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雪生说的“后山”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后山，严格来说，指的是这一片山的旁支。


    这边的山都是连着的，只有村子附近的几座山上种茶。沿着游步道走不久，就能去到专门观景游玩的山上。


    路两边的树荫很密，温度也凉爽得多。


    喻雪生在前边带路，姜察背着包跟着，发现喻雪生的体力意外的不错。


    明明几个月前还是坐着轮椅的人，这会儿噌噌噌地往上爬，时不时停下来，还有空东摸摸西看看。


    山里的风景很好，也很安静，打上山起就没见到别的游客，耳边只有此起彼伏的蝉鸣。


    过了一会儿，前边的喻雪生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什么。


    “姜察，”他转过头，扬扬手，“快来。”


    “怎么了？”姜察边问走过去。


    顺着喻雪生的目光看去，姜察吓了一跳——两条挺长的虫子，跟静止了似的趴在树干上！


    他退了两步，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幸好喻雪生眼疾手快地拽拉了他一把。


    “我靠！”姜察站稳后又退了退，“你看什么呢！”


    “怎么了？”喻雪生有点吃惊。


    “这么长的虫子！你喜欢这东西？”姜察皱着眉。


    喻雪生愣了愣，转头看了一眼，也突然察觉到似的后退了几步。


    “你不说我都没看见，”喻雪生说，“我想让你看那边！”


    姜察定了定神，这才发现不远处有条小溪。


    “我刚才听见有水声，”喻雪生说，“可能是前段时间下雨了，从山上流下来的……以前这边没有溪流或者河什么的。”


    “哦。”姜察点点头。


    “过去看看？”喻雪生问。


    姜察没说话，想起刚才的虫子，有点犹豫。


    喻雪生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啧了一声。


    喻雪生从相机包里拿出单反，径直往小溪那边走过去，临走前还冲姜察挑了挑眉。


    姜察纠结了一下，咬咬牙跟上了。


    这边的溪水很清，水底没有那种趴在树上的虫子，倒是有很多好看的小石头，蹲在汩汩流淌的水边，仿佛周围的气温都降了几度。


    旁边，喻雪生端着相机拍照，过了会儿，又凑过来给姜察看刚拍的照片。


    “你学过摄影？”姜察看着相机屏幕，问。


    “没。”喻雪生说。


    “拍得挺好的，”姜察又翻了翻，“都能直接拿着参赛了。”


    “是么？”喻雪生笑笑，“山里风景好吧，你相机也不错。”


    “我这相机买完都没怎么用过，”姜察叹了口气，“就大学时候学生会活动时拍了几张……”


    “学生会活动买这么贵的机器？”喻雪生挑了挑眉，“你到底是好学生还是单纯有钱啊？”


    “好学生。”姜察笑了笑。


    轮到他照相时，喻雪生也凑过来看热闹。


    “主体有点乱，”喻雪生指了指屏幕，“你拉一拉焦距，避开这些杂七杂八的……”


    “哦。姜察点头。


    “最简单的构图是放三分之一点，这样……”


    喻雪生凑近了些，就着他的手，挪了挪相机。


    镜头对上一块溪流里的石头，清冽的溪水被石头分开，冒着小小的气泡和水花，又拉近了点，能看见溪底的小小沙粒跟着流动。


    喻雪生的手盖在姜察手上，按下了快门。


    他的手……挺冰的。


    “光圈可以调大点儿……”喻雪生说。


    “你冷吗？”姜察突然转过头，问。


    喻雪生怔了怔，也看向他，姜察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两人现在的距离非常近。


    他的脸几乎擦上喻雪生的鼻尖，自己也能清晰地闻到喻雪生身上的气味。今天……今天依然是果味儿的。


    这人怎么还没去给沐浴露做活体广告……


    “好看吗？”过了会儿，喻雪生放开了他的手，笑了笑。


    姜察回过神来，也往后退了退。


    “自恋。”他啧了一声。


    “我说的是照片。”喻雪生勾勾嘴角。


    姜察没再理他，合上镜头盖，把相机塞回了相机包里。


    拍了半天照，终于边拍边走到了传说中的鱼塘，结果进了院门，只看见院门口两条热得发蔫儿的大狗，以及正躲在空调房喝茶的鱼塘老板。


    又去鱼塘边转了一圈儿，喻雪生打死也不想参与钓鱼活动了。


    “不钓鱼了？”老板见他俩又回来了，端着茶杯直乐。


    “不钓了，”喻雪生皱着眉，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这大太阳谁坐得住啊。”


