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捧着光脑，脑海里掠过一幕幕斑驳的场景。


    父母离世的哀恸，亲人别离的酸楚，逃难者仓皇奔走的狼狈，还有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惨烈。


    一切，都是战争带来的。


    唯有莉莉丝，曾真正俯身帮扶过底层的民众，宛如上帝向苦难人间伸出的救赎之手。


    “我很小就没了父母，连他们的模样都记不清了。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做过——当疏通烟囱的童工，去战场捡弹壳换口粮，给人当学徒打杂跑腿，这些苦我通通尝过。”豌豆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很多次，我都差点死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


    莉莉丝的眼眶倏地一红。


    这个女孩的经历，竟和自己如此相似。


    难怪肖恩说，豌豆和她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我的错。”莉莉丝的声音发颤，“你本该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第七扇区……也本该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模样。”


    第七扇区的人们茫然地仰望着街头巷尾的喇叭，凝神听着里面传出的声音。


    政府电台有权接入第七扇区所有的广播频段，无论平民、富商还是官员，都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闻所未闻。


    莉莉丝那场仅仅持续了五个小时的独立战争，早已是惊世骇俗的传奇。


    可如今，这个名叫“豌豆”的女孩，竟然能在广播频道里，和莉莉丝隔空对话。


    政府官员死死盯着不断发声的喇叭，厉声咆哮：“安全局的人都是吃白饭的？这么久了，还没把信号拦截下来？”


    安全局技术员满头大汗地攥着电脑，指尖在键盘上慌乱敲击，声音发颤：“不行……对面的代码加密层级太高，我根本破解不了！”


    官员怒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废物！一群废物！养你们有什么用！”


    “有种你自己来试试！”技术员被逼得红了眼，反唇相讥，“除了亲自编写系统的白璐元帅，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强行突破这道防火墙！”


    ……


    欧白白哼着小曲，老式改装电脑的屏幕上，一个像素小人正踱来踱去。


    欧白白挑眉打趣：“白璐元帅，你今天怎么这么兴奋？”


    像素小人猛地停下脚步，转过那张永远笑眯眯的脸，抬手一挥，一行亮闪闪的字在屏幕上蹦了出来：


    【赞颂我的丰功伟绩吧！我们正在拯救第七扇区的芸芸众生！】


    欧白白飞快在对话框里敲字：“我可是会因为叛国罪蹲大牢的，白璐元帅，到时候你可得救我。”


    像素小人——也就是白璐元帅，几乎秒回：


    【胆小鬼！我白璐教出的学生，若不离经叛道，怎配称作惊世天才！】


    ……


    郗灵被几台机甲押送着，带回了母舰。


    龙姬体表残留的外骨骼坚硬如铁，维修部的人轮番换了好几种工具，才勉强将驾驶舱撬开。


    腥红的液体从舱内奔涌而出，如瀑布般淌了一地。


    郗灵蜷缩在驾驶舱的角落，早已陷入昏迷。


    医师刚要上前急救，渡鸦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莱茵走了进来。


    医师又惊又急：“莱茵同学，你伤势还没痊愈，怎么能强行从医疗舱里出来……”


    莱茵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缓缓挽起宽大的衣袖，露出手臂上布满的狰狞割痕。


    “现在能救郗灵的，只有我的血。”迎着众人不忍的目光，莱茵的声音轻却坚定，“此前两次大战，郗灵已经透支了太多力量，她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


    顿了顿，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抽我的血——这是命令。”


    医师颤声拒绝：“不行！这太危险了！”


    “给他抽。”就在这时，埃德蒙大步流星地走来，“他既然做出这个决定，必定有自己的考量。”


    埃德蒙的脸冷若冰霜，语气不容置喙。


    医师左右为难，最终只能重重叹息一声，拿出采血工具，在莱茵伤痕累累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可以下针的血管。


    深红的鲜血在采血软管中缓缓流淌。


    埃德蒙走到莱茵身边，垂眸看着他苍白的脸：“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莱茵虚弱地点了点头。


    “我从未见你如此焦急。”埃德蒙的声音沉了几分，“莱茵，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拉文从‘夜哨’的口中，问出了一件连主脑都不知道的秘辛。”莱茵抬头仰视他，声音压得极低，“而这个秘辛，很可能和上将此刻的处境有关。”


    ……


    豌豆捧着光脑，轻声开口：“莉莉丝阿姨，这不是你的错。”


    莉莉丝久久沉默。


    豌豆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雪理。


    迎上雪理满含鼓励的目光，豌豆继续说道：“莉莉丝阿姨，肖恩爷爷对我说，你做得很好。所有人都厌恶第七扇区现在的模样，可只有你，一直在拼尽全力想要拯救这里。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莉莉丝听着豌豆稚嫩的声音，多年积压在心底的孤寂与苦痛，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她泣不成声，肩膀剧烈颤抖：“可我……什么也没做到！”


