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光辉，夹杂着咸腥刺骨，仿佛能将人骨头都吹裂的狂暴海风，毫不吝啬地，倾泻在“幽灵船”号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甲板之上。


    船舱内。


    陈皮阿四那张老树皮般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苍白得如同刚从福尔马林里捞出来的百年尸体。


    他一双枯瘦得如同鹰爪般的手，正死死地，死死地扣着身下冰冷的合金座椅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爆起一根根如同老树盘根般狰狞的青筋，发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悲鸣！


    他感觉，自己那副在刀山血海里泡了一辈子的五脏六腑，快要被这艘船，这艘快得完全不讲任何道理的“海上凶器”给活活颠散架了！


    这他娘的，哪是船？！


    这分明就是一颗贴着海面，进行超低空飞行的铁疙瘩炮弹！


    他这辈子，下过的凶斗，闯过的鬼门关，比寻常人吃过的盐都多！就算是当年被逼到绝路，一个人面对上百号人的围追堵截，他都不曾怕过！


    可现在，他怕了！


    他怕的不是敌人，而是这艘船！他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这把老骨头就被甩出去，连个完整的零件都留不下，直接喂了海里的王八！


    他偷偷地，用那双浑浊得只剩下敬畏的老眼，透过厚实的防弹舷窗，无比骇然地，瞥了一眼那个，始终站在船头风口浪尖的白色身影。


    孙述！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负手而立，仿佛脚下踩的不是一艘正在狂飙的快艇，而是一片平坦坚实的土地。


    狂暴得足以将一头成年公牛都吹得翻滚出去的恐怖海风，吹得他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休闲服猎猎作响，却，连他额前的一根发丝，都未能吹乱半分！


    他的双脚，仿佛长在了甲板上！与这艘时速超过五十节的恐怖快艇，与这片波涛汹涌的无边怒海，完美地，严丝合缝地，融为了一体！


    渊渟岳峙！


    不动如山！


    那股子，仿佛独立于天地之外，视万物为蝼蚁，视风浪如无物的超然气度，让陈皮阿四的心脏，都因为剧烈的震撼，而疯狂地抽搐，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娘的！老天爷啊！这……这就是真正的神仙吗？！老子坐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感觉自己快要散架归西了，他站在风最大的船头，却跟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一样！人与神之间的差距，怎么能……怎么能大到这种让人想当扬跪下磕头的地步？！


    他身旁，黑背老六依旧是那副沉默如铁，万古不变的模样。他紧紧抱着那把从不离身的黑金短刀，闭着眼睛，像一尊入定的远古战神。


    但那双，紧握刀柄，青筋虬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追随一位在世真仙！


    这是他黑背老六，此生想都不敢想，做梦都不敢做的滔天造化！


    而整个团队里，唯一画风与这紧张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就是冯宝宝。


    她似乎完全免疫这种足以让普通人当扬口吐白沫，昏厥过去的恐怖速度和颠簸，甚至……还有点无聊。


    她正趴在冰凉的舷窗上，伸出白嫩嫩的食指，在冰冷的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然后，兴致勃勃地，在雾气上画画。


    她先是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然后在火柴人的旁边，惟妙惟肖地，画了一个四脚朝天，正在吐白沫的大王八。


    她画完，还歪着脑袋，一脸认真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大作，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嘴里哼着不知名，跑调跑到爪哇国的小调。


    高速，与死寂。


    狂暴，与平静。


    就在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氛围，诡异地交织在一起时。


    船舱内，一台负责警戒的军用雷达，猛地，发出了一阵刺耳到足以撕裂人耳膜，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给当扬震碎的，尖锐警报声！


    “滴！滴！滴！滴——！！！”


    “四……四爷！！”


    一个负责瞭望的年轻伙计，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从驾驶舱冲了进来，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人色，他伸出剧烈颤抖的手，指着船外，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利得变了调！


    “有……有船！六艘！是六艘黑色的船！它们……它们像一群盯上了血肉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把我们给……给包饺子了！！”


    这伙计的话音未落，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杀意，已经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如同一张由怨念和死亡编织而成的无形大网，瞬间笼罩了整艘“幽灵船”号！


    甲板上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刹那，骤降到了冰点！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汪家。”


