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述那平静的、不带丝毫情感波动的话语，如同在绝对死寂的、结了万年玄冰的湖面之上，投下了一颗足以将整座冰山都彻底炸碎的、烧红的陨石！


    “谎……言？”


    张起灵那张万年不变的、如同冰山般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裂痕。


    他那双如同深渊般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猛地剧烈收缩！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孙述那张因为过度消耗而略显苍白的脸，声音沙哑地、一字一顿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对他，对整个承载了数千年沉重宿命的张家而言，比任何最锋利的刀剑都要来得更加锋利！更加致命！


    他们张家，从诞生于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背负着一个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人的恐怖宿命——守护那扇诡异的青铜巨门，守护门后的那个所谓的、关系到整个世界存亡的“终极”秘密。


    为了这个该死的、狗屁的秘密，无数惊才绝艳的、本应名震一方的族人，放弃了本应拥有的自由，放弃了七情六欲，甚至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那宝贵的、鲜活的生命！


    一代，又一代。


    前赴后继，如同最执着的、最愚蠢的飞蛾，毫不犹豫地扑向那扇冰冷的、散发着无尽不祥气息的青铜巨门。


    可现在，孙述，这个他们张家有史以来最大的“变数”，这个如同神明般强大的男人，却用一种无比平静的、陈述事实般的语气告诉他……


    他们世世代代用鲜血和生命所守护的、那至高无上的家族荣耀与信仰，都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可笑的谎言？


    这让他，如何接受？ ！


    “我知道，让你立刻相信，很难。”


    孙述看着张起灵那几乎要当场崩溃的眼神，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复杂的怜悯。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用一种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道。


    “但，这就是我从那棵该死的、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青铜神树那无比庞大的记忆洪流之中，所窥探到的……部分真相。”


    “那扇所谓的‘青铜巨门’，根本就不是什么守护世界终极秘密的神圣门户。它，更像是一个……**封印！**一个用来囚禁某个恐怖存在的、巨大无比的……牢笼！”


    “而你们张家，也并非是什么所谓的‘世界守护者’，而是……”


    孙述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用最残忍的、最直接的词汇，撕开了那道血淋淋的伤疤。


    “……狱卒。”


    “一个被某个未知的、恐怖的存在所欺骗了数千年，世世代代，都在为别人看守着一头足以毁灭世界的恐怖凶兽的……可悲的狱卒。”


    孙述的话，如同最沉重的、专门用来攻城的巨锤，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敲击在张起灵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至于是谁设下了这个恐怖的封印，又是谁编造了这个弥天大谎，门后封印的，又究竟是什么……”


    孙述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极其罕见的遗憾与不甘。


    “那个在神树核心之中设下记忆禁制的存在，很强。强到甚至连我，都感到了一丝心悸。在我即将要窥探到那个最核心的秘密的瞬间，它便毫不犹豫地引爆了那道禁制，将所有相关的痕迹，都彻底地、干干净净地抹除掉了。以我目前在这方天地所能动用的力量，还无法完全追溯到那个真正的源头。”


    张起灵沉默了。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脸色变得比之前被尸王捏碎全身骨骼时，还要更加的惨白。


    他没有反驳。


    他也没有质疑。


    因为他知道，孙述，没有必要，也根本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


    而且，回想起家族那些传承了数千年的古籍之中，那些语焉不详的、充满了矛盾的记载，以及历代族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留下的那些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矛盾的遗言……


    他心中那个早已存在的、却一直被他强行压抑下去的怀疑，在这一刻，被孙述这番话，无限地放大了。


    或许……


    孙述说的，才是那血淋淋的、残酷的真相。


    “好了，这件事，等到了长白山，在那扇该死的门前，一切自然会有一个了断。”


    孙述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那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不再继续这个对于张起灵来说，过于沉重的话题。


    他缓缓地站起身，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体内那因为炼化了部分【共工血玉】的精纯能量，而变得比之前更加充盈、更加强大的浩瀚法力。


    他的嘴角，却突然，露出了一丝极其无奈的苦笑。


    “怎么了，孙先生？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一旁，好不容易才从“不周山之石”和“通天建木”的双重恐怖震撼之中缓过神来的陈皮阿四（的魂魄），看到孙述这副与刚才那指点江山的霸气模样截然不同的、甚至可以说有些“丧气”的表情，忍不住好奇地凑了过来问道。


    在他看来，此行虽然凶险到了极致，差点把所有人都搭进去，但最终的收获，也是大到根本无法想象！不仅成功集齐了三件足以让任何人一步登天的上古镇物，孙述更是将这棵恐怖到没边的树妖，收为了自己的第二分身！怎么看，都应该是件值得开怀大笑、大摆宴席庆祝的事情。


    孙述缓缓睁开眼，抬头，看了一眼那片因为神树法则被他强行撼动，而变得有些混乱的、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


    “我只是发现……”


    “这个世界，太小了。”


    “小到……连我恢复自己全部的力量，都无法容纳。”


    没错。


    这，才是孙述苦笑的、真正的原因。


    在刚才，他借助着【共工血玉】那庞大到足以撑爆一个小型国家的精纯能量，不仅在短短一夜之间，就将自己之前所有的消耗，都彻底地、完全地恢复了过来，他的修为，更是水到渠成般地，隐隐有要突破到下一个更高境界的迹象！


    然而，就在他准备一鼓作气，冲击那个他已经停留了数百年之久的瓶颈的时候！


    一股来自这方天地之间的、无可抗拒的、充满了“排斥”、“警告”与“威胁”意味的恐怖压力，猛地、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那是……这方残缺的、苟延残喘的天地的……本源意志！


    它，在警告孙述！


    它，在限制孙述！


    它，不允许在这个早已衰败的世界，出现一个……超出它掌控范围的、太过强大的、无法被它所束缚的个体！


    孙述可以清晰无比地感觉到，在这方残缺不全的天地法则的最高处，仿佛悬挂着一把由无数怨念和规则所构筑的、无形的巨大枷--锁！


    这把枷锁，死死地限制了所有生活在这片天地之中的生灵，所能达到的……修为的上限！


    一旦有任何人的力量，企图触碰到那道不可逾越的、冰冷的红线！


    这方天地，便会毫不犹豫地降下最恐怖的、足以抹杀一切的天罚，将其……彻彻底底地、从存在层面上抹杀！


    “原来如此……”


    孙述喃喃自语。


    “难怪……从上古那场大战之后，这个世界便再无一人能够打破虚空，白日飞升……”


    “原来，不是因为后世的修士资质不行，也不是因为灵气枯竭，更不是因为功法传承的断绝……”


    “而是因为……”


    “……天，不允许！”


    孙述的双眼，在这一刻，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自己的命运被别人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感觉。


    “看来……”


    “想要真正地恢复自由，想要毫无顾忌地动用我全部的力量，想要回到我原来所在的那个地方……”


    “除了要解决那扇该死的青铜巨门背后的麻烦之外，还要……”


    孙述的眼中，在这一刻，闪过了一抹骇人听闻的、充满了无尽的疯狂与“逆天”之意的……恐怖光芒！


    “……将这片该死的、如同囚笼般的天，也一并……捅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