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作品:《神明求我亵渎

    “安淮骗了她,是你让他这么说的?”


    倚翠轩。


    两扇雕花轩窗被风合上。


    六角隔间静谧黑暗,满室弥漫着一股冷沉之气,犹如从没有过活人的迹象。居中的石桌上摆着盘棋,黑白两色的玉石色泽分明。


    “是楚临骗了她。”


    修长的手指推出一枚白子。


    “你明知道楚临没那个意思,这完全出于谢惠的指令。君王无道、臣生乱心,万一朝廷动荡,数万百姓怕是又要遭难。”


    斗篷之下,声音极低。


    “你还挂念人间,真是令我意外,不过即使政变了数百次,也比不上一次魔祸。安淮,有私心。”


    “安淮是有私心,可这一千年来,他约束魔宫上下,尽心尽力,并无差错。反倒是你,明明事情棘手,我却不清楚你一直在做什么。”


    “你在怀疑我?”


    “不,我只是不信那丫头,不能因为你觉得她好,就认为所有人都会亲近她。”


    “你这话让人听了真容易误会,如果你觉得她不合适,那就换一个,月儿如何?晚是晚了一个时辰,但是性情上的优势远可以弥补......”


    “休想!”


    声音狠决,“那丫头要去找楚临讨说法了。”


    黑暗里飘来一声冷笑,再看过去,空间只剩下一副残局与一张斗篷。


    ......


    离开御花园,海谣一路上都心神不定,眼底忽然映入一片华光。


    心下登时升起一股抵触,女孩顿住了脚步。她对皇宫不太熟悉,不知不觉顺着原路返回,眼下再穿过亭子,登上石阶就是宴客的昭明殿。


    怎么还来这里。


    真是疯了!


    海谣闭上眼揉了揉额角,虽然她心中有气,却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冲进大殿拿人的本事,不过这一次她也不打算出手,堂堂宫城,卫兵严整,修士云集,竟然被魔族潜入而毫无察觉,简直不可置信。


    紫云仙尊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恐怕还和皇帝他们喝酒作乐。


    本来因为楚临的缘故,海谣还打算去提醒那群人,但现在她对人间仅存的好感也没了,她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再睁开眼,一座高耸的阁楼吸引了她所有目光。塔楼陡山般矗立,直入云霄,望之足有百余丈高,层楼之上,暗光明灭,宛若几颗快要消失的星子。


    是个隐蔽的去处。


    海谣结出水路,心里恶意地想着,魔族来了才好,她正好可以在楼上静观其变。


    让他们想杀她,活该!


    登上塔楼,海谣忽然折转方向,她伏在栏杆上,不自觉望向昭明殿,视线微朦。


    七月流火,北风渐起,寒凉的雾气在夜空里游荡,一切都悲戚戚的。恍如被秋意感染,海谣心里其实没有太多兴奋的感觉。


    空落感一直存在。


    “小谣儿。”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好听。


    海谣抬手猛擦了两下眼睛,迅速收拾起情绪,回头。


    “你哭了?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那人关心地问。


    海谣不做声。


    纵是坐在屋脊上,姿态慵懒,这人依旧有着某种说不出的优雅,他像从前一样伸出了手,黑袍随着动作铺洒开来,雍容尔雅,浑然天成,刹那间,所有风景顿时颜色。


    “小谣儿真的生气了?”


    海谣没想到陆言会在这里,不自然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怎么不出声。”


    “我一直在这。”


    海谣暗惊,走上前,装作不在意地问:“你在这做什么,你不是回昭明殿了?”


    陆言坦然回答:“没有回去,来这散心。”


    他不开心吗?


    海谣对这个答案颇感意外,同时那股心虚涌了上来,陆言这样的人,应该还没被人踩过,她正考虑要不要说点好话把他骗高兴了,毕竟这世上真找不出几个对她好的人,不意间,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瞳眸。跟深渊一样,有种快要陷进去的危险。


    陆言正专注地看着她,不知怎的,他唇角忽然浮出了浅浅的笑意,好像她脑子怎么转,他都看得到。


    海谣心更虚了,没来由地不好意思,硬着头皮问:“你怎么了。”


    陆言道:“没怎么,喜怒哀乐,人之常情,没什么过不去的。”


    海谣见他不打算与自己计较,心头微动。


    “你呢,为什么哭。”


    陆言似笑非笑地瞧了她片刻,忽然把她拉倒近处,低下头凑近她,似是想看清她的眼睛。


    海谣脑子糊成一片。


    那只手很凉,隔着衣料都能感到寒意,但很快,她感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脸快要烧起来,那股热,吹着夜风都散不掉。


    “因为楚临吗?”


    陆言漫不经心地问。


    “你瞎说什么!”


    她猛抽出手。


    终于还是来了,海谣差点跳起来,他还记仇呢,等在这就是为了嘲笑她。


    他竟然真的在笑!


    “跟楚临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什么。”


    陆言神出鬼没的功夫她见识过,谁知到这人是不是躲在什么地方看好戏,女孩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如果她稍微冷静一点,就会发现那笑容带了点强撑出来的忧伤,亦或说,是失落。


    ......


    “你什么表情,真是令人作呕,这丫头都快被你恶心得说不出话了。”


    风中,斗篷猎猎作响,却没什么人注意到,那翻卷的声音,与旗帜发出来的完美融合在了一处。


    “上天是不是多给了你一张嘴?”


