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汽笛惊汴梁
作品:《宰执新宋:我在古代搞科技》 汴梁城的初冬,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铁锈、煤烟与蓬勃野心的气息所浸透。昔日御街两侧脂粉香腻的勾栏瓦舍、茶楼酒肆间,如今夹杂着“苏记营造行”、“北平机器局汴梁分局”、“四海铁路公司”等崭新的金字招牌。巨大的招幌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宣示着一个迥异于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新时代正粗暴地挤入这座千年帝都的肌理。
宣德门外,巨大的告示墙前,人头攒动。新张贴的《大宋工业振兴令》和《商律通则》墨迹未干,便被无数双或粗糙、或精明、或好奇的眼睛反复咀嚼。识字的秀才摇头晃脑地念着条文,不识字的贩夫走卒则围着他们,伸长了脖子听着。
“……凡民间资本,皆可入股官督商办之铁路、矿务、机器制造诸局……按股分红,盈亏自负……”
“……废除旧有行会垄断,凡有资本、技艺者,皆可依法注册商号,经营百业……”
“……新设专利司,凡有创制新式机械、改良工艺者,可申请专利,享十年专营之权……”
“……设立‘格物学堂’,广招学徒,授以算学、格致、营造、机巧之术……”
字字句句,如同投入滚油锅的冷水,在人群中炸开一片惊叹与议论!
“入股?分红?这……这岂不是让咱们平头百姓也能沾上官家的买卖了?”
“专利?十年专营?那我老王家祖传的酱肉秘方……是不是也能……”
“格物学堂?学那些铁疙瘩?能当饭吃?”
“你懂个屁!没见王爷那会喷火的铁马?没见城外那拉货的铁龙?学会了那本事,还愁没饭吃?怕是要比考状元还金贵!”
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交织成一片。一张张或兴奋、或茫然、或精光闪烁的脸庞,在冬日的阳光下折射出时代转折的微光。一股名为“机会”的暗流,开始在这座古老城市的血脉中悄然涌动。
皇宫西苑,一处被临时辟为“新政议事堂”的偏殿。殿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巨大的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有穿着苏记掌柜标志性靛蓝绸衫的商界巨贾,有戴着玳瑁眼镜、拿着算盘账册的账房先生,有穿着崭新工装、手上还带着机油味的工坊管事,甚至还有几位汴梁本地行会的耆老(被强制要求参会),个个正襟危坐,神情各异。
会议桌首席,坐着的并非凌泉,而是新晋的唐王侧妃——福庆公主赵玉娆。她褪去了大婚时的凤冠霞帔,换上了一身端庄而不失干练的藕荷色宫装,外罩一件银狐滚边的锦缎比甲。乌发挽成简洁的圆髻,只簪一支点翠珍珠步摇。那张继承了赵宋皇室优良基因的秀丽脸庞上,少了几分新嫁娘的娇羞,多了几分主持大局的沉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面前摊开着厚厚一摞文书,是苏月白提前整理好的《汴梁及周边商业振兴五年规划纲要》、《漕运改海运可行性报告》、《南洋香料航线拓展计划》等。字迹工整,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却看得赵玉娆秀眉微蹙。这些名词对她而言,如同天书。
“诸位,”赵玉娆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有力,带着一丝皇室公主的天然威仪,“今日召集诸位,乃奉唐王殿下谕旨,共商汴梁乃至我大宋百业振兴之大计。唐王殿下有言,‘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欲兴工业,必先活络商脉。苏记商盟总管苏月白王妃,已拟定诸多方略,请诸位畅所欲言,集思广益。”
她话音刚落,目光便下意识地瞟向坐在她左下手首位的苏月白。苏月白今日一身素雅的月白杭罗袄裙,外罩同色绣银线缠枝莲纹的薄棉比甲,气质沉静如水。她微微颔首,起身,声音清越平稳,如同山涧溪流,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诸位同仁,”苏月白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久经商场的从容与洞察,“殿下新政,开千古未有之局。商机遍地,亦挑战重重。今日所议,首在‘疏通’二字。”她拿起一份文件,“其一,漕运改海运。汴河淤塞,转运艰难,损耗巨大。殿下有意,疏浚天津新港,购置新式铁肋木壳快船,由海路直抵江南、闽粤,乃至爪哇、南洋!运力可增十倍,损耗可减七成!此乃打通南北货流之命脉!需在座漕帮、船行、货栈诸位鼎力协作,重定章程,共襄盛举!”