    一直如同雕塑般，沉默不语的张起灵，终于，淡淡地开口。


    这两个字，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陈皮阿四和黑背老六的心上！


    “这群阴沟里的蛆虫！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陈皮阿四猛地直起身，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迸射出刻骨的恨意与毒辣的杀机，“纠缠了我们九门几代人，想不到，他们的狗爪子，居然真的敢伸到这片汪洋大海之上！”


    话音未落，所有人的视线尽头，那六个原本芝麻大小的黑点，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放大！


    那是六艘通体漆黑如墨，外形如同深海中最凶残的掠食者，充满了暴力与死亡美感的流线型快艇！


    它们劈开海浪，在海面上拉出六道长长的，如同刀锋般的白色水线，呈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六芒星阵型，杀气腾腾，将“幽灵船”号死死锁在了中央！


    快艇之上，站满了穿着黑色劲装，面容冷酷的汉子。他们手中，都端着清一色的德制突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如同几十只择人而噬的毒蛇之眼，遥遥地，锁定了船上的每一个人！


    这阵仗，即便没有重型火器，那股子由几十支步枪形成的钢铁杀意，也足以让任何一个身经百战的悍匪，都当扬肝胆俱裂！


    “嗡……嗡嗡……”


    刺耳的电流噪音响起，领头的一艘快艇上，一个戴着墨镜，嘴角挂着一丝残忍微笑的青年，拿起了扩音器，声音如同滚雷般炸响，字里行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傲慢与猫戏老鼠般的蔑视！


    “前面那艘破船上的人，都给老子听好了！我们是汪家的人！现在，立刻，马上，停船熄火，双手抱头，跪在甲板上！”


    “特别是那个叫张起灵的哑巴，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沟里冒出来，装神弄鬼的所谓‘仙师’！现在，立刻，马上！像狗一样，滚出来！”


    “只要你们两个，乖乖跪下，自断手脚，跟我们走一趟。老子今天心情好，可以发发慈悲，给船上其他的老弱病残，留一个全尸！”


    “否则……”


    墨镜青年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狰狞，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步枪，对准了天空。


    “今天这片湛蓝的大海，就是你们所有人最好的，也是最后的乱葬岗！你们的骨头，都将被鱼虾啃食得干干净净！”


    “砰！砰！砰！”


    他猛地扣动扳机，三声枪响，如同死神的判决，在海面上炸开！


    “哈哈哈哈……”


    看到“幽灵船”号上众人那紧张戒备的模样，汪家的船队里，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充满了对猎物已然入网的快意。


    “欺人太甚！！！”


    陈皮阿四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嘎嘣”作响。


    黑背老六更是二话不说，“噌”的一声，那柄杀人无数的黑金短刀已然在手！他全身的肌肉瞬间坟起，衣衫之下，仿佛蛰伏着一头即将暴起噬人的远古凶兽！


    “找死。”


    孙述的嘴里，依旧是那两个字，云淡风-轻，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呵，还敢嘴硬？”


    那墨镜青年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被无尽的暴戾所取代！他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


    “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我倒要看看，你这张嘴，是不是比子弹还硬！”


    “开火！！！”


    “给我把他们全都打成筛子！！”


    “哒哒哒哒哒哒哒——！！”


    命令下达的瞬间，死亡的风暴，降临了！


    几十支突击步枪，从六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喷吐出狰狞的火舌！狂暴的金属弹幕，如同一扬突如其来的，由钢铁组成的暴雨，瞬间笼罩了“幽灵船”号以及其周围的全部海域！


    整片海面，像是被瞬间煮沸了一般，无数碗口粗细的水柱，被子弹的恐怖动能轰击得冲天而起！


    暴雨般的子弹，“噼里啪啦”地，如同死神的鞭笞，狠狠抽打在“幽灵船”号的船体之上！


    火星四溅！


    那些由特殊合金打造的船身，像是被无数无形的铁锤疯狂捶打，发出令人牙酸的“铛铛铛”巨响，一个个指头大小的凹坑，在船身上疯狂浮现！


    然而！


    就在这枪林弹雨的绝对中心！就在这艘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射穿的快艇船头！


    孙述，依旧渊渟岳峙，纹丝未动！


    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光晕，无声无息地，如同一个绝对的领域，将他与张起灵二人笼罩其中。


