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莉莉丝并不喜欢上学，却有股不服输的韧劲。


    她埋头苦读，入学后的第一次考试，便考出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当莉莉丝洋洋得意地举着成绩单，在肖恩眼前嚣张地来回挥舞时，肖恩那张冰山般冷峻的脸上，并未流露出半分不快。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欣赏：“愿赌服输，三千新币我已经为你备好。”


    但莉莉丝的眼珠狡黠一转，竟又开始讨价还价：“我不要新币，你能通通换成黄金吗？”


    莉莉丝临时变卦，肖恩却并未动怒：“为什么？”


    “第七扇区又乱起来了。”莉莉丝语气笃定，毫不掩饰锋芒，“那个刚成立没多久的新政府，不出半年必然倒台，它发行的新币自然也会变成一堆废纸——黄金虽也难转手，但总比废纸值钱得多。”


    肖恩闻言，低头陷入了沉思。


    莉莉丝见状，生怕自己的请求被驳回，忙不迭补充：“你之前说过，我离开前，要陪你去祭奠一个人，对不对？”


    肖恩抬眼，淡淡应了声：“嗯。”


    “我会给那人带好多好多祭品——酒、压缩饼干，还有蜂蜜糖果，全是黑市上的抢手货。”莉莉丝努力眨巴着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单纯些，“老师，您是顶好的人，您记挂在心上的人，一定也差不了。”


    莉莉丝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哪句话能真正触动肖恩。


    可话音落下的瞬间，肖恩脸上的冷峻骤然消融。


    一抹带着深切缅怀的温柔，悄然爬上了他的眉眼。


    冰山融化！


    天崩地塌！


    莉莉丝瞬间停住了卖萌眨眼的动作。


    她僵在原地，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又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


    ——肖恩实在太不适合温柔的表情了！


    ——这只会让看到的人感到惊恐！


    但下一秒，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猛地窜进莉莉丝的脑海。


    她盯着肖恩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凑近，语气里满是惊疑与好奇：“老师，您要祭奠的那个人……该不会是我死去的师娘吧？”


    肖恩：“？”


    “那就是了！”莉莉丝右拳砸进左掌心，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您一直不结婚，原来您的心已经许给了……”


    肖恩又惊又怒：“莉莉丝·施耐德！！”


    莉莉丝猛地闭嘴。


    不等肖恩挥出拳头，莉莉丝已经自觉蹲下抱头，然后流畅地卧倒翻滚，像颗皮球般丝滑地滚了出去。


    “我还会再带一束花！”莉莉丝滚出门时还不忘大喊，“老师，您说师娘会喜欢什么花？”


    肖恩扶着门框咆哮：“根本没有师娘这回事！！”


    “那我就随便挑一束啦，师娘肯定不挑~”


    “滚——！！！”


    *


    莉莉丝带着两个大包裹，步履蹒跚，像只负鼠似的跟在肖恩身后。


    肖恩走在前面，神色冷凝。


    他没有一丝帮莉莉丝分担的意思，却配合着她小小的步子，始终只领先她一步。


    莉莉丝大声叫苦：“老师，还有多远啊？”


    肖恩头也不回：“走过去，大约半天路程。”


    莉莉丝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有这么远啊！”


    “这是按我之前的速度……若按你现在的速度，走一天也到不了。”肖恩回头瞥了莉莉丝一眼。


    他看着莉莉丝汗津津、红扑扑的脸，眉头微皱，伸手拿走其中一个包裹，扛在自己的肩头上。


    这包裹可真沉。


    肖恩能感觉出，里面装满了七零八碎的小东西。


    “你带了些什么？”


    “酒、水果、蜡烛、蜂蜜糖果、巧克力、香烟、时尚杂志、驱邪的药草和骨头……”


    肖恩越听越邪门：“你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我不知道师娘——”莉莉丝还想皮一下，但迎下肖恩一记眼刀后，她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我不知道那位前辈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贵族还是平民……所以干脆每样都带上喽。”


    肖恩听后，沉默了三秒。


    莉莉丝正埋头负重前行，忽然发觉，背上的重量消失了。


    她抬起满是汗水的脸，见肖恩抓起另一个包裹甩上肩头。


    ——他的两肩已经扛满了东西。


    莉莉丝愣了片刻，急忙伸手去抓肖恩的衣摆：“分我一点，不能全让你背。”


    肖恩微微低头，从两个大包裹的缝隙里看她：“你在前面带路。”


    莉莉丝又去抓肖恩的裤腿。


    肖恩嘴角一抽，轻轻一脚踹开了她：“往前走，跟着‘白星’的方向走。”


    白星，是人类肉眼可见的、最明亮的星星。


    它在不同文