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安在太子府呆得久了，也觉得有些许无趣，想着久不见母后，同身边的人打了声招呼后，便径自入了宫。


    待他一路畅通无阻，被宫人引至暖阁外候着时，恰逢殿内侍奉的宫女鱼贯而出，她们连在门外侯着也不被允许，尽数退得远远的。


    李煜安本欲直接推门而入，却是见殿门虚掩，母后与心腹秦嬷嬷压低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威勇候手下的二十万大军，加之他的累累军工，若能牢牢攥在手中，便是煜泽将来的定海神针。”赵皇后的声音不似往日装出来的温和。


    接着便是秦嬷嬷附和的话语“昭元这孩子，虽说是养女，但容貌家世，与二皇子殿下也是勉强想配的”


    “煜安与煜泽是嫡亲的同胞手足，血脉相连。煜安娶了昭元，便是将威家之力与东宫更紧密地绑在一起，对煜泽而言，是莫大的臂助，这门亲事定下，前朝那些心思浮动之辈才能彻底安分下来，淑妃的母家也不足为惧，你且安排…”秦嬷嬷这话倒是正和赵皇后之意。


    李煜安站在门外，他年岁尚小，但是对这些词背后的深意不算懵懵懂懂。他知道昭元妹妹很好，金丝虎喜欢她，大哥待她不同，自己也乐意同她玩耍，甚至觉得她比表姐张思瑶更让人舒服。但要娶她？


    这二字于他而言，还是模糊而陌生。李煜安心头有些茫然，还有些说不清的闷，却又并不觉得讨厌，仿佛只是被突然告知拥有的一件极其珍视的玩具，以后要更郑重地对待。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袖中的手，里面还揣着今早特意给金丝虎留的肉干，想着昭元妹妹抱着猫儿笑的样子，那点闷闷的感觉似乎又散了。


    李煜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待到里面彻底安静下来，才装作刚刚抵达的样子，扬声请安，推门走了进去。


    他倒是无事，只是着实把赵皇后和秦嬷嬷二人吓了一跳，


    儿臣给母后请安。”李煜安规规矩矩地行礼。


    赵皇后迅速敛去惊容，换上惯常的温和笑意，“安儿来了？怎的也不让宫人通传一声？快过来让母后瞧瞧。”她招手，目光却细细打量着幼子的神情。


    秦嬷嬷见状，立刻躬身道“老奴这就去给二殿下端盏新沏的蜜露来。”她匆匆退下，殿外随即传来她压低的斥责声“都是怎么当的差！二殿下到了也不知高声通传？一个个皮都紧了不成，下次要是惊扰了娘娘，有你们好受的。”


    殿内，赵皇后将李煜安拉到身边，替他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襟，状似随意地问道“安儿今日怎么想起入宫来看母后了，可是在宫外遇着什么有趣的事了？”


    李煜安抬起头，语气带着几分孩童的直率“儿臣就是想母后了。方才在门外好像听到母后和嬷嬷在说话，是儿臣打扰了吗？”


    他歪了歪头，像是想起什么，又从袖中掏出用手帕仔细包着的肉干，“哦，对了，这是给金丝虎留的，昭元妹妹说它最近可爱吃这个了。”


    他到底是年纪小，对婚嫁这种事情没有什么羞意，提及昭元时，语气自然亲昵，与说起张思瑶或其他玩伴并无二致，全然不见半分扭捏或异常。


    赵皇见此，心下稍安，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无甚大事。安儿有这份心，母后便很高兴了。肉干母后替你收着，晚些时候让人给金丝虎送去。来，陪母后说说话。”


    西大街如往常般人声鼎沸。花疏芷刚解决完心中压了数日的的大事，难得有几分闲适心情，同急着出门的张思瑶匆匆一言，便也带着一个侍女出了门。


    她今日穿着素雅，主仆二人流连于几个售卖文房四宝，金石古玩的摊位前。


    在一个专门售卖仿古竹雕笔简的小摊上，花疏芷被一枚雕工细腻，刻着《兰亭序》片段的竹简吸引了目光，正拿在手中细细品鉴把玩。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瘦小，穿着破旧单衣的乞儿，脚步虚浮踉跄，竟直直朝着花疏芷撞了过来。


    “哎哟！”花疏芷猝不及防，被撞得手臂猛地一晃，手中的竹简险些脱手飞出，人也因这冲击向后趔趄了半步。。


    “小姐！”侍女白雪慌忙抢上前扶住花疏芷，转头对那同样惊魂未定连连作揖的小乞儿怒目而视“我家小姐要是出来什么事定是饶不了你”


    那小乞儿不过十二三岁模样，面黄肌瘦，饿的颧骨突起，脸上满是惶恐，眼神躲闪瑟缩“对…对不住贵人，小的三天没沾米水了，饿得头昏眼花，真不是故意的…”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倒是让人心生恻隐。