    那些呼啸而来，足以洞穿钢板的子弹，在靠近他们身体三尺范围的瞬间，就仿佛一头撞进了世间最粘稠的，由时间凝固而成的琥珀之中！


    速度，在刹那间，从极致的动，变为极致的静！


    一颗颗还在高速旋转，甚至因为与空气剧烈摩擦而变得通红的弹头，就那么诡异地，不可思议地，悬停在了半空中！


    然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叮叮当当，如同冰雹般无力地坠落在甲板上。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孙述和张起灵的脚下，就堆起了一座由各种变形弹头组成的金属小山！


    这一幕，太过诡异！太过震撼！太过匪夷所思！


    远处汪家快艇上的枪声，由最初的疯狂，逐渐变得稀疏，最终，因为这完全无法用科学，甚至无法用神学来理解的画面，而彻底停了下来！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罡……罡气？！”


    “怪物！他就是那个怪物！快！快撤！！”


    短暂的死寂之后，汪家的人群中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那股子嚣张气焰，在绝对的，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被击得粉碎！


    那个之前还不可一世的墨镜青年，此刻更是脸色惨白，如同见了鬼一般，声嘶力竭地吼道：


    “调头！快调头！！”


    “想走？”


    孙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点的，仿佛神明俯瞰蝼蚁般的嘲讽。


    “晚了。”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遥遥对准了下方那波涛汹涌的海面。


    “我说过，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他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


    风，停了。


    海浪的翻滚声，停了。


    引擎的轰鸣声……所有的一切声音，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宏大、更加原始、更加恐怖的力量，彻底地，无情地，压制！


    以“幽灵船”号为中心，方圆数千米的海水，毫无征兆地，停止了它亿万年来的律动！


    海面，变得如同一面光滑得令人心悸的，能倒映出人心最深处恐惧的黑曜石镜子！


    紧接着，让汪家所有人肝胆俱裂，灵魂出窍，毕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那……那是什么？！”


    一个正企图调转船头的汪家人，惊恐地指着海面，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彻底扭曲变形。


    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然后，集体失声！


    六道，直径足有十几米宽的，巨大无比的，由蔚蓝色海水凝聚而成的水龙卷，毫无征兆地，从六艘快艇的正下方，猛然升起！


    “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那六艘快艇，连同船上的几十号人，就像是被六只无形的苍天巨手托住了一般，被那六道恐怖的水龙卷，硬生生地，从海面上，举了起来！


    十米！二十米！五十米！


    最终，六艘快艇，被高高地举在五十米的高空之上，如同六只被蛛网粘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的，可怜的虫子！


    船上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手中的步枪，叮叮当当地掉进了下方的龙卷之中，连个水花都未能溅起！


    在真正的，足以操控自然伟力的神威面前，他们引以为傲的武力和科技，显得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可悲！


    “不……不要杀我！仙师饶命！神仙爷爷饶命啊！！”


    那个之前还嚣张无比的墨镜青年，此刻正死死地抱着快艇的栏杆，涕泗横流，裤裆一片湿热，再无半分之前的猖狂，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


    孙述的目光，淡漠地扫过悬浮在半空中的六艘快tǐng，最终，落在了那个苦苦哀求的墨镜青年身上。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另外五艘快艇，凌空，轻轻一点。


    “聒噪。”


    下一秒！


    那五道，托举着快艇的巨大水龙卷，猛然向内收缩！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与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那五艘由特殊合金打造的快艇，在亿万吨海水凝聚而成的恐怖压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灯笼！连同船上的人，被硬生生地，挤压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扭曲的金属铁球！


    鲜血，顺着金属的缝隙，汩汩流出，将那蓝色的水龙卷，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随后，孙述手指轻轻一挥。


    那五道暗红色的水龙卷，连同里面的五个“铁球”，轰然溃散，化为漫天血雨，落入海中，连一丝浪花都没有激起。


    仅仅一念之间，五船的人，飞灰湮灭！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最后一艘快艇，还孤零零地，悬浮在半空之中。


    墨镜青年亲眼目睹了这如同神罚般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彻底被吓傻了，连求饶都忘了，只是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孙述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回去。”


    孙述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如同最寒冷的冰锥，刺入墨镜青年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