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道歉

作品:《那场雨最明亮

    路洱把阮西颜送到了家门口。崔凤和路国烊早早睡下了,房间里灯关着。


    回了卧室,阮西颜顺手将零食袋放在路洱书桌上。他心里还打着些主意,走到衣柜旁,打开看了看。


    棉服、毛衣、外套,夏季衣裤……底下叠着的是贴身内衣裤,阮西颜生怕眼神会下滑一点儿。


    他终于能确认,路洱是没有裙子这类衣服的。阮西颜刚准备关衣柜门,不留神撞着了顶上摇摇欲坠的纸箱子,它一个倾斜,骤然跟散架了似的散落在地。


    一个竹蜻蜓飞出很远,里面装的像是相片,玩具之类的杂物。阮西颜弯腰,想要捡起来。


    房间外传来些动静,脚步,推门和说话声。


    “你手机忘拿了。”是路洱折而复返,她发现阮西颜没拿手机,在家门外喊怕惊扰到崔凤她们,还没下楼,索性送进屋里了。


    “啊。”阮西颜看她进来,抱着捡了一半的纸箱子,想解释,“不小心把你东西弄掉了……”


    他话没说完,就见路洱眼神猛地变了,她的下唇咬得死紧,几步上来夺走了他怀里的箱子:“你拿的什么?”


    路洱平常脸上不带什么情绪,可是这会儿与平时截然不同,眉头像有雪压着,向鼻梁聚拢,冷得人发颤。她的声音也凉飕飕的,明显在憋着一股气。这变化是转眼的事,让阮西颜一时不知所措。


    “我……不好意思。”他道歉。


    路洱唇线抿成了一条直线,像一个用于所有意外转折的破折号。她什么话也没说,闷头把东西装进箱子里。阮西颜嘴巴还张着,他来不及说什么,手里的一个小玩具被她抓起,扔回箱子里,纸箱子又被放回那个衣柜深处。


    “不要乱动我的东西。”路洱没有看他,语气裹着寒意。


    路洱走掉了,房间里静下来。阮西颜眼神还楞着。


    他在原处呆了好一阵,眼角发现那枚竹蜻蜓,它飞到了床脚。阮西颜蹲下身去拾,却在床底下看到了一张相片。应该是刚才没来得及收拾,掉到了这里面。


    阮西颜伸手把相片拿出来。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愣了又愣。


    似乎是张全家照。男人笑靥如花,女人带着些肃然,夹在中间的小女孩,眼睛很大,脸上的笑有点意外的甜。


    如果没有认错……阮西颜轻轻地思考。这个小女孩,就是路洱。


    -


    路洱哪怕乘了地铁,回到碧湖,进入别墅,脑子都像挖没了似的,空白一片。直到走回了房间,她终于被心跳唤起了知觉,浑身发冷发软地坐在床头。


    路洱不允许任何人碰那个箱子,谁都不行,包括她自己。那里面是妈妈爸爸……留给她的最后东西。


    没有人会愿意回首一辈子里最痛苦的事,路洱也是。她把那天,连同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回忆都锁在一个匣子里。那是埋葬,也是悼念。


    路洱目光久久地钉在空中一个点,她思绪稳住了,整个人开始慢慢冷静。


    其实阮西颜不是故意的。看他那模样,她推测也只是不小心弄翻了那个纸箱子。


    路洱知道自己,越重视的东西越被触碰,她越害怕。一被触犯,她就控制不住地激动、愠怒。


    说到底,路洱长长吐了口气。她不过是迁怒给阮西颜这个无辜者而已。


    阮西颜也没做错什么事。


    想通了,她两只手指绞在一块,有些纠结。


    路洱拿出衣兜的手机,点开跟阮西颜的聊天框。聊天还停在今天中午,阮西颜邀请她去KTV的对话。


    她还是太冲动了。路洱心里叹息一声,手在键盘欲言又止,后来也没打出一个字。


    夜里下起了雨。湿漉漉的水汽蔓延到了早晨。


    路洱醒得依然很早。她迟钝地望着房间的天花板时,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去够手机的那会儿,她忽然记起,自己习惯性开的静音。大概是阮西颜变成她后,把声音打开了。


    是米娜老师在补习群里说话了。她艾特了全体成员说:“各位同学,怀安市气象台今早发布了雷电橙色预警信号,今日可能会有一上午的雷暴雨,出于为大家出行安全考虑,今天的补习暂时取消。”


