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从没生过病，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异常对于山黛来说更难熬。


    喉咙里像是吞了针一样的刺痛，下意识的吞咽动作都能带来令她清醒的疼痛。


    身体的热持续攀升，此时反倒是不出汗了，升腾的热无法发散，只能让昏沉的头更疼。


    恍惚间她已经在柔软的被褥上不知躺了多久，山黛从模糊的黑暗中醒转，吐出一口灼热的空气。


    “要喝水么？”


    熟悉的，清冽如山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山黛睁开酸涩的眼睛，费力地支起上半身靠坐于床边，一只手支过她的背适度地帮了一把，还没等她开口应答，乘着温水的瓷勺已经递到了她干裂的唇边。


    山黛从善如流地饮下一口，灼热的嗓子才能发出声来：“你离我远一些，别传染了你。”


    周怀澈的身子弱成这样，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小毛病害他担了风险。


    周怀澈拿着瓷勺的手微微一顿，又盛了一勺水递到她口边：“不会。”


    山黛没再麻烦他，用酸软的手臂接过水碗，几口将水饮尽。水分让她昏沉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许，觉出几分不对。


    天气渐暖，西方地区起了时疫，症状便是发热，重者可致死，虽说还未传至京城，但也没有不警惕的道理。众人不知凡间瘟疫无法影响妖精，如今武易却放任周怀澈这个病秧子来照料她，显然另有原因。


    平日王府中若有人生病，必由武易问诊开方抓药后在一边煎着。环视四周，竟只有周怀澈守在一旁。她贵为王妃，武易岂有不候着的道理。


    除非，这病本就没得治。


    山黛定了定神，沙哑着嗓道：“殿下，您平日里喝的那副药，不是调理身子的吧？”


    周怀澈接过山黛手中的瓷碗，面不改色。“你烧糊涂了。”


    “别瞒着我，我不是傻子。”山黛因发烧而微红的眼直直注视着周怀澈，后者微微偏移了视线，“要我说得更清楚吗？那碗药，就是让你一幅病恹恹样子的元凶吧。”


    “你没立场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一瞬间，周怀澈的言语失了气度。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他原本可以在夜宴后的那晚将此事一并和盘托出。但他总是觉得，这个姑娘知道得越多，就立他最卑劣的那个目的越近。因此，他不愿将这些触及到自身的计划告诉予她。


    “是你答应的我，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的。”山黛的一手支着身子，向前凑近了周怀澈。


    看见她敞开的领口处溢出的潮红，山黛现在应当很不好受。周怀澈的喉头滚动，声音依旧沉静而冷漠，心跳却不自觉地漏了一拍。


    “你是依附我的一把刀，而不是平起平坐的谋士。我没有义务向你告知一切计划。”


    字字冷静，如冰块一般落在地上。山黛觉得她先前的一切担忧与心疼都像是空落落地坠进了悬崖，再被鹫鸟盘旋而下啄食殆尽。


    她却扯出一个笑容，用滚烫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也就是说，你不会死了？”


    周怀澈不知道该回什么。他明白她对他的关心只与复仇有关，可她被泼了冷水后的假意中那一分真心也足够让他心神一滞。武易先前说过的话字字句句在耳边回响，药一副一副地喝下去，自己命不久矣。为了让真相离她再远一些，周怀澈点了点头。他又一次瞒过了她。


    “太好了！我总担心你的身体撑不住……“也许是因为情绪一霎时的激动，山黛本就突突疼痛的头脑一阵晕眩，视线猛地变暗，她的身子晃了晃，双手下意识地去抓床上垂下的布帘。


    后背忽然地被揽过，一双手紧紧箍住她散发着热气的身子，直到她被拉进一个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怀抱中。那人匆忙地又坐得离床铺更近一些，好让她倚靠得更加舒服。灼热的额头贴在他散发淡淡凉意的脖颈处，后背的那双手又一下下地安抚着，让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周怀澈怦怦的心跳轰然坠地。在看到山黛失去重心的瞬间，一切都是不由自主地发生。“……抱歉。你现在还好么？”他这么说着，声音软了下去，在她背后的双手却仍未放开。


    山黛轻轻晃了晃依旧眩晕的头，终于回过神来。或许是烧得太重了，她竟然听到周怀澈的心跳和发烧的她一样快。她一手搭在他肩头支起身子来，脱离了这个暧昧的距离，而周怀澈扶过她的上身，让她慢慢回到睡枕之上。


    怕她不自在，周怀澈放下了床架上的一层罩纱，灯火影影绰绰，能看见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的倒映。


