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玥依言坐下，取下轻纱，露出那张清减却更显冷艳的面容。她目光扫过书房，最后落在宗政昭然身上，不卑不亢：“劳殿下久候。”


    “无妨。”宗政昭然将一盏清茶推至她面前，茶香袅袅，“苏小姐那日之言，发人深省。不知今日，可有何高见，能与本王……共赏？”他刻意在“共赏”二字上微微停顿，意有所指。


    苏雨玥心领神会，知道这“画”并非真画。她并未直接切入正题，而是端起茶盏，轻轻嗅了嗅茶香，状似随意地问道：“殿下觉得，珩王殿下如今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宗政昭然眸光微动，抿了一口茶，淡淡道：“自然是圣心，以及军功。”


    “不错。”苏雨玥放下茶盏，目光锐利起来，“军功卓著，使其在朝在野声望日隆，也深得陛下倚重。若要动他，便需先动摇其根基。军功……便是这根基之首。”


    “哦？”宗政昭然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军功赫赫，乃是事实，如何动摇？”


    “功高，亦可震主。”苏雨玥缓缓吐出几个字，声音冰冷，“殿下可知，北境虽定，但边境线漫长，小股流寇滋扰、部落摩擦从未间断。”


    “若此时，有人弹劾珩王在边境安抚不力，纵容部下抢功冒进，以致边境不宁，民怨暗生……陛下会如何想？”


    她顿了顿，观察着昭王的反应，继续道：“再者，珩王在军中威望过高，旧部遍布北境各军。若有人暗示，军中只知有珩王，不知有陛下……哪怕陛下此刻不信，心中难道不会埋下一根刺吗？”


    宗政昭然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苏雨玥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甚至前世珩王最终失势，亦有部分此类原因。


    但他没想到，苏雨玥一个深闺女子，竟对朝局军务有如此洞察，且手段如此狠辣，直指要害。


    “此举……风险不小。若无实证，便是构陷。”宗政昭然谨慎道。


    “自然需要‘实证’。”苏雨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证据可以制造，流言可以散播。边关遥远，信息不畅，真真假假，谁能立刻分辨？


    只要风声一起，自有那等善于揣摩圣意、或是与珩王不睦的御史言官闻风而动。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的道理，殿下比臣女更懂。”


    她看着昭王，眼神灼灼：“而且，据臣女所知，家父……在兵部及北境旧部中，尚有一些说得上话的人。虽然是一些无关痛痒，但却足以引人联想的消息，或许能帮上忙。”


    这才是她真正的价值所在，不仅仅是出谋划策，更是能动用镇国公府潜在的势力。


    虽然父亲明确表示不掺和，但她作为嫡女，自有其渠道和方式，去影响一些事情。


    宗政昭然心中震动更甚。苏雨玥的决断和所能调动的资源，都在他的预期范围。此女若用得好了，确是一大助力；但若失控，后果亦不堪设想。


    他沉吟片刻，脸上重新浮现温和的笑容：“苏小姐思虑周详，见解独到，令本王茅塞顿开。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步步为营，切不可操之过急。”


    他没有明确答应，也没有拒绝，但态度已然明了。


    苏雨玥知道，第一次“献计”不能逼得太紧，点到即止即可。她亦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殿下所言极是。是臣女急躁了。不过是与殿下品画闲聊，偶有所感，信口言之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风月书画。但空气中弥漫的，却是冰冷的权谋算计和彼此试探。


    又“品鉴”了片刻虚虚实实的“画作”后，苏雨玥起身告辞。


    宗政昭然亲自将她送至书房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难明。


    “鬼面。”他低声唤道。


    阴影中，鬼面先生无声无息地出现。


    “盯着她。她的一切举动，接触了什么人，都要一一回报。”宗政昭然吩咐道，语气冰冷，“另外，她刚才提到的关于北境和军中的那些……你去查证，看看哪些可以为我们所用，哪些需要……加以引导和计谋。”


    “是，殿下。”鬼面先生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宗政昭然回到书案前，看着方才苏雨玥用过的茶盏，眼神复杂。这朵黑莲，果然带刺，而且毒性不小。


    他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落笔。


    棋盘之上，又多了一颗主动跳入的棋子。只是这颗棋子，野心勃勃，随时可能反噬。


    “苏雨玥……这一世，本王倒要看看，是你这朵毒莲先助我铲除障碍，还是本王先……折了你这朵花！”


