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已过，天气依旧带着夏末的余温，但清晨和傍晚的风已然透出几分沁人的凉意。


    青溪村唐家的小院，如今天不亮就人声鼎沸，已然成了一个微型小工坊。


    晾晒席和竹竿占据了半个院子，上面铺满了各种正在脱水的野菜丝。比如芥菜、马齿苋、蕨菜、蒲公英嫩芽、野茼蒿……


    空气中混合着野菜的清新、盐粒的咸涩以及隐隐发酵的酸香……


    五六个妇人正埋头忙碌着。


    经过十几天的磨合，她们早已成了熟手，动作麻利，配合默契。


    唐西西像只忙碌的小蜜蜂穿梭其间，时而查看晾晒的进度，用手指捻起一根菜丝试试干湿度；时而纠正一下某位嫂子切得稍显粗犷的刀工；更多的时候，则是和徐氏一起，在专门辟出来的灶台边，指导着酸菜腌制最核心的步骤，下料调味。


    唐钰青几次三番都想过来帮忙，被唐西西义正严辞地拒绝，三令五申让他在屋内教导唐明明读书习字。


    “周婶子，这罐子底部的盐还得再铺厚一点，对，就这样……”


    “李嫂，花椒放这些就够了，多了会发苦……”


    “娘，这坛用老卤水引子，味道能醇厚些。”


    唐西西的声音温和清晰，指挥若定。


    妇人们也都信服她，严格按照她说的做。


    她们都知道，这看似简单的腌菜，门道全在这些细节里，直接关系到酸菜最终的口感和能否卖上好价钱。


    “西西丫头真是能干，”林家二娘一边飞快地切着菜，一边对旁边的赵家大媳妇低声感慨，“这脑子咋就这么灵光？同样的菜，经她的手一摆弄，味道就是不一样。听说镇上好些饭馆都指名要她家的酸菜哩！”


    赵家大媳妇点点头，脸上满是感激的笑，“是啊，要不是西西丫头心善，给咱们这活计，我家那口子吃药的钱都不知道在哪凑。一天八文钱，还管饭，上哪找这么好的事去？”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声。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几个妇人挎着篮子，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局促和期盼。


    篮子里装着的，是品相不错的马齿苋和荠菜。


    “西西，西西丫头在家吗？”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怯生生地开口。


    唐西西闻声走过来，认出是村东头家境尤其困难的吴婆子和她儿媳，还有另外两个面生的妇人。


    “吴婆婆，您这是？”


    吴婆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篮子往前递了递，“听说，听说你家收野菜？你看我这老婆子挖的这些……能行不？保证没一根坏的，都洗得干干净净才拿来的……”


    另外两个妇人也连忙附和：“是啊，西西丫头，我们也挖了些，你看能收吗？价钱……价钱你看着给就成！”


    唐西西看着她们篮子里确实水灵干净的野菜，又看看她们期盼却卑微的眼神，心下一软。


    她原本的计划是逐步扩大收购，现下的工人已经够了，但看着眼前的情景，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吴婆婆，张婶子，刘嫂子，”她接过篮子仔细看了看，笑着说：“菜很好，符合要求。以后啊，大家挖了野菜，只要品相好，干净，都可以送来。价钱就按我之前说的，常见的两文钱一斤，时令的四文钱一斤，现钱结账。”


    唐西西朝屋里喊了一声，“唐钰青，你把称拿来称一下，对了，还有钱。”


    唐钰青得到指令，心中大喜，赶忙拿来秤，当场将野菜过了秤，又拿出铜钱，按照唐西西的要求一一付清。


    吴婆子攥着那十几文铜钱，手都有些发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水光，“哎……哎，谢谢西西丫头，谢谢啊……这可真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她儿媳在一旁也连声道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另外两个妇人拿到钱，也是千恩万谢，欢天喜地地走了，说明天还去挖，一定挑最好的送来。


    这一幕，院子里干活的妇人们都看在眼里，心里对唐西西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她们知道，西西丫头这不是在做生意，这是在行善积德呢。


    送菜的人走了，唐钰青却还站在这儿，唐西西有点疑惑，“你站这儿干嘛呢？”


    唐钰青回答得理所应当，“我在这儿帮你。”


    唐西西觉得这人真是个直脑筋，怎么不懂转弯呢？都说了让他辅导唐明明，怎么就一心想着打理自己的酸菜铺子。


    一个念头陡然涌现在她的脑海，她不可置信地想着，这失忆大少爷不会是想把自己的酸菜铺子给卷走，霸占自己的钱财吧？！


    不能够吧！


    他这么有钱的派头，家里还有亭台楼阁，不可能看得上自己这个芝麻绿豆。


    唐钰青见唐西西迟迟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试探性地问：“西西？”


    “嗯？”唐西西回神，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晃出去，不占用内存。


    唐钰青扒拉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你生气了吗？”


    唐西西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又不是气筒。”


    一不留神，又说了现代用语。不过好在，唐钰青早已习惯。


    唐钰青的心踏实下来。


    唐西西继续：“你别急，你这几天的任务就是好好辅导明明，以后有你忙的。记住，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语毕，她拍了拍唐钰青的肩，转身去徐氏那里了。