    “娇气。”姜察啧了一声，也放下背包。


    “你不娇气，”喻雪生瘫在椅子里，又恢复成了没骨头的样子，“你自己去钓我也没意见……”


    “哎哎，不钓也行，”一旁的老板赶紧站起来打断俩人对话，“鱼有现成的，一样能做了吃。”


    说着就走进了后厨，不一会儿就听见了大菜刀咣咣剁东西的声音。


    这个时间，这个季节，农家乐里确实没人，整个厅里就坐着他们两个顾客。


    吹了半天空调，喻雪生才重新长出了骨头，伸手拿着包餐具拆着。


    “这家味道不错，”他说，“之前我自己来吃过，水平只比隐茶空间差一点。”


    “小点儿声。”姜察说。


    喻雪生看了看后厨的方向，略微提高了点声音：“主要是鱼好吃——”


    姜察看着他，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


    “鱼要是自己钓的，应该能更好吃……”喻雪生托着下巴，“但是这天气，人都能晒化了。”


    “你还真是小雪花啊？”姜察啧了一声。


    喻雪生点点头。


    “那就等凉快了再来吧，”姜察拿过拆开的餐具，用热水烫着，“反正有的是机会。”


    喻雪生没说话，过了会儿，“嗯”地应了一声。


    吃完饭，两人休整了一会儿，又慢悠悠地顺着山路往上走。


    一路上东拍西拍地拍了不少照片，姜察没怎么讲究构图光影，反正这么多图总有一张两张能用的。


    而且他本来也只是为了给雪球拿个参与奖……


    快到山顶的时候，周边的景观突然发生了变化。


    树林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竹子，风一吹，竹林沙沙地响着，格外静谧清幽。


    竹林深处，一排红色的围墙若隐若现。


    喻雪生应该来过不止一次，他在前面带路，身上背着相机包。


    等走到围墙旁时，姜察才发现是个寺庙。


    上次来隐茶空间的时候，喻雪生确实提过，山上有寺庙、鱼塘……


    传说中的鱼塘去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寺庙。


    这边的人似乎都很喜欢烧香念佛，每座山上基本都有庙宇。


    不过这间寺庙不大，比起那几个颇负盛名、游客人满为患的，倒有种“小而美”的感受。


    “就这么进去？”站在大门口，姜察问。


    “别拍照就行。”喻雪生说。


    院子里很安静，走进去，迎面摆着几个花盆石盆，里面栽满了花草。


    正殿供奉着佛像，殿前放着几座很古朴的香炉，最大的那个里面还有香火燃着。


    不过，转了几圈都没见庙里有人，喻雪生说，这边的僧人都是自己干活儿种田的，这会儿可能都各做各的事儿去了。


    姜察在院子里四处看着，庙里有块儿很古老的石碑，还有些关于这座庙的介绍。


    转身时又看到一排连接着屋檐的、金属的小莲花。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


    “这是雨链，”喻雪生也走过来，“下雨天用来引流雨水的。”


    “我还从来没注意过。”姜察说。


    “嗯，古建筑用得多一点，”喻雪生说，“雨会顺着这个流下来，不会溅到游客身上……”


    又走了两步，他又指着檐角下的一个金属铃铛。


    “这庙挺小的，但修得很讲究，那边还有风铎呢，也是古建筑常做的东西，可以驱赶鸟雀，也有人说用来祈福辟邪……”


    姜察静静听着，喻雪双手抄着兜，斜跨着相机包，兴致勃勃地讲着。


    过了半天他才停下，对上姜察盯着他的目光。


    一只手突然摊开。


    “干嘛？”姜察愣了愣。


    “讲解费。”喻雪生伸着手说。


    “你……”姜察怔了怔，“这还要讲解费啊？”


    “是啊，”喻雪生点点头，“我说了半天，你一句话也不搭，我跟导游有什么区别？”


    “我搭什么？我又不懂。”姜察往他手里拍了一下，“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会，你好棒啊……”


    “可以，”喻雪生收回手，勾着嘴角，“以后就按这个标准来。”