    意思是今天不用去上课了。底下熬夜到天明的同学们纷纷欢呼。


    路洱翻了翻屏幕,没在那堆头像里看见阮西颜的名字。


    她应该找个时间和他道歉的。这个点,不知道他有没有醒。


    路洱丢开手机。她刚想下床洗漱,眼神一动,看到了桌角摆着的草稿纸。心像有所预感地蹦了蹦,她走过去。


    纸上画着小八,小八的刘海是用晶蓝色的圆珠笔涂的,阮西颜大概是在她桌上找不到别的颜色了。


    阮西颜画了几张条漫。第一张,是吉伊和飞鼠告别。第二张,吉伊在翻衣柜,一个箱子掉了出来。第三张,飞鼠进来发现了,怒气冲冲地一口咬在吉伊脑袋上。


    最后一张,吉伊委屈巴巴抹着眼泪,额头还挂着个不松口的飞鼠。旁边的气泡里在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翻的qwq。


    似乎担心这点还不够,他还多画了几只小八和乌萨奇,爬在纸边的,追着互动的,自闭的,卖萌的,撒娇的,没在对话,却比对话还吵闹。


    路洱嘴角垂了垂,一会儿又慢慢提起来。她眼睛盯着那页纸,指尖忍不住扣紧了一些。


    阮西颜这人,是不是天生有点笨蛋。


    -


    怀安下了将近一整天的暴雨。雨停时,接近薄暮。


    路洱看着窗户的脑袋扭回来,她在手机上反复修改,想说对不起,最后发出的话成了,你在家吗。她觉得,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大概十分钟过后,阮西颜回了消息,她心情紧张地点开,发现是一个定位。地点显示,阮西颜在桐年大道附近的一个球场。路洱没有犹豫,拿了把伞出门。


    经过雨水长久的摧残,蓝花楹东一瓣、西一瓣,零星星地碎在马路上,车碾上去,踩着跟淤烂的泥一般。路洱看着导航,它在显示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她的心也像那被踩着的蓝花楹,发软发烂。


    下过雨,球场上透气的人不少。可路洱仍一眼看见了阮西颜。


    他穿了件白色球服,同龄的男生里,独他个子拔萃,气质出众。


    篮球摩擦声刮耳。路洱远远站在台阶上,给他打字:我到了。


    路洱原以为还要等一会儿,回了二叔消息,再抬眼时,阮西颜已经往她方向跑过来了。他的胳膊上布满了汗,裤脚垂在膝盖,露着的小腿线条流畅又干净。


    他在第一级台阶就足够同她对视时,路洱才意识到这人有一米八。


    “来了?”阮西颜说,他想到什么,眉头极细地攒了一下,冲她歉意地笑,“不好意思啊,刚打完球,浑身臭汗。”


    路洱摇头,她眼睛沉沉望着他,刚要说话,身后跑来一个黑色球服:“西颜。”黑色球服对阮西颜耳语几句,阮西颜点头,转过来对她说,“那个,可以等我一会儿吗?我要帮他们买西瓜。”


    阮西颜跨上台阶,回头看她,清凌凌的眼睛弯起来:“你一起来也行,不远。”


    路洱没进去,在水果店外面等他。不知道阮西颜对老板说了什么,老板硬要给他塞几颗洗得红彤彤的草莓,还帮忙把西瓜切成块了。


    “吃吗?”阮西颜递给她一块西瓜,瓜瓤沙艳沙艳的,是好瓜,“阿姨人真好,不用我自己动手了。”


    是因为你的脸吧。路洱心想,没有说。


    路洱接过瓜,两人走在球场边的人行道上。大概走到第二个路灯时,路洱终于张开了嘴,她说:“昨天的事,对不起。”


    “没关系。”阮西颜的接受比她想得还轻而易举,甚至带着一点笑,“也是我翻你东西在先,你不开心,很正常。如果有人没经同意翻我东西,我也不会开心的。”


    路洱垂着的手忍不住攥紧衣服下摆,她还是说了,声音有些低:“那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我很重视,所以看到它被动了……我就很生气。”


    “……我家里人很久以前是翻译官,他们工作忙,经常一年要跑几个国家。有时候带我一起,在落地一个新地方时,我们三个人会拍一张照片。”


    路父和路母读的同一所大学,一个院系,一个小语种,两人志同道合,自然而然也坠入了爱河。路父路湛风趣幽默,他喜欢笑,说话总能给人解闷逗乐。相比于路父,路母许晴日就冰冷得多。据说当时,许晴日是全院出了名的心高气傲,谁都看不上,路湛追了她有大半年,两人才好上。


