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站在局长办公室门口，钢笔还插在制服上衣口袋里，金属外壳沾着一点干涸的墨迹。他没敲门，直接推开了门。


    陆明川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搭在一份文件边缘，目光从眼镜上方抬起来。他没说话，只是把那张写着“停职反省通知”的纸往桌角推了半寸。


    “发布会的事，省厅已经知道了。”他说。


    陈骁走进来，关上门。脚步落在地毯上，没有回声。


    “他们要一个交代。”陆明川摘下眼镜，放在桌上，“不是对公众，是对内部。你越界了。”


    陈骁站着没动。窗外警笛声断续传来，他知道那是押送周慕云的车正在进入看守所区域。


    “系统的事，不能提。”陆明川声音压低，“哪怕你说的是真的，程序上，它不存在。”


    陈骁点头。“我知道。”


    “写份检查。”陆明川重新戴上眼镜，“三万字，详细说明你在发布会上披露信息的依据来源、决策过程和所谓‘数据重构’的技术路径。重点写清楚——你是怎么绕过审批流程的。”


    陈骁嘴角微动了一下。“明白了。”


    陆明川抬头看他。“明天中午前交。”


    陈骁转身离开，手刚碰到门把，身后又响起声音：“别耍花样。这不是给你立功的机会。”


    他没回头，只轻轻应了一声。


    ---


    技术科最角落的隔间灯亮了一整夜。


    陈骁坐在电脑前，面前摊开一叠稿纸。他咬着那支钢笔，笔帽已经被磨出牙印。屏幕上是发布会证据链的原始数据流，资金节点、时间轴、物证编号在他脑中自动重组。


    他闭眼，在意识里调出系统界面。【线索关联】启动，数十个逻辑支点浮现，连接成网。他睁开眼，开始落笔。


    不是写检查。


    他在画推演图。


    一页页稿纸上，线条交错，标注密布。每一段“错误陈述”都对应一条真实证据：某处“推测失误”，实为黑三死亡现场遗留的指纹比对结果；某个“时间计算偏差”，指向环保集团离岸账户的资金转移节奏。他用刑侦术语包装真相，把整个破案过程伪装成一次自我纠错的反思。


    凌晨四点十七分，门被推开一条缝。


    沈昭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袋。她没开灯，径直走到桌边，放下东西就走。


    陈骁打开袋子，里面是法医中心出具的复核报告。他翻到最后一页，看见她用红笔写的批注：


    第17次违反程序正义——未取得家属同意即提取死者指甲残留物。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两秒，忽然明白过来。


    她不是在批评他。


    她在标记证据节点。


    他抽出红笔，翻到自己写好的第七页，在一段关于汽修厂火灾的“误判分析”旁写道：


    沈法医指出：此处忽略尸温衰减速率。实际死亡时间应提前47分钟，与监控中断时段吻合。


    接着又在第十二页补上一句：


    资金流向未考虑跨境结算时差。若按东京结算周期倒推，则**窗口仅有9小时，无法由单人完成操作。


    每一句“错误”，都是关键突破口。


    每一处“批注”，都在引导阅读者发现漏洞背后的主谋。


    三万字写完时，天光已经透进窗户。他把整份材料装订好，封面上工整写下：关于近期执法行为的自查与修正报告。


    底下一行小字：附件共87页，含证据推演图、交叉验证记录及第三方复核意见。


    ---


    上午十点零三分，陈骁敲响局长办公室的门。


    陆明川正在接电话，见他进来，挥手示意坐下。通话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他挂断，拿起那份报告。


    翻开第一页，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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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页，手指顿住。


    第三页，他抬眼看了陈骁一眼，没说话，继续往下翻。


    纸张翻动的声音越来越慢。


    到了第七页，他盯着那行红笔批注看了许久，才翻过去。


    第十二页，他停下，伸手摸了摸眼镜框，重新调整角度。


    一直翻到最后，他把报告放在桌上，沉默了几秒。


    “这是检查？”他声音很轻。


    “是。”陈骁站起身，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三万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陆明川猛地将整叠纸摔在桌面上，纸张边缘弹起，有一张滑落在地。


    “这上面全是证据！”他盯着陈骁，“你还敢说是检查？”


    陈骁抬起右手，敬礼。


    “所以这不是检查。”他说，“是逮捕报告。”


    办公室外，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辆档案车经过门前，轮子卡在门槛上顿了一下，又被推走。


    陆明川没动。他低头看着那份报告，目光缓缓移到末页。


    那里，沈昭用红笔画了一个极小的图案——一只圆脑袋、蓝身子的机器猫，手里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账户1988+12。


    他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伸出手，将整份材料抽出来，放进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锁上。


    “明天省厅要来人。”他说，“他们会问你系统的来源，运作方式，还有……你凭什么认定这些推论成立。”


    陈骁仍保持着立正姿势。


    “我如实汇报。”他说。


    陆明川抬眼看他，眼神复杂。几秒钟后，他忽然极轻微地哼了一声，像是笑，又不像。


    就在这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陆明川看了眼号码，没接。


    铃声持续。


    陈骁站着不动。


    陆明川的手慢慢抬起来，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