    “幼稚。”姜察啧了一声。


    “比你小好几岁呢，”喻雪生笑着，“带我出来玩，就得包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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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话的时候，不远处的偏殿里走过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


    喻雪生看见人，转身迎了上去，说了几句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几柱香回来了。


    “来都来了，拜一拜吧。”他把几柱香递给姜察。


    姜察接过香，没说话，他没什么信仰，但也不排斥。


    于是跟在喻雪生后面，在燃着的香炉里把香点上。


    随着袅袅的青烟升起，院子里渐渐覆上了一种格外安静幽远的气氛。


    正殿里供奉的是释伽牟尼，其他的佛像……


    姜察有点茫然，跟着喻雪生在蒲团上拜了拜。


    走出寺庙的时候，那个穿着僧袍的僧人还在，远远地跟两人点了点头，算是道别。


    “你常来这里吗？”走上山路后，姜察问了一句。


    “来过几次吧。”喻雪生说。


    “看你挺熟的，”姜察看着逐渐隐在竹林后的庙宇，“我以为你经常来这儿烧香拜佛。”


    “在庙里心会静一些，”喻雪生笑笑，“我一般只来走走，不太会拜。”


    “那刚才呢？”姜察啧了声，“看你挺虔诚的，是不是许愿了？”


    “你猜。”喻雪生又笑了笑，说。


    这座山开发得并不是很全面，越往山顶走，路也变得越来越陡峭。


    平缓的石阶渐渐变成了人工凿刻的石头，偶尔还冒出个树根或者藤蔓，把路拦住一截。


    喻雪生在前面走着，每次落脚都在最平缓的地方。


    姜察跟在他身后，看着前面的背影，暗暗有点吃惊。


    他似乎很难再在喻雪生身上找到那个脾气很差的、娇气的、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的影子……


    取而代之的是个逐渐靠谱的青年。


    会爬山，会带路，体力也很好。


    ……碰到太陡的地方，还知道停下来等等他。


    “还爬得动吗？”攀过一块很陡的石头，喻雪生停了脚步。


    “嗯，”姜察点头，“你走就行，我就是不熟悉路……你也太能走了。”


    “前边就到顶了，”喻雪生笑了笑，伸了只手过来，“包我背会儿吧。”


    “也不差这会儿了……”姜察叹口气。


    “下山我也背。”喻雪生笑着说。


    姜察摆了摆手，又跟着往上爬了一截儿。


    拐了个弯后，面前突然豁然开朗。


    一大片天空跳进了视野——到山顶了。


    远处的天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色，日光也不再毒辣。他低头看了眼手机，这才意识到已经慢悠悠地爬了几个小时。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山上有个小亭子，两人走进去，坐下。


    这座山不高，这个角度能看到山上的村落，大片的茶树。不远处，还有个湖或者水库，在阳光下闪着水波。


    山上的风很凉爽，坐了一会儿，爬山时出的薄汗也消了。


    喻雪生望着山下，不知在想什么。


    “喝点东西吗？”姜察从包里掏出一瓶电解质饮料，“给背包减减负。”


    喻雪生回过头：“一会儿又不是你背。”


    “那也喝点，别原封不动带回去。”姜察说。


    喻雪生接过瓶子，拧开喝了两口，喝完又伸手把背包拿了过来，把瓶子放进去。


    “姜察，”喻雪生低着头，调着背包的带子，“你之前有这种经历吗？”


    “什么？”姜察没反应过来。


    “跟朋友爬山。”喻雪生说。


    姜察想了想，摇头：“除了学校春游以外，还真没有。”


    “拿春游比啊？”喻雪生啧了一声，背上包，“你回去写一篇‘难忘的一天’得了。”


    “也不是不行，”姜察笑笑，“还拍了照，可以把照片贴在游记上……”


    “不愧是文案策划兼好学生。”喻雪生说。


    看着喻雪生背上包，姜察也伸手，把他旁边的相机包拿了过来。


    “不过，我也是认真的，今天玩得很开心。”他说。


    “嗯。”喻雪生应了声。


    “虽然没钓到鱼……”他还有点念念不忘。


    “嘿。”喻雪生挑着眉。


    “……但也挺好的。”姜察说。


    喻雪生转过头，又看着远处山下。


    “我也是。”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笑了笑。


    “可能在很久、很久之后，”他顿了顿，“我都会记得这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