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喻雪生给该隐打了电话，得知他最近正忙着选店面，没时间给他俩当司机或者茶山向导。


    不过他很大方地把车借给了他们，周五下班时，喻雪生已经把该隐的车开回公寓地下停着了。


    “他在选什么店面？”厨房里，姜察站在沸腾的小锅前。


    “他想做个茶艺和陶和油画和漆艺的DIY工作室，惦记挺长时间了。”喻雪生倚在门边看着他。


    “怎么这么多‘和’啊？”姜察皱了皱眉。


    “谁知道呢，”喻雪生说，“野心不小，碰碰壁估计就没这么多和了，首先大漆就不好做。”


    姜察拿了双筷子，给锅关了火，把面挑进碗里。喻雪生开车回来后没吃饭，他煮了点番茄鸡蛋面。


    “该隐不是学这个的吧？他没问问你吗？”姜察问。


    “问了啊，”喻雪生接过面碗，“我跟他说，就算是现成的底胎，不裱布，光上漆阴干也得好几个礼拜，DIY店的顾客一般没这种耐心。”


    “不是有那种吗？”姜察想了想，“前几年流行的，漆扇，就把扇子往水里一蘸……”


    “那算什么大漆啊，”喻雪生啧了一声，“糊弄游客的。”


    姜察没说话，笑了笑。提起专业的时候，喻雪生竟然有种难得一见的严格。


    面煮得有点多，本来只打算给喻雪生垫一口，结果挑完了一碗锅里还有剩。


    已经是快睡觉的时间，姜察犹豫了一会儿，自己也拿了个碗，把剩下的面都盛出来了。


    “今天没在公司吃饭？”坐在餐桌前，喻雪生看着他问。


    “煮多了。”姜察坐在了桌子对面。


    “难怪你会长肉，说不准这些我都能吃完呢……”喻雪生吃了口面，“你厨艺挺好的。”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吃饭，”姜察说，“再好吃的面，边吃边聊边玩儿会手机，没几口也饱了。”


    喻雪生看着他笑了笑。


    “哎，”过了会儿，他又拿着筷子碰了碰姜察，“你有时候挺像大人的。”


    “是吗？”姜察挑了一筷子面，没说什么。


    说是约着上山拍照，其实两人都是因为前段时间太忙，终于闲下来想出门散散心。


    姜察翻箱倒柜地把上学时买的单反找了出来，又买了能量棒和饮料，出于前车之鉴，临出发前还往包里塞了件速干衣。


    结果周六一早，看见喻雪生双手揣着兜就下楼了。


    “你行李呢？”姜察有点吃惊地看着他。


    “什么行李？”喻雪生问。


    “我们是去爬山的……”姜察说。


    “我知道，又不是徒步，”喻雪生打了个哈欠，掏出包面巾纸晃了晃，“我带了包纸巾。”


    “行吧，”姜察叹了口气，“你跟我们组那四个小孩儿组个队正好，他们爬个山就差搬家了……”


    从公寓到该隐家的山上，一路上喻雪生开着车，还是那辆黑色的特斯拉。


    不过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周末出来玩的本地人不多，一直开过了跨江大桥，才开始有点堵车的迹象。


    等红灯的时候，喻雪生突然开口：“我饿了。”


    “包里有能量棒。”姜察指了指后座的双肩包。


    “开着车呢，”喻雪生看着前面的路口，“快快快，倒计时了……”


    姜察只好伸手够到包，拿了根能量棒出来，还帮忙撕开包装。


    “服务不错。”喻雪生接过能量棒，勾勾嘴角。


    “回来的时候换我开吧。”姜察叹了口气。


    喻雪生开车挺稳，但边乐呵呵地摇头晃脑边咬着能量棒，一路上还是让人有点心惊胆颤。


    这人的态度简直在短期之内出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从咄咄逼人动不动抽风忽冷忽热的精神病，变成了智商偶尔重返七八岁的和善青年。也不管大事小事，什么事都能让他乐上半天……


    习惯了上个版本的精神病，优化后的喻雪生反而让姜察不太适应。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喻雪生转变的契机并不是那天的宵夜和坦白局，而是见了他爸之后。


    他爸也挺奇怪，转了一圈就老老实实地回去了，也不知道大老远来一趟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单纯想刺激一下亲儿子吧？


    姜察从没见过这样的……亲子关系。


    去后山前，两人把车停在了隐茶空间。


    一路聊着就提到了茶山上的漆艺工作室，喻雪生一拍手，心血来潮地打算带姜察去工作室里转转。


    该隐不在家，他妈妈给两人塞了两根雪糕，听说要爬山还给拿了饮料。


    基因真神奇，如此温柔和善的妈是怎么生出朋克风儿子的。身娇体弱王子脾气的喻雪生又怎么会有个□□般的爹……


    “小心撞到头。”拐进一条小路，走在前面的喻雪生拨开几根竹子，勾着嘴角转头往后看。


    姜察啧了一声，没回话。


    “这边以前是个储物间，”喻雪生说，“该隐他家不用了才借给我的，太久没人来，花花草草也没修剪。”


