁没等多听就憎厌道:“休提那老东西!你们不知其有多恶毒,她父亲张汪四处宣扬说我有才,曹操闻名征召我入朝任职。我不愿屈服于曹操,便假称有疾卧床难起。为拒绝征召,我借口自己有风痹症,身体不能起居,无法出仕。曹操不相信,派人夜间刺探,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真染上风痹一般。孰料家人晾晒书籍,忽遇大暴雨,我不由自主地起身奔去收书。家中惟有一个婢女目睹,张春华担心我装病之事泄露出去招致灾祸,竟亲手杀死婢女灭口,而且亲自下灶烧火做饭。后来我不想看到她,搬走住进侧室的别院。张春华很难有机会见我一面。我生病卧床,张春华前去探望病情。我忍不住说:‘老东西真讨厌,哪用得着烦劳你出来呢!’张春华羞惭怨恨,于是拒绝进食,想要自尽,便连她的几个孩子也都跟着不吃饭。我惊恐而赔礼道歉,张春华才停止寻死觅活。我出来后对别人说:‘老东西不值得可惜,只是担心害苦我的好儿子们罢了。’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这小娃儿莫扮那老东西,有本事不如直接装鬼吓我……”
暗雾悄漾,伸来一张狞异之脸,突然裂开血盆大口,绽现尖利獠牙。
我吓一跳,扬腕甩出幻谶,霹闪骤如霆击,却没看清有无殛中诡雾里倏忽出没之影。但听数声嗥哮,异影乍缩又攫,硕大的翼爪扑掠迅猛。有乐他们骇然纷跑,涂泥老翁从桶里拈取湿袜,往旁抛投,随即拉我匆奔。
遭其拽衫乱蹿一阵,我问:“他们呢?”涂泥老翁摇头低哼:“我忙着拉你走避,并未留意别人踪影,不过怪物似又尾随在后。因为你并非跟我一样褪衣抹泥,它能看见……”转到坡边,不意踩到井盖,连忙拾起掷往另一边,不知谁叫了声苦,刚爬上坡便被迎面砸中,仰摔滚落。
我边跑边望,暗感疑惑:“怎么回事?这里好像来过……”迷雾忽漾,顷随翼风劲猎飞袭,蓦有爪影急临。
涂泥老翁又拈出一物,从桶底湿漉漉的拿在手上抡甩,利索地抛往别处。
瓜皮帽儿那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