    这时，陈婶子风风火火地来了，她是这边的“监工”兼“人事主管”，每天都要过来转转。


    还没进院，就听到了她的大嗓门，颇有些王熙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点架势。


    “西西丫头！我来的路上瞧见了吴婆子她们了，她们拉住我的手，乐得跟什么似的，一直夸你心善，你这可是办了件大好事啊！村里多少老人媳妇，没啥力气出去找活，挖点野菜在你这儿换几个零花钱……”


    唐西西把她迎进来，给她倒了碗水，“婶子，您可别夸我了。我也是正好需要。大家送来的菜好，我做起酸菜来也放心。”


    陈婶子咕咚咕咚喝完水，一抹嘴，凑近压低声音道：“不过，这人越来越多，送来的菜也越来越多，你这边……忙得过来吗？本钱周转得开吗？我可听说了，镇上有两家小饭馆跟你定了货，三天后就要来取，量还不小呢！”


    这话倒是说到了唐西西的心事上。


    她点点头，眉宇间透出一丝思虑，“正要跟婶子您商量呢。现在帮忙的几位嫂子手脚都快，腌制的人手也能跟得上。就是这本钱……收菜、买盐、买陶罐，每天都是现钱出去，酸菜腌制又需要时间，货款回收没那么快，确实有点紧巴。”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想着，能不能跟那两家饭馆的掌柜商量商量，先付一部分定金？或者缩短结账的周期。再者，咱们这酸菜的名声渐渐出去了，下次去集市，或许可以试着价格稍微提一点，或者推出些精品包装的，卖贵些。”


    陈婶子听得连连点头，很是同意，“对对对！是该这样，不能老是自己垫着。那饭馆掌柜要是识货，就该先给定金。至于涨价，我看行！你家这酸菜，味道就是独一份，值这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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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两人正商量着，外面又传来一阵喧哗，似乎人还不少。


    唐西西和陈婶子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地走到院门口。


    只见外面熙熙攘攘围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都是村里的乡亲，手里大多提着些东西。一捆柴火、一小袋粮食、几只鸡蛋、甚至还有一块用荷叶包着的猪肉……


    “西西丫头出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西西丫头，多谢你啊！我家那口子在你这帮工，可算是见了活钱了！”


    “是啊，西西丫头，你心善，收我家的野菜，娃儿今年能做件新衣裳了。”


    “丫头，这点鸡蛋自家鸡下的，别嫌弃，拿着补补身子。你看看你，下巴都瘦尖了……”


    “还有我这捆柴火，给你家灶膛添把火。”


    ……


    原来，这些都是来表达谢意的村民。


    有的是家里妇人在唐家帮工，有的是像吴婆子一样卖了野菜得了实惠。


    他们无一不是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心中的感激。


    唐西西看着眼前一张张真诚的脸，听着那些质朴的话语，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连忙摆手，声音哽咽，“各位叔伯婶娘，大家太客气了！这……这我怎么受得起？大家日子都不宽裕，快拿回去……”


    “拿着！必须拿着！”一个老汉不由分说地把那捆柴火靠在院墙上，“你帮了我们，我们记着情！这点东西不值啥，就是个心意！”


    “对！是个心意，西西丫头你就收下吧！”


    众人纷纷附和，硬是把东西往院里放。


    唐父唐母听到了动静闻声出来，就连读书习字的唐明明和唐钰青也放下了手中的书笔，走了出来。


    一大家子人看到这情景，又是感动又是无措，只能连声道谢。


    唐钰青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邻里乡亲朴实真挚的感情，他心里也很是动容。


    人间烟火色，最是动人。


    陈婶子在一旁看着，眼圈也有些发红，她大声道：“好了好了！大家的心意西西丫头和唐老哥他们都知道了，东西收下，情分也记下了。以后咱们乡里乡亲的，更得互相帮衬，让西西丫头把生意做得更大，咱们村的日子就都能更好过点。”


    “对！陈嫂子说得对！”


    “以后有啥要出力的，丫头你尽管开口！”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才慢慢散去。


    院子里，留下了一堆饱含着乡情与谢意的礼物。


    唐西西看着那些东西，心里暖流涌动，先前因为本钱周转而生出的那点焦虑，也被冲淡了许多。


    她对父母和陈婶子说：“爹，娘，婶子，你看，大家都盼着咱们好呢。咱们更不能松劲。这生意，不仅要做好，还得做长远，做得更稳当。”


    她转向那些干活的妇人，声音提高了些，充满了力量，“各位婶子嫂子，咱们再加把劲，把饭馆要的货做得漂漂亮亮的！把咱们‘青溪山珍’的名头打得更响！到时候，咱们不仅能天天有工钱拿，年底，说不定还能给大家发红包！”


    妇人们闻言，都笑了起来，手下动作更快了，齐声应和：“好嘞！听西西丫头的！”


    “干活干活！”


    “努力干活，为了红包！”


    ……


    小院里再次忙碌起来。


    阳光洒满院落，照在每个人汗涔涔却充满希望的脸上。


    那涓涓细流般的善意与努力，正悄然汇聚，唐西西预测，不久的将来定能汇成一片能滋养整个村庄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