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仓库里又阴又冷。


    任卡西被粗麻绳吊在房梁上，晃晃悠悠，真跟块风干的腊肉没两样。


    两条胳膊钻心地疼，骨头缝都快被扯开了。


    二楼栏杆后头，何应钦端着杯热茶，稳稳当当坐在一张太师椅里，就这么从上往下地瞧着他，那劲头，跟看笼子里的猴儿似的。


    他旁边站着个没表情的男人，鬼叔。


    “说说吧。”


    何应钦吹开浮着的茶沫。


    “那个杜飞，什么来头？能让你这种富家少爷也给他卖命？”


    任卡西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大哥……我恐高……”


    他跟蚊子哼哼似的喊。


    “您先放我下来成不，我晕……我一定，一五一十地全告诉您。”


    何应钦朝旁边偏了偏头。


    鬼叔这才慢吞吞地松了些绳子，让任卡西的脚尖将将够着地。


    任卡西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跟活过来了一样。


    “谢……谢谢这位大哥，一看就是明事理的人。”


    他扭着发麻的脖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您问杜飞啊？那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任卡西立刻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德行。


    “他就是个黑心肠的老板！天天把我当牲口使，还抓着我的把柄威胁我！说我要是不帮他干这些掉脑袋的买卖，他就要把我八卦印成小广告，贴满上海滩啊！”


    “我家里管得严呐，我那是真没法子啊！”


    说着，他竟真的挤出两滴眼泪，鼻涕都快下来了。


    “我早就想反了！大哥，您今儿是救了我了！您要是能帮我做了杜飞，我任家，回头给您立个长生牌位！”


    何应钦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淡，却让人后背发凉。


    “嘴皮子倒是利索。”


    他冲鬼叔抬了抬下巴。


    “吊高点，让他脑子清楚清楚。”


    “哎？别啊大哥！我说的都是实话……”


    任卡西的嚎叫还没完，脚底下又空了，整个人被猛地往上一拽，吊得比刚才还高。


    仓库的大铁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震得房梁上的灰直往下掉。


    杜飞领着刀疤，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


    他一抬头，就瞧见了半空中晃荡的任卡西。


    杜飞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何部长，好大的威风。”


    何应钦一见杜飞，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都泛了白。


    被扔在荒山野岭的羞辱。


    海关和盐政的财路被断。


    心腹周佛海也折了进去。


    还差点把自己拉下马！


    一桩桩，一件件，全拜眼前这个人所赐！


    “杜飞，你总算敢露面了。”


    何应钦的声音阴冷。


    “想救他？行啊。”


    他用下巴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地面。


    “跪下，求我。”


    “不然，我让人松手。这个高度掉下来，啧啧，脑浆子都得摔一地。”


    杜飞笑了。


    “我还当何部长有什么高明的招数，闹了半天，也是这种绑票勒索的下三滥套路。”


    他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嘲弄。


    “看来，你是真被我逼到份儿上了，狗急跳墙了都。”


    “少他妈耍嘴皮子！”


    何应钦被戳中了痛处，猛地一拍扶手。


    “老子不吃你这套！”


    “那你想怎么着？”杜飞问。


    何应钦冷笑。


    “简单，跪下，求我。”


    “顺便，也告诉我，你背后究竟是谁？一个报社记者，能在上海滩搅起这么大的风浪，我不信你背后没人。”


    “你想知道？”


    杜飞迎着他的视线。


    “我告诉你。”


    “我背后，是千千万万不想当亡国奴的中国人。”


    “反正，不是你这种给日本人当狗的汉奸。”


    吊在上面的任卡西都快疯了。


    “我的亲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爱国演讲呢！我快交代在这儿了！”


    何应钦却不急，好整以暇，一副看戏的派头。


    “看来，这个任卡西在你心里，分量还不够啊。”


    他慢悠悠地对鬼叔说。


    “放了绳子。”


    鬼叔的手，搭在了绳子上。


    “不要！”


    杜飞吼了出来。


    他对刀疤说：“放下枪。”


    “跪下。”


    何应钦的声音里满是赢家的得意。


    杜飞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可就在他垂下头的一瞬间，余光却飞快地扫过整个仓库的布局。


    何应钦在二楼，鬼叔在他身边，楼梯口有两个看守，楼下还有四个人。


    要救人，就得先抓住何应钦。


    “你想怎么样？”


    杜飞跪在地上，抬起头。


    何应钦扯了扯嘴角，冲楼下一个手下递了个眼色。


    “让你小子得意太久了。”


    那个手下狞笑着走向杜飞，抡圆了拳头，一拳就捣在他肚子上。


    杜飞闷哼一声，身子瞬间弓成了虾米。


    “何老狗！你他妈别太过分！”


    刀疤的眼睛都红了，提着家伙就要往上冲。


    何应钦的手下立刻用枪指住了他。


    “给我打！照死里打！”


    何应钦在楼上喊。


    一拳接着一拳，闷响声不断传来。


    那人专挑着肚子和后背这些看不出伤的地方下死手。


    杜飞只能抱着头，硬生生受着。


    吊在半空的任卡西看着这一幕，鼻子一酸，眼圈跟着就红了。


    也就在这时。


    “砰！砰！”


    仓库外头，传来两声干脆的枪响。


    守在门口的两个打手眉心中弹，哼都沒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铁门被一把推开。


    依萍和玉莲一人一把枪，并肩走了进来。


    何书桓跟在她们后头，脸色煞白，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他整个人都傻了。


    依萍……她什么时候会开枪了？


    还……还杀人？


    仓库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立马握紧了手里的枪。


    依萍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正挨打的杜飞身上。


    当她看见他嘴角的血迹时，呼吸猛地一窒。


    “放了他！”


    她吼着，举枪就要往前冲。


    “砰！”


    又是一声枪响。


    子弹打在依萍脚前不到半寸的水泥地上，溅起一串火星。


    依萍踉跄地退了两步。


    是何应钦开的枪。


    他拦住了依萍。


    “依萍，不要过去！”


    “依萍！”


    杜飞和何书桓同时惊恐地喊出声。


    一个手下反应极快，从地上拽起杜飞，冰凉的枪口死死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游戏，这才刚开始嘛。”


    何应钦看着底下乱成一锅粥的场面，笑得畅快。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


    “书桓，这还真得谢谢你把她带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把她从秦五爷和杜飞的保护圈里给弄出来。”


    依萍猛地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瞪着何书桓。


    “何书桓，你们是一伙的？”


    她的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火气和失望。


    “不！不是的！依萍，我没有！”


    何书桓脸色惨白，拼命摇头。


    “爸！你快放了他们！”


    他转头去求自己的父亲。


    “行啊。”


    何应钦笑眯眯地从腰间拔出另一把枪，扔到何书桓脚下。


    “你杀了陆依萍，我就放过他们。怎么样？”


    “爸！你疯了！你让我杀了依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