她话音刚落,一位漕帮的老把头就激动地站了起来,胡子直抖:“苏……苏总管!海运?这……这风高浪急的!咱们这些使惯了平底漕船的,哪玩得转那大海船啊?再说了,这运河两岸几十万靠水吃饭的苦哈哈……”
“老把头稍安。”苏月白微微一笑,打断他,“海运非弃漕运。运河依旧要疏浚维护,短途转运、内河货运,仍需倚仗诸位。至于海运人才,”她看向几位穿着新式水手服的年轻管事,“殿下已命北洋水师抽调精干水手、舵工,开办‘海事学堂’,广招学徒。漕帮子弟,身强体健,熟谙水性,正是首选!工钱嘛……”她顿了顿,报出一个让在座所有船老大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是现在漕船纤夫的三倍有余!若有功绩,另有分红!”
“三……三倍?!”老把头眼睛瞬间瞪圆了,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账。
苏月白继续道:“其二,便是这‘特许加盟’与‘商税新政’。”她拿起另一份文件,“殿下有令,除盐、铁、军械、铁路、电报等国之命脉由王府直营或特许专营外,其余百业,皆可向‘商律司’申请牌照,缴纳定额保证金后,即可加盟‘苏记商盟’或自创商号经营!王府提供统一货品、技术指导、甚至低息贷款!商税,则按‘分级累进’制征收,小本经营税轻,大商巨贾税重,取之于商,用之于民,铺路架桥,兴办学堂!”
此言一出,会场瞬间骚动起来!尤其是那些中小商贾和行会代表,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加盟苏记?自创商号?税还分级?这意味着他们这些以往被大行会压得喘不过气的小虾米,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
“苏总管!这加盟……具体怎么个章程?”
“那低息贷款……利息几何?”
“分级累进?具体怎么个算法?”
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抛来。赵玉娆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场面,看着苏月白从容不迫、条理清晰地一一解答,引经据典,数据信手拈来,心中五味杂陈。她这个名义上的会议主持,此刻更像一个安静的看客。她努力想插话,却发现那些“铁肋木壳”、“累进税率”、“专利年限”等词汇如同天堑,将她隔绝在外。一丝淡淡的失落和无力感悄然滋生,但随即又被一种更强烈的决心取代——她必须学会!必须跟上这个男人的脚步!
会议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当苏月白最终宣布散会时,与会众人或兴奋、或沉思、或步履匆匆地离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跃跃欲试。
赵玉娆看着空下来的议事堂,轻轻吁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她走到苏月白身边,看着这位气质沉静的女子,由衷道:“苏先生……辛苦了。今日若无先生,玉娆真不知如何应对。”
苏月白微微欠身,声音依旧平静:“公主殿下言重了。分内之事。殿下聪慧,假以时日,定能执掌大局。”她将一份整理好的会议纪要递给赵玉娆,“这是今日议定事项的纲要,请殿下过目。若有不明之处,随时可召月白。”
赵玉娆接过那叠厚厚的、字迹娟秀的纸张,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心中百感交集。
与此同时。汴梁城外,汴河码头。
冬日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码头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巨大的蒸汽吊臂发出“嘎吱嘎吱”的轰鸣,将成包的棉花、成箱的铁器从停泊的漕船上卸下。新铺设的铁轨旁,一列由骡马牵引的平板车正将货物运往新建的货栈。
一辆造型粗犷、喷吐着白色蒸汽的四轮“铁马”(早期蒸汽汽车),发出“突突突”的沉闷声响,沿着新修的碎石路,缓缓驶离喧嚣的码头区域,拐上了一条通往郊外田庄的土路。
车内,凌泉难得地脱下了象征王爵的蟒袍,只穿着一身玄色棉布常服。他斜靠在包裹着柔软皮革的座椅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又透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松弛。身旁,凌云则是一身沾着油污的帆布工装,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眼神却亮得惊人,兴奋地指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大哥!你看!那边!新开的‘神农院’汴梁试验田!裴老头弄来的新麦种!说是能耐旱抗冻!开春就能下种!”
