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阴沉，灰白的云一层一层地堆叠在天边，一阵风吹过，片片树叶落在青砖地面上，已经有了秋日的气息。


    谢沉琅站在院子里，一手持剑，先活动了两下手腕，然后挥剑出鞘，一时间青衫翻飞，剑光闪闪，更衬得他身姿矫健。一套游龙剑练完，他收剑而立，身形如松。


    他将剑扔给侍立在一旁的沈澈，问道：“跟着她的人回来了没？”


    沈澈道：“回大人，还没有。”


    谢沉琅微微皱了一下眉，天都快黑了，她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难道因为昨晚的事儿，她在跟他使性子？


    谢沉琅有些不悦。


    想起她昨晚又着急又娇羞的样子，他轻叹了一口气。


    昨晚回来后，他想了很多。她想做正妻，其实单从她这个人来说，也不是不可以。


    她为人是跳脱了些，做事也大胆，跟一般的闺秀不同，但人聪慧，也不会总缠着他，只是她的家人……


    自从他回京以来，周司盛托人寄来了好几封信，一直求他，想要起复回京。见他没有回应，还写信给周玉薇，还好被他扣了下来。


    如今周玉薇还只是他的妾室，周司盛就敢跟他要官，要是让她做了正妻，周司盛还不知会怎样仗着他的势要好处。


    昨晚两人没谈拢，他本想着冷落她几日，谁想她倒先使起了性子。


    谢沉琅负手回了书房，开始处理公事。


    天黑时分，沈澈来报，跟着顾玉薇的侍卫回来了。


    谢沉琅抬手叫人进来，问道：“今日那个李行墨可曾到她店里去？”


    侍卫道：“回大人，不曾。”


    谢沉琅脸色好转。那侍卫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道：“大人，姨娘她……今日下午去看了好几处房子，今晚住在了一家客栈。”


    “什么？”谢沉琅愣住了。


    这性子也使得太过了吧？竟然不回家了！


    还是说，她真的是想跟他结束关系？


    谢沉琅站起身来，出了书房，往内院而去。


    栖凤院。


    谢沉琅推门而入。院中空无一人，清冷得只听得到四周的虫鸣声和风吹过树叶的唰唰声。


    他拾阶而上，沈澈打开堂屋的门，点上了蜡烛。


    昏黄的光照在桌子正中的檀木盒子上，他打开盒子，只见那套七宝凤钗头面静静的躺在丝绒布上。


    她没有带走。


    盒子下压着一封信。谢沉琅抽了出来，是顾玉薇留给他的。她如今字写得已经算得上是清秀了。


    信上说，她知道他之所以提议让她做妾，只是可怜她，想给她一个名分，一个归宿，但她深感自己配不上他，祝他找到心爱之人，又说，知道他是守信之人，必然不会为难她，他日理万机，就不当面告别了。


    谢沉琅要气笑了。她这是做什么？留书出走了？难道怕他会缠着她不放吗？还在信里几次强调了“守信”二字。


    他拿起信，伸手欲撕，想了想，终还是放下了。


    他吩咐道：“叫跟着她的人继续跟着。有事来报。”


    顾玉薇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定下了一处房子，搬了过去。


    这处房子离粮铺不远，在内城还算繁华的地段，周围住的大多是小官吏和商人，最主要的是，离五城兵马司的东城司很近。虽说租金不便宜，但顾玉薇考虑到自己和青竹两个单身女子，还是安全最要紧。


    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正房，厨房在院子里搭起的简易棚子里。桌椅板凳虽然有，但大多很破旧。


    顾玉薇和青竹收拾了一下午，勉强收拾出来一间屋子，先睡着。


    早晨，顾玉薇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中醒了过来，青竹已经起来了，正在院中厨房里烧火。


    街上有小贩的叫卖声传来：


    “包子——热包子哎——”“豆——腐——”


    顾玉薇穿好衣裳出来，喊青竹别做饭了，一会在路上买点儿吃。


    青竹道：“我给姑娘烧些热水，好洗脸。”


    “这才几月啊，又不冷，用不着热水。”


    顾玉薇到井边打水洗脸。青竹心疼地道：“以前在府里，姑娘都是用热水的。”


    “那时候不是有人专门送来嘛，不用白不用。”顾玉薇一边擦手，一边说道。


    青竹熄了火，起身出院门：“门口正好来了个卖包子的，我去买几个，咱们吃了再走。”