    笔尖终于落下，在宣纸上洇开一团浓重的墨迹，如同化不开的夜色与杀机。


    而离开昭王府的苏雨玥，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知道昭王不会完全信任她，但她不在乎。她展示了自己的价值和手段，这就够了。


    合作，本就是与虎谋皮。她既要借昭王之力扳倒珩王，报复明王，也要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壮大自己，直到无人可以再将她视为棋子。


    马车驶过繁华的街市，车窗外是喧嚣的人间烟火，车窗内，是一颗在权谋泥沼中愈发冰冷坚硬的心。她的复仇与权力之路，才刚刚开始。


    …………


    苏雨玥回到镇国公府，变得更加深居简出。她不再参与那些无谓的贵女聚会，而是以“修身养性”为名，将自己关在房中，实则通过自己多年来经营的一些隐秘渠道，开始小心翼翼地活动起来。


    她并未直接动用父亲在军中的核心关系，那太容易被察觉，而是联系了一些与镇国公府有旧、处于边缘位置，却又能在特定环节传递消息的中下层军官或吏员。


    一些关于北境驻军“纪律松弛”、“与当地部落时有摩擦”、“将领居功自傲”的模糊传言，开始悄然在特定的酒肆、茶馆中，散播开来，内容看似零碎，指向却颇为一致。


    与此同时，昭王府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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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彻夜灯火通明。


    “殿下，苏小姐那边确实有些动作，通过几个不起眼的渠道，在散布关于北境军纪的流言。”鬼面先生低声禀报，“手法还算谨慎，暂时查不到我们头上。”


    宗政昭然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眼神幽深：“让她去做。把我们准备好的那些‘佐料’，不着痕迹地掺进去。记住，要真真假假，尤其是关于那几个并非珩王嫡系，却同样桀骜的边将的消息，可以稍微详实一些。”


    “是。另外，我们安排在御史台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几份奏章的草稿，只待风声一起，便可适时上奏。”鬼面先生补充道。


    “很好。”宗政昭然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以珩王的实力，想要一击扳倒他，难于上天，但我们要让父皇心中那根猜忌的刺，扎得更深一些。”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心腹谨慎的通报：“殿下，北渊国穆娜莎公主遣密使送来拜帖，希望能与殿下……私下会晤。”


    宗政昭然与鬼面先生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抹意料之中的精光。鱼儿，主动上钩了。


    “请。”宗政昭然整理了一下衣袍，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姿态。


    片刻后，一个做中原商人打扮，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北渊男子被引入书房，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递上一封散发着淡淡异香的拜帖：“昭王殿下，我代表穆娜莎公主，向殿下致以问候。公主对殿下神交已久，希望能与殿下共谋……互利之事。”


    宗政昭然展开拜帖，上面是略显生硬却气势十足的大熵文字，直言不讳地表达了穆娜莎对珩王势在必得之心，以及对姜晚栀这个“障碍”的厌恶，并提出愿意与昭王合作，各取所需。


    “公主殿下真是快人快语。”宗政昭然合上拜帖，微微一笑，“不知公主欲如何合作？”


    密使低声道：“公主听闻，殿下亦对那位准珩王妃颇为上心。公主愿助殿下，让珩王殿下无暇他顾，甚至……退婚。作为回报，希望殿下能助公主……得偿所愿。”


    宗政昭然心中冷笑，这北渊公主倒是打得好算盘，想借他之手除掉情敌。不过，这正合他意。他正需要一股外力来搅浑水，北渊公主的份和她背后可能动用的北渊力量，正是绝佳的棋子。


    “公主美意，本王心领。”宗政昭然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算计，“只是，兹事体大，还需与公主面谈细节。明日晚间，城南‘听风阁’，本王静候公主芳驾。”


    密使领命而去。


    鬼面先生从阴影中走出：“殿下，北渊公主参与进来，风险是否太大？若被陛下知晓……”


    “风险与机遇并存。”宗政昭然眼神深邃，“穆娜莎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重创珩王，而且……”他顿了顿，“她代表北渊国，若她能在边境或和议条款上制造些麻烦，岂非比我们散播流言更有效？”


    鬼面先生了然：“殿下英明。属下会安排好听风阁的守卫，确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