“还有那边!张铁匠的‘飞火’铁器工坊!嘿!用上了咱们新送来的蒸汽锻锤!那打铁的速度!啧啧!一天顶过去十天!”
“大哥!汴梁城里的‘四海车行’你去了没?我刚让他们弄了几辆新改进的‘铁骡’!加了减震!跑起来稳当多了!就是烧煤太凶……”
凌云如同一个急于向兄长炫耀新玩具的孩子,喋喋不休。凌泉嘴角微扬,闭着眼“嗯”了几声,算是回应。他享受着这难得的、兄弟独处的宁静时光。金戈铁马、朝堂倾轧、商海沉浮……此刻都被窗外掠过的田野村庄暂时隔绝。
“铁马”驶入一处名为“杏花营”的乡间集镇。虽已入冬,但集市上依旧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凌泉示意停车。兄弟二人下了车,如同寻常富家公子般,混入人流。
他们在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摊前坐下,要了两大碗撒满芫荽的浓汤和几个刚出炉的胡饼。凌泉吃得慢条斯理,凌云则狼吞虎咽,烫得直咧嘴,惹得旁边食客哄笑。他们蹲在泥人张的摊子前,看老匠人用灵巧的手捏出栩栩如生的关公战秦琼。他们在书摊前驻足,凌泉随手翻看着新出的《汴梁时报》(王府新办的官方邸报,刊登新政、商讯),凌云则对一本粗劣的《南洋奇物志》画册看得津津有味。
“大哥,你看这个!”凌云指着画册上一艘造型奇特的帆船,“爪哇那边传来的图样!说是红毛鬼的‘卡拉维尔’帆船!跑得贼快!逆风也能走!比咱们的福船灵活!我琢磨着,让船厂也仿几条试试!去非洲用得着!”
凌泉瞥了一眼,点点头:“可。让船厂拨一笔款子,你看着办。”他目光扫过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那些为生计奔波却依旧充满烟火气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这才是他想要的——用工业的力量,托起这万家灯火的安稳与希望。
暮色渐沉时,兄弟二人又驱车回到汴梁城内。他们没有回宫,而是直奔大相国寺旁的“桑家瓦子”。这里是汴梁城最负盛名的娱乐场所,勾栏瓦舍林立,百戏杂陈。
两人包了一间临街的雅阁。推开雕花木窗,楼下喧嚣的人声、丝竹声、叫好声扑面而来。台上,正上演着新编的杂剧《唐王西征记》,伶人扮相夸张,唱腔高亢,将凌泉横扫北疆、威震西域的事迹演绎得神乎其神,引得台下观众阵阵喝彩。
“噗……”凌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指着台上那个画着红脸、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凌泉”,笑得前仰后合,“大哥……你……你什么时候改耍大刀了?还……还过五关斩六将?哈哈哈!”
