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一辆由四匹通体墨黑、唯蹄如雪的神骏“踏雪兽”拉着的华贵马车，平稳地碾过青石板路，驶向灯火依稀的陈家府邸。


    车厢内，空气沉甸甸的，连那镂空鎏金香炉内飘出的安神香气似乎也凝滞了。


    陈雪秀眉拧着，那清丽绝伦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难以释怀的挫败。无意识绞着素白丝帕的手指几乎要将帕子扯破。


    “云管家，”她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车厢里凝滞的沉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我还是想不通，您最后……为何要把话说得那样直接？这不就等于明晃晃告诉他，我们已经在怀疑他了吗？”


    在她看来，云管家最后那番话，简直是画蛇添足，一下子就把先前辛苦营造的试探氛围搅散了，让人措手不及。


    被称为云管家的老者缓缓摇头，浑浊的眼眸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睿智与凝重。干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衣袖边缘。


    “大小姐，你错了。”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那不是提醒，而是老朽最后的……试探。”


    “试探？”陈雪愈发不解，身体微微前倾。


    “不错。”云管家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车厢内本就稀薄的空气，“一个真正的局外人，听到筑基期妖兽因至宝被盗而发狂，连陈家都折损了人手这种惊天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震惊、恐惧、追问细节，表现出对那种力量的畏惧。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可他呢？”云管家声音微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太平静了，平静得不正常！他所表现出的惊讶和后怕，就像……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戏子，将角色扮演得惟妙惟肖，每一个动作、神情都恰到好处，完美得毫无瑕疵。”


    “而这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陈雪瞳孔猛地一缩，瞬间领悟。


    是啊，太完美了，反而显得虚假！一丝寒意悄悄爬上背脊。


    “所以……”


    “所以，老朽可以断定，”云管家斩钉截铁，话语掷地有声，“黑雾沼泽的龙血藤，十有八九落入了他的手中！此人，绝对与沼泽之事脱不了干系！”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车轮辘辘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


    良久，陈雪才艰涩开口：“那……我们该怎么办？既然确定是他，要不要……”


    “万万不可！”云管家立刻打断，神情无比郑重。


    “大小姐，我们必须立刻回去禀报家主，重新评估与此人的关系！一个能从筑基期妖兽手下夺走至宝，事后抹除痕迹，面对试探还能面不改色、滴水不漏的人物……其实力心机，早已超出想象！”


    “此等人物，如龙在渊，深不可测。在他未表露敌意之前，我们只能交好，万万不可为敌！”


    ……


    别院厅堂内。


    赵天成姿态放得比上次在听雨楼时更低。他亲自将一个温润细腻的暖玉打造的精美玉盒，恭敬推到李昱面前。


    “前辈，这是晚辈按您吩咐搜集的炼丹材料。都是些凡品，只盼能入前辈法眼。”


    李昱神识一扫，心中点头。药材年份足，处理精心，药性保存完好。赵天成确实下了血本。


    见李昱似乎满意，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瞥过玉盒，赵天成心中一喜，连忙趁热打铁。


    “前辈，晚辈知道您神通广大。但常言道，猛虎架不住群狼。若您日后有外出寻宝的计划，晚辈斗胆，赵家愿出动所有精锐护卫，为您鞍前马后，扫清障碍！绝不让宵小打扰前辈雅兴！”


    这番话情真意切，既是示好，也想借机摸清李昱底牌动向，坐实这脆弱的合作关系。


    李昱哪会不明白赵天成的心思？


    他伸出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接过玉盒，随意摆了下手：“赵家主有心了。药材我收下，护卫就免了。”


    “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没了争强斗胜的念头。守着院子种种花、炼炼丹，图个清静挺好。外面风大浪急，我老头子犯不着去蹚那浑水。”


    赵天成的心重重一沉。


    拒绝了！这位前辈拒绝得竟如此干脆！他心里那股劲头，仿佛又砸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无处着力，只剩下满腔的憋闷。


    就在他满心失望，几乎要放弃时，李昱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个极其不起眼、釉面略显粗粝的白瓷小瓶，漫不经心地搁在光滑的紫檀桌面上。


    “不过，你这次办差还算用心，药材寻得及时。”


    “这枚养气丹，新出炉的，带着热乎气。赏你了，算是辛苦钱。”


    什么？！


    赵天成猛地抬头，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只小瓷瓶上，呼吸霎时变得粗重！


    赏……赏他？一枚上品养气丹！就这么轻飘飘地赏出来了？这东西，放在临安城，能让二流家族抢破头的宝贝啊！


    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流，瞬间冲垮了之前的失落。他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整个人晕乎乎的，巨大的幸福几乎要将他淹没。


    “多、多谢前辈厚赐！谢前辈大恩！”赵天成双手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瓷瓶，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激动得语无伦次。


    激动过后，一股更深的无力感悄然爬上心头。他感觉自己简直像一头被牵住鼻子的牛，绳子始终攥在李昱手中。对方随手抛来一根草，就能让他欣喜若狂；而那根无形的绳索，却将他捆得死死的。


    这一手恩威并施，玩得炉火纯青！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还得千恩万谢。


    这位前辈的手段，深不可测！


    打发走又兴奋又茫然的赵天成，李昱独自回到房中，轻轻合拢那扇厚重的黑檀木门。


    脸上那副与世无争的淡然瞬间消失，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宝剑。烛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摇晃的影子。


    无论是陈家的试探，还是赵家的巴结，对他而言，不过是漫长仙途中的一点微澜，激不起半分留恋。


    他的目光，始终只聚焦于一处。


    李昱缓缓展开桌上那张不知何种兽皮鞣制的巨大地图。


    目光如电，手指在地图上游移，最终带着分量，重重落在西北角——


    那里，赫然用刺目鲜红的朱砂，标着三个大字：


    黑雾沼泽！


    旁边一行蝇头小字注释：大凶之地，筑基妖兽巢穴，擅入者死！


    李昱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这趟浑水，看来是避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