    “这是第一次喝这药的反应，明日早晨便能好。”影子动了动，温声道。


    山黛将手搭在额上试了试温度，随着天色渐晚，温度的确下去了一些。


    “我只喝了一勺便如此，那你平日……”


    人心不可测，她如何不知。周怀澈定是有自己的难处，才会甘愿受这烧灼之苦。


    周怀澈沉默了片刻。为使健全的筋脉落下可以查出的病根，第一碗作楚汤的作用他仍历历在目。


    自从为了翻案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周怀澈便知道，他一时的冲动没有换来真相，只换来了与皇后与太子明面上的对立。皇后乃国师嫡女，又育有长子，权势滔天。若为绝后患，想将周怀澈找个法子铲除，轻而易举。为求自保，他只有示弱。


    被人抬下殿外的长街后，他喝下了第一碗药。三天三夜，敲骨抽髓，高热不退。太医皆说是二皇子胎里带来的隐疾，却不知只是他三日间挺过的一道死劫。


    “不用担心我。”他只是这么说。


    周怀澈又将服药的原因与她说了一遍，权当是哄她睡觉。再掀开纱帘之时，山黛已然呼吸绵长，睡着了。


    周怀澈微微一笑，轻声唤芷也进来替他守夜。


    然而他的心却忐忑不安。明年的春日一天天地逼近，他不知该对山黛如何下手。或许在睡梦中将她杀死，会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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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那么残忍。


    一觉醒来，山黛发现周怀澈真的没有骗她。神清气爽，呼吸通畅，再无半分异样。趴在床边睡了一夜的芷也早已起来打扫起了房间，顺便告诉山黛这两天不必出门了。


    “为什么？”山黛有些疑惑。


    “殿下叫人传了出去，王妃是因为照顾殿下，积劳成疾，忧思过度才病倒。皇上听了大为感动，要差人送礼物来呢。”


    他倒是会编。只是在旁人面前不好露了馅，哪有昨日传出病倒，今日就生龙活虎的道理。山黛忙拿了芷也的粉往脸上扑了些，好叫红润的面色看起来更苍白些。


    一晃到了下朝时间，听到门外有了迎客的响动，山黛便知是皇帝所派的人来了。她叫芷也与兰兮姑姑去迎接，自己则坐回床榻之上一副病恹恹模样。


    听底下的动静，所派礼物应当不少。谅及她在病中，皇帝特免了谢恩，料想没自己的事，山黛便干脆放松了下来。


    过了两柱香时间，芷也急匆匆上楼来：“有位公公想见您。”


    山黛有些惊讶。虽是宫里的宦官，但也没道理进出王妃寝房。


    “说是皇上的意思，特来慰问王妃您。”


    若真是皇上的意思，定会派一位嬷嬷来，而不是身为半个男人的宦官。但来者既摆出了这个借口，便是皇帝说过模棱两可的话，他刚好借此达成目的。若上头真问起来，也不过是事情办得不妥当罢了。见不好拒绝，山黛叹了口气道：“摆些茶水，请他进来吧。”


    山黛起床去换了身得体的衣服，重新坐回床头。


    “你下去吧。皇上令我单独慰问一下娘娘。”


    “是。“


    除了芷也的声音，还有一道极熟悉的男声。


    山黛的心跳随着脚步的逼近怦怦加速，来人敲开房门的时候，就这么沉到了谷底。


    来人一副宦官服饰，面净无须的脸上因笑容堆起褶子，尖声尖气地开口道：“娘娘，好久不见。”


    “哪里的话。大人忘性大，我何时见过您？”山黛同样堆起一个无害的笑容。比起情急之下胡言乱语，装傻充愣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周容却不顾她的拒绝，自顾自开口道：“忘性大的是娘娘才对。西山之事娘娘难道忘了么？”


    原是太子还想拿这件事来要挟她为他们做事。魇镇之事过后，太子的处境显然艰难，甚至还想动用她这枚出了问题的弃子。


    山黛不打算直言她已经知道的真相：“西山？与我何干。”


    “我只知这王妃之位坐得稳，锦衣玉食，是平民八辈子都谋不来的。”


    语毕，饮一口闲茶，好不惬意。


    周容咬了咬牙，继续道：“娘娘好手段。只是皇上若是知道了您也与二皇子遇害一事有关……”


    山黛不言，顺着脖颈上一根丝线，自胸前摸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她提着丝线向着射进屋内的阳光晃了晃，那枚太子亲印正在光下闪闪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