    “你重建了那么多城市，有那么多人因为你，才有了遮风避雨的家，有了果腹的食物，有了御寒的衣裳。”豌豆急切地反驳。


    “那些……那些本来就是他们应得的。”莉莉丝哽咽着说。


    “就算是应得的，可我们是联邦的公民，这些本该由政府给予我们。但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有你，只有你为我们扛起了一切。”


    “可还是有很多人，在我眼前死去了……我没能救下他们。”


    “肖恩爷爷说，你不该用别人的罪孽，来惩罚你自己。”


    “不……不是的……”莉莉丝哭着摇头。


    她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却看见那台挡在身前的机甲缓缓转过身，咔嗒一声掀开了锈蚀不堪的胸甲。


    里面的驾驶舱露了出来。


    一方小小的透明窗格后，映着肖恩苍老的面容。


    他双目通红、满是悲恸，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


    喇叭周围，第七扇区的民众静立在街头巷尾。


    豌豆的话，让所有人一瞬间回到了从前。


    那个时候，修士、流民和乞儿的祈祷飘荡在第七扇区上空。


    他们每天画十字，念诵祷文。


    他们一无所有，却想祈求拯救他们的那个人，能平安地活下来。


    不知是谁先红了眼眶，嘶哑着开口：“三年前，我们的星球毁于战火，是教母买下机甲重建城市，才让我们有了家！”


    “我爸爸的腿被炮弹碎片炸伤，政府见死不救，是教母名下的医院免费治好了他！”


    “她从不说自己的功劳，是我们被苦难磨昏了头，忘了谁才是真正的守护者！”


    豌豆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晨祷的钟声，撞进每个人的心底：“肖恩爷爷说，真正的救赎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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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拯救所有灵魂，而是明知荆棘丛生，仍要跪在泥泞里，伸手拉一把挣扎的人。你不是十恶不赦的黑手党教母，你是第七扇区的牧者，是我们的光！”


    这句话像一粒火种，点燃了民众心底积压的滚烫情绪。


    不知是谁率先振臂高呼：“莉莉丝·施耐德，才是我们的领袖！”


    一声起，百声和，千声应。


    “领袖莉莉丝！”


    “莉莉丝领袖万岁！”


    “我们只认莉莉丝领袖！”


    呐喊声浪涛般席卷了整个第七扇区，直冲云霄。


    政府官员望着高声呐喊的民众，呼吸骤然一滞。


    是啊，政府的确什么也没做。


    那个叫豌豆的女孩，不过是掀开了这块遮羞布，说出了无人敢说的真话而已。


    政府大厅里早已人心惶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惨白与麻木。


    旧总督已死，新总督未立，他们可谓群龙无首。


    官员缓步走到技术员身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不必拦截了，让那个女孩继续说下去吧。”


    技术员从闪烁的电脑屏幕上抬起头：“就算会被革职查办，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了。”官员低声道，“这个腐败无能的联邦……我早就看厌了！”


    莉莉丝僵硬地坐在驾驶舱里，泪水还挂在睫毛上。


    她怔怔地抬起头，听见那山呼海啸般的拥护声，听见无数人喊着她的名字，喊她领袖。


    不是教母，是领袖。


    是莉莉丝领袖。


    豌豆听着光脑里传来的阵阵呼声：“莉莉丝阿姨，你听，这就是大家的心声。他们从来没怪过你，他们只盼着你能……”


    后面的话还没听完，莉莉丝突然捂住脸，泣不成声。


    只是这一次，她的哭声里，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从年少时起，她就一直以芬迪尔的理想为目标，一路奋斗，一路挣扎。


    可她在这条通往“自由”的道路上，竟成了最可悲的囚徒。


    芬迪尔说，要给所有人自由。


    如今，她自由了。


    她解开了心结，彻彻底底地，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


    莉莉丝被第七军团临时羁押看管，肖恩全程陪同在侧。


    郗灵睁开双眼时，正看见莱茵坐在床边。


    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背对着她，静静凝望窗外的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你醒了。”察觉到郗灵的动静，莱茵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还记得我对你的承诺吗？若你凯旋，我会为你献上一杯殷红的美酒。”


    郗灵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顺着手背上的输液管向上，最终定格在头顶悬挂的血瓶上。


    那是龙的血清。


    但绝非维尔莱德的血清。


    郗灵再次将目光投向莱茵。


    他的脸庞苍白如纸，连温暖的夕阳余晖洒在上面，都无法为其增添半分血色。


    一瞬间，郗灵哽咽失语。


    ——那些在危急关头挽救了她性命的血清，正是源自莱茵的鲜血。


    “多谢你。”郗灵感激地说。


    “不客气。”莱茵温声回应。


    郗灵轻声问道：“你身体虚弱，却单独守在这里，是有话要对我讲吗？”


    “我知道上将的下落了。”莱茵神色骤然一凛，沉声道，“郗灵，现在，只有你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