    “房子这都能借，他家对你挺好的。”姜察说。


    “毕竟是救命之恩吧，”喻雪生笑了笑，“而且跟他以前的朋友一比，我都算正经人。”


    “你做大漆的时候是挺正经的。”姜察说。


    “是么？”喻雪生勾勾嘴角，“你又没见过。”


    穿过一片景观小树林，两人停在了一幢小砖房前。


    这个工作室比姜察想象的要小，不过环境挺清静，周围有很多植物环绕，一般游客也走不到这儿。


    开了门，他往里走了两步，看见房间全景的时候愣了愣。


    真够……乱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喻雪生跟没事儿人一样走进去，低头收拾着扔得到处都是的杂物，“也就能见见真的大漆，做个企划天天上网看资料也没意思。”


    “……谢谢。”姜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先迈哪步。


    “那边是荫房，我自己搭的，有些半成品晾着。”喻雪生说。


    “哦。”姜察点点头。


    “桌上的颜料和漆别碰，小心过敏，会起疹子。”喻雪生说。


    “好。”姜察点头。


    “要看看做好的吗？不过这几个就是普通的犀皮漆……”喻雪生指了指一个柜子。


    姜察“嗯”地应了一声，穿过杂物走过去。


    讲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时，喻雪生的语气会一下子兴奋起来，跟机关枪似的滔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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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


    之前聊游戏的时候也是，大半夜还精神得很，丝毫看不出他平时东倚西靠的懒样。


    姜察跟在他后面，听他讲着，突然也有种莫名的轻松。


    比起那些糟糕的时刻……他更喜欢看到喻雪生现在，这种在自己的领域闪闪发光的样子。


    “你是怎么想起来学这个的？”姜察问。


    “大漆吗？”喻雪生说，“美院大二会细分专业，我就选了个看起来最‘没用’的。”


    “你说这话也不怕老师同学揍你。”姜察啧了一声。


    “本来就比较小众吧，”喻雪生很随意地坐在桌子上，“要求专业深度，就业面还不广……”


    “那你图什么？”姜察有点无语。


    “为了气我爸。”喻雪生笑了笑，说。


    喻雪生往后挪了挪，伸直了腿，轻轻踩了踩旁边的椅子。


    “我妈死得早，喻建州也不管我，还总希望我能给他挣点面子。”他说，“我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所以你就跟他对着干？”姜察有点无奈。


    “也不算，”喻雪生笑了笑，“我就是想看看，我的人生，容错率能大到什么程度。”


    这种近乎于“作死”的行为，必然不可能出现在姜察的成长环境中。但如果放在喻雪生身上，他倒也能理解。


    “但你还是……挺努力的。”姜察想了想，说。


    喻雪生抬起头，看着他。


    “美院不好考吧？要按‘容错率最高’的活法，你现在连学都不用上，”姜察说。


    喻雪生没说话。


    “而且这里……你做这些事认真的。”姜察抬了抬下巴，往整个工作室里看了一圈，“有自己想做的事，未来怎么都不会太差。”


    “也许吧。”过了好半天，喻雪生笑了笑，把腿从椅子上拿下来。


    在工作室里待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快到了中午。


    按照原计划的时间，两人这会儿应该钓完了鱼去吃饭，结果聊着天，瘫在沙发上吹着空调就待久了。


    挣扎了半天两人终于爬了起来，临出门的时候，姜察突然看到门口架子上摆着个小葫芦。


    “漆艺葫芦？”他拿起来看了看。


    喻雪生转过头：“嗯，之前打样的时候留的。”


    姜察掏了掏口袋，过了会儿，拎出一串钥匙和上面的葫芦挂件：“我有一个很像的。”


    喻雪生挺惊讶地挑了挑眉，走了过来。他伸手拿过姜察的葫芦看着，过了几秒，突然笑了。


    “缘分啊，姜组长，”喻雪生勾着嘴角，“我师兄的工作室，我之前就给他们做过。”


    “这么巧？”姜察也有点惊讶。


    “嗯，”喻雪生点点头，转了转手里的小葫芦，“不过这个不是我做的，你喜欢的话，我给你做个别的也行……”


    话音落下，他抬眼看了眼姜察，面前的人突然一脸凝固住的表情。


    喻雪生突然想起来，两人前阵子吵架，好像就是因为这么句话。


    那时候姜察总是畏畏缩缩客客气气的，把他弄得烦得不行。


    “算了，”喻雪生笑了笑，把钥匙串还给姜察，“做不做的看我心情吧。”


    “哦。”姜察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