    花疏芷稳住身形，并未受伤，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撞吓了一跳。见那乞儿衣衫褴褛，吓到忙要跪下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怜悯，将方才的不悦压下。对着白雪道“罢了，他也不是有意。小小年纪怪可怜的。白雪，给他些碎银吧。”她说着，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竹简轻轻放回摊上。


    白雪虽不甘愿，还是依言从腰间取下荷包。那乞儿千恩万谢地接了银子，转身便飞快地钻入旁边一条小巷，眨眼不见了踪影。


    等花疏芷打算买下这竹简的时候，白雪习惯性地伸手摸向自己腰间专门放钱袋的荷包，动作却猛地僵住。她脸色瞬间煞白，飞快地在腰间摸索了两下，声音带着惊惶“小姐，荷…荷包不见了！”


    花疏芷闻言一愣，也立刻伸手探向自己腰间，那里本系着一个更小巧精致的鹅黄色锦囊，她亲手绣着几丛清雅芷草，里面装着些散碎银钱，是她常年贴身佩戴的的，只是如今触手所及同样空荡，香囊的系带竟被利落地割断了。


    她猛地回忆起来，方才那乞儿撞上来时，一只手似乎在她腰间轻轻蹭过一下，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那乞儿的身影？


    “该死的偷儿，定是那小乞丐干的！”白雪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跺着脚懊悔不已，“都怪奴婢没护好。”只是如今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那小乞儿的身影？


    “客官，您…您这还买不买啊？”小贩可不管这些，看着主仆二人磨磨唧唧，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带着点不耐烦地催促。


    花疏芷站在原地，丢失银钱尚在其次，只是那方香囊乃是她的贴身之物，还绣上了小字，她竟一时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白雪亦是无措。


    “花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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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略微熟悉嗓音在她身侧响起，“怎地在此？脸色似乎不佳，可是有事？”


    花疏芷循声望去，只见施文晏手持一卷新购的书册，刚从旁边那家书坊里走出。他一身素净的竹青色长衫，衬得身姿挺拔如修竹。


    那俊朗的眉宇间带着真诚的关切，当目光扫过花疏芷俏脸上尚未褪尽的红霞和眼中残留的无措，白雪又气又急泫然欲泣的模样，以及两人不自觉放在腰间的手下那明显空荡的位置时，瞬间了然于心。


    羞赧直冲头顶，花疏芷恨不能立刻隐形，只能微微侧过脸，低声道“钱包和香囊被偷了”


    “原来如此。”施文晏闻言，先是快速而沉稳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密集的人流，自然未寻到任何可疑踪迹。


    那偷儿经验老道，早已脱身。他略作沉吟，温声安慰花疏芷“这街上鱼龙混杂，花小姐千金之体，首次遭遇这等事，难免惊扰，万望不必过于介怀。”


    “财物乃身外之物，人平安即是万幸。那香囊…若贼人不识货，或能找回。”他说着便对身后一小厮示意，让他去寻此地的坊头打听一二，这些地头蛇消息灵通，贼人有固定的窝赃销赃之处，他们寻起东西来，有时比官府衙役还快些。


    说话间，施文晏已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质地更朴素些但做工精细的靛蓝色荷包，动作极其自然地从里面取出几小块碎银和一小串铜钱，递向白雪“这些银钱不算多，今日之事已扫了兴致，有幸运遇见，总不能叫小姐空手回去。请务必收下，权当施某暂借。”


    他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姿态磊落。花疏芷连忙摆手“使不得，施公子，这太麻烦了。”只是本就对施文晏有些好感，如今更是觉得此人不错。


    施文晏微微一笑，体贴而周全“朋友之间，举手之劳而已。花小姐若实在过意不去，日后若买到了精妙的古画拓本，允施某借阅两日，便足以相抵了。”


    他将银钱塞进白雪手中又，巧妙地用借阅画册这样风雅的由头化解了赠金的敏感，维护了花疏芷的体面。


    花疏芷看着他温煦的笑容，她定了定神，微蹲了身子“如此，疏芷多谢施公子援手之情。”


    施文晏还礼“花小姐客气。”他目光落在花疏芷脸上，见她神色缓和，便不经意地转换了话题“说来也巧，方才在颂风堂，听闻他们东家新得了一幅前朝隐士相传所作的《雪涧寒梅图》。说是画风空灵疏淡，不拘绳墨，尤其是那寒梅数点，骨相嶙峋，清艳孤绝。”


    他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欣赏，诚挚地看向花疏芷“施某素知花小姐于丹青一道造诣精深，鉴赏之眼更是独到。如此逸品，若不能得小姐慧眼一观，指点其中三昧，实为遗憾，不知...”


    他略作停顿，“不知花小姐后日午后可有闲暇？若愿移步颂风堂，施某斗胆做东，你我二人煮茶论道，一道品鉴此画，施某也好借此良机，聆听见教。”


    花疏芷心中暖意未散，对那幅描绘寒梅傲骨的画作亦生向往，加之感念对方方才援手之情，于情于理皆难推拒，便轻声应允“承蒙施公子相邀，疏芷心向往之。后日午后，颂风堂，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