    路洱出生之后,几人的相处方式往往是这样的:由于路湛学的口译,许晴日学的笔译,一个到处跑,一个常久待,路洱就丢给了保姆照顾。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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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时候,也大都是路湛买些小玩意,陪路洱玩一阵子。许晴日偶尔会工作时带路洱一块,只是没多久把路洱放在休息室,自己赶去给客户做现场文件核对了。


    夫妻俩一人同传一人审校那会,路洱能大半个月见不着她们人影。一年的很多天,路洱能在电视上看见爸爸的脸,报纸上看见妈妈的名字,就是不能在家里。


    路洱九岁那年夏天,她听说妈妈爸爸准备从澳洲回家了。满心期待在家里等了一天,后来收到的,是那班包机失事,乘客无一幸免的噩耗。


    后来的事记不清了。有很多人来送花圈,有人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落泪,有人叹气拍拍这个年幼的女孩,有人在远处对路洱指指点点,商量着怎么安置。


    疼痛会生根发芽,路洱的伤,结成了疤,却不是痊愈。她把照片,玩具都封在那个小匣子里,如同深埋一场九年,不想谁去揭开。


    -


    “……所以那个时候,我控制不住脾气。”路洱黑色的眼睫毛摇了几下,“向你道歉,对不起。”


    阮西颜头垂下来一点看她,跟前的少女,即便在道着歉,脸上表情也是淡淡、平平的。只有唇瓣被用了一点力地咬着,透出薄弱的粉白色。像只倔强的猫。


    他有些想摸摸她的头,但知道这是不妥的,于是说:“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你跟我道歉了,我也不计较。这事就算一笔勾销了,可以吧?”阮西颜笑笑,卧蚕的弧度浮现出来了,连带嘴畔那个充满少年气的酒窝。


    一个人的脸,如果有一个闪光点就很棒了,阮西颜偏偏有两个。


    阮西颜伸出小指,停在她跟前。路洱怔了一下,眼睛抬起来。像被蛊惑了,她也举起了小指。


    阮西颜勾住她的,荡秋千似的晃了晃。


    下过暴雨,天空仿佛和海面倒置了,呈现出一种深层次的蓝。那片蓝涂到了道路的尽头,月亮像处在溶溶的海水里。


    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像地上的星星。


    “听说这个叫蓝调时刻。”阮西颜望着天空说,“下过雨后,看起来就更干净。”


    远处的商店在放歌,阮西颜和路洱越往那里走,就听得越清晰。那首歌是颜人中的《夏夜最后的烟火》。


    “望着夜空繁星闪烁”


    “跟你聊梦想剩下什么”


    “你却笑了说只想我能快乐……”


    走了几分钟,阮西颜忽然停下身,他看路洱的脸:“还不高兴?”


    路洱一个慢半拍:“……没有。”


    “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是你开不开心,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就比如现在,同一个表情,”阮西颜说得煞有其事,他端详路洱的五官,“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现在还不开心。”


    路洱半是无语半是好笑,阮西颜还在想法子逗她:“笑笑嘛,女孩子多笑笑,才会更幸运。”他这时在开着手机在拍高处的天空,忽然就收进衣兜,转向她,“手机借我一下。”


    路洱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依然老实照做了:“……干嘛?”


    阮西颜打开拍摄,又把镜头调成自拍,手机下歪:“来,笑笑,拍张照。”


    “……”路洱下意识就想躲避镜头,阮西颜这人,偏她往哪里扭他就把镜头往哪照。


    “笑笑嘛,我们拍张合影,这么好看的天空。”阮西颜扬着自己的嘴角,噙笑的眼神觑过去,“我左边,你右边,酒窝还是对称的。路老师,拍一个嘛。”


    无奈下,路洱把脸转了回来。镜头里,高个子少年微弓着背,与矮个子的少年齐平。阮西颜笑得眼睫弯弯,路洱嘴角勾着的弧度则更浅,更青涩。发丝儿里还藏着微红的耳朵。


    “好啦,多好看,路老师,你还是多笑笑吧。”阮西颜又用自己手机拍了一遍,才肯罢休。虽然这笑脸还是“强迫”来的。


    “你要回去了吗?我送你。”


    路洱摇头,眼神示意前面的站台:“就在那里,不用,谢谢你。”


    “那我陪你等车来。”阮西颜坚持,好在公交车没一会儿就来了,阮西颜送她上车,“我还得回去打球。拜拜啦。”


    路洱说:“拜拜。”


    白色球服的少年还在原地,朝她笑,眼睛里熠熠的。他身后的天空还湛着蓝,无比辽阔。


    那一刻,路洱觉得心跳好像快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