    陆言若无其事地坐直身子。


    “看来楚临对她的影响远比想象中的多,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斗篷若有所思。


    “人之常情,一只猫啊狗啊,待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楚临是人。”


    “可不是一般的人。”


    “你说的没错,可惜,这是个无法逆转的结局,哪怕她不怨恨楚临,也无法更改,她陷得有那么一点深。”


    “所以你打算献身?”


    ......


    对话隐匿在风中。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从别处望去,但见露台的重台勾栏上做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身影颀长,他手臂一伸,把女孩抱得更近了些,玄色长袍曳地,严严实实遮住了怀中的人。分明是很危险的姿势,偏他做起来轻而易举,一点都不会令人有落下来的担忧。


    海谣双手下意识抱住陆言的腰,瞳眸边缘血光忽现。


    “别跟我提楚临。”


    心中的空落没了。


    楚临既然早看穿了她,却还要伪装,纵使他现在不需要她了,为什么不能让她自己离开,就因为她是妖吗,她是他的污点,只有谢令姝那样的女子才是值得珍重的......他居然想让谢府人修除掉她。


    想起震碎山石的铁链,海谣心有余悸。


    她是骗了楚临,但又怎样!世上撒谎的人多了去了,岂有人人都粉身碎骨的道理。


    “楚临怎么了。”


    仿佛真的是随口一问,却带了股不易察觉的引导,诱使人恨意倍增。


    “你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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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说他,”


    女孩的坏脾气显然让男人心情极好,他从善如流地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天高云淡,月色笼罩着城池,露台上铺陈的玉石,静静映着两人依偎的影子。


    男人睫毛一抖,飞快看向别处,果然看到了那轮清亮的明月。坐在高处,有了种触手可及的错觉,“小谣儿,陪我看看月亮吧。”


    “不看,我最讨厌月亮。”


    习惯了女孩的暴躁,陆言尝试着劝说:“为什么讨厌月亮,但是人间都很喜欢月亮啊,你看它今晚很圆,这意味着很要好的人能够重逢。”


    声音低沉地在耳畔响起,每个字都散发着摄取人心的蛊惑,海谣难得地瞟了一眼月亮,很快她挽起邪笑,恶意踢了一下男人:“我又不是人,干什么要喜欢月亮,你没听说过幻海妖族喜食月阴,月亮圆的时候妖气最重,很坏的,你不怕?”


    “咦,真的吗,是会踹人的那种吗,挺可怕的。”


    海谣一听便知他故意逗她,也听出言语中并偏见,心下略喜。好一会,陆言又慢慢道:“可你为什么不喜欢月亮,你生辰那天不就是月圆吗?”


    海谣抓狂,“你老让我喜欢这个破东西做什么!”


    风中好似带了稀碎的冰渣。


    记事后的第一年,一觉睡醒,四周静悄悄的,突然空下来的宫室令她胆寒,一路狂奔,只看到零星几个脸生的丫鬟。丫鬟看到她,很是惊讶,问她六公主怎么还在宫里。


    不在宫里,还能在哪?


    海谣不解。


    后来,年年如此,周而复始,每到那日,当海面升起一轮清亮的明月,海君君后屏退海中万物,为他们的小公主辟出一条清净安全的赏月之路。


    他们为什么不叫她。


    要是有人能记得她就好了。


    不记得是哪一年。“六公主,你怎么还在这,夫人找你呢,在东角门等你。”


    呸,就算叫她她也不会去!


    女孩目送众人远去,躲回海底,万丈之深的海水遮住了所有声光,浑然一道天然屏障,所有烦人的东西都看不见听不到!她肆意施展术法,用新学会的水刃划破了一棵海柳。


    ......


    海谣突然想起海底柳树,用力抱紧了陆言,这个怀抱没什么温度,她偷偷摸摸把脸贴上去,前襟冰凉的触感十分舒适,身后,陆言配合地环住了她。


    “陆言,你真好。”


    “为什么?”


    “幻海有一颗老树妖,她是个老婆婆,很慈祥,对我特别特别好,可是她真的很老了,老得都快死掉了,你和她很像。”


    当年的柳树没有怪罪乱发脾气的女孩,被划了几道口子,还是用柳条抱起了女孩,极尽耐心地安慰。


    “小谣儿,我现在很想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你丢啊。”


    海谣得意地仰着脸,故意朝栏杆外伸出手,不料肩头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她猛不防跌了出去,霎那间,眼前白光朦胧,海谣怔了怔,直觉告诉她这抹白光很危险。


    匕首刺向陆言,短如半臂的一柄刀,却划出了剑芒。


    附满灵力的灵器常见,耀目得如有实物刺入眼底的却从未见过。海谣看了一眼,身上便冷得仿佛血肉都要剥离开来,眼底瞬间泛出了泪花。


    陆言还在那里,身子曲了点弧度,他的身后,苍穹似墨,远山上空不知何时聚集了大片大片墨团似的浓云,黑压压的,仿佛在不停地逼近京城,是煞气聚拢的预兆。


    满城灯火明灭不定,不安之感愈发浓烈。


    而露台上,一个红袍官员匍匐在地,他瞪着一双染满仇恨的眼,手中还紧攥着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