    青竹出去了，顾玉薇站在院角的老槐树下，环顾四周，看着这个简陋的院子，厨房里的火刚熄，还微微冒着些烟，屋子的门有些掉漆，院子也不太平整，但顾玉薇心里却很满足。


    虽说是租来的院子，但这是她来到古代后，第一次拥有自己的住处，而不是寄住在别人府上。她心中一阵满足，以后好好挣钱，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李行墨自从那天后，就一直浑浑噩噩的，他的顾贤弟竟然是谢首辅的宠妾！


    这让他实在有些难以接受。想起那日首辅大人轻揽着她肩头的样子，他的心就一阵抽痛。


    他告诉自己，别再想她，但心却不受控制，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想起她拿着药粉往李老汉头上倒的样子，想起在外城那个院子里第一次见到她穿女装时的样子，想起她侃侃而谈，给他出主意的样子。


    那时，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


    如此过了几天，他终于忍不住又去了李家粮铺。他不敢进去见她，只能远远地看着。


    看着她在里面算帐，看着她收工后带着青竹出来，没有坐马车，而是在街上走着，没有往首辅府方向走。


    难道她要逛街？李行墨双足仿佛不听使唤，远远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他见她们二人一边走，一边逛，买了些菜，还买了几个梨子，最后，一人拿了一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进了一个小院，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不回谢府？还是说，这里是她的哪家亲戚？


    李行墨在附近徘徊了一会儿，见有两个小孩在街口的大槐树下玩抓石子，就去不远处的铺子里买了两包点心，几块麻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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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分给两个小孩一人一块糖，然后装作为难地道：“我跟顾姑娘一块儿过来的，我去铺子里买点心，她们先进去了，我第一次来，只知道是在这条街上，不知是哪个门，你们可知道？”


    两个小孩拿了糖，喜笑颜开，抢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前面那个门前有棵杏树的。她才搬来没几天，你是她什么人？”


    李行墨愣住了，喃喃道：“她住这里吗？不是来走亲戚？”


    其中一个小孩子听了，警惕地看着他：“你不是跟她一块儿的吗？你不会是拐子吧？”


    那小孩将嘴里的糖又拿了出来，湿漉漉地摊在手里：“我不要你的糖！我要叫我爹把你抓起来！我爹可是捕快！”


    李行墨忙道：“我不是坏人，我是她表哥，不信你跟我去敲门，看我认不认识她。”


    两个小孩子跟在李行墨身后，敲响了顾玉薇家的院门。


    顾玉薇正坐在灶前烧火，青竹正在洗菜，听到敲门声，她擦了擦手，问道：“谁啊？”


    “是我，李行墨。”


    青竹看了顾玉薇一眼，两人都有些诧异：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青竹出去开了门，笑道：“李大人，您怎么来了？”


    李行墨身后的虎头蹦到了前面：“青姐姐，他说他是顾姑娘的表哥。还给了我一块糖。”


    青竹看了看他手上那块黏糊糊的糖，笑了笑：“他给你，你就吃吧。甜不甜？”


    虎头看青竹没有否认，拿着糖蹦蹦跳跳地走了。


    李行墨提着点心进了门，见顾玉薇从厨下走过来，额头上还粘了一块灰，不由得愧疚之极。


    “都怪我，要不是我，贤……姑娘也不会被赶出谢府，还得自己动手烧火做饭。你放心，我一定会对姑娘负责的。”李行墨满是心疼地说道。


    顾玉薇被他逗笑了。


    “李兄误会了，我并不是被赶出谢府的。我是自己想出来住的。还有，李兄可千万别说什么负责的话，我们只是朋友，哪里谈得上负不负责？”


    她笑得明媚，李行墨却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否则，一个小妾怎么可能单独出来住？


    一定是那天谢大人撞见他与她谈笑，恼了，所以才把她赶出来的。


    李行墨在心里盘算着，她做过谢大人的妾室，他要想明媒正娶地娶她回家，或者纳她为妾，只怕都不容易，他先慢慢跟父母谈，实在不行，他就谋个外官，带她远走高飞，远离京城的事非。


    李行墨一边激动地想着，一边默默地看着顾玉薇。


    顾玉薇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李兄，天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


    不是顾玉薇舍不得一顿饭，只是李行墨都说出要对她负责的话了，她再留饭的话，怕他误会。


    李行墨激动的心又黯然了下来，她在赶他走，他听出来了。


    即便没了谢首辅，她也不喜欢他吗？


    他将点心放到小桌上，走到院子东南角的水井边，拿起桶开始打水。


    “我看水缸都空了，我，我帮你们打满水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