凌泉也忍俊不禁,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看着台下那些被剧情吸引、时而紧张握拳、时而开怀大笑的百姓,心中并无被神化的不适,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戏是假的,但那份对安定生活的向往,对英雄的朴素崇拜,却是真的。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悄无声息地走到凌泉身后,低声道:“王爷,北平府急件。完颜阿骨打……已被室韦、奚族联军围杀于混同江畔。首级……已送至北平府。”
凌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目光依旧落在楼下喧嚣的瓦舍之中,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死了?”凌云也听到了,挑了挑眉,随即嗤笑一声,“便宜他了。大哥,要不要……”
“不必。”凌泉打断他,声音平淡,“首级悬于北平城门三日,以儆效尤。传令辽东都护府,女真各部,既往不咎。着令各部首领,至辽阳府议事。重申互市、禁掠之令。告诉他们……”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跟着本王,有肉吃,有衣穿,有太平日子过。若再起刀兵……”他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阿骨打,就是榜样。”
亲卫领命而去。凌云看着大哥平静的侧脸,心中了然。大哥要的不是赶尽杀绝,而是长治久安。用利益和秩序,而非单纯的武力,来驯服那片广袤而桀骜的土地。
一月后。汴梁城外,十里长亭。
寒风依旧凛冽,但天空湛蓝如洗。新铺设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铁轨,如同两条笔直的墨线,延伸向遥远的北方地平线。铁轨旁,临时搭建的送别亭披红挂彩。
新帝赵佶(徽宗),身着明黄龙袍,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亲自为凌泉送行。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甚至有些过于热切的恭敬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激?有之,毕竟凌泉留了他和兄长性命,保住了赵宋宗庙。忌惮?更有之,军政大权尽归凌泉,他这个皇帝形同虚设。还有一丝……如释重负?这座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帝都,终于可以暂时摆脱那玄色身影的笼罩了。
“唐王!”赵佶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双手捧起一杯御酒,“此去北平,路途遥远。唐王为国操劳,功在社稷!朕……敬唐王一杯!愿唐王一路顺风!”
凌泉一身玄色蟒袍,外罩墨狐裘,端坐马上。他接过金杯,目光平静地扫过赵佶那张年轻而略显苍白的面孔,扫过身后那些或敬畏、或谄媚、或隐含敌意的文武百官。
“陛下有心。”凌泉声音沉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汴梁新政,关乎国本。望陛下与诸公,同心戮力,勿负万民所托。若有难决之事……”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赵玉娆公主,“可询王妃。”
“是!是!唐王放心!朕定当谨记!”赵佶连连点头,姿态谦卑。
凌泉不再多言。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一身戎装、即将再次扬帆远航的凌云。兄弟二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呜——————!!!”
一声嘹亮而雄浑的汽笛长鸣,如同洪荒巨兽的苏醒咆哮,骤然撕裂了长亭的寂静!停靠在站台上的钢铁列车,巨大的烟囱喷吐出滚滚浓烟!白色的蒸汽如同云雾般升腾缭绕!
“出发!”凌泉沉声下令。
“恭送唐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山呼海啸般的送别声响起。
凌泉一夹马腹,踏雪乌骓率先踏上登车的铁质踏板。凌云紧随其后,对着岸上送行的水师将领用力挥了挥手,转身钻入另一节车厢。
沉重的钢铁车门缓缓关闭。伴随着更加高亢的汽笛轰鸣和震耳欲聋的金属铿锵声!巨大的车轮开始缓缓转动!由慢到快!卷起漫天烟尘!
“哐当!哐当!哐当——!!!”
钢铁巨龙发出震天的咆哮!喷吐着浓烟与白汽!沿着冰冷的铁轨,朝着北方那片孕育了工业奇迹的土地,风驰电掣般驶去!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化作地平线上一个喷吐着黑烟白汽的移动黑点!
送行的人群渐渐散去。赵佶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望着那消失在北方天际的烟柱,眼神变得空洞而复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枚温润的玉扳指——这是父皇留给他的。如今,这江山,这玉扳指,似乎都失去了原有的分量。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年轻的皇帝紧了紧身上的龙袍,转身,在太监的搀扶下,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那座金碧辉煌、却又无比空旷寂寥的皇城。背影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而……萧索。
而此刻,疾驰的列车包厢内。凌泉靠坐在宽大舒适的皮椅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村庄、河流。他的目光悠远而坚定,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北平府高耸的烟囱,看到了爪哇岛繁忙的船坞,看到了更遥远的、被海浪拍打的非洲海岸。
车轮碾压铁轨的铿锵节奏,如同这个新兴帝国坚定而有力的心跳。蒸汽的轰鸣,是它向旧时代告别的宣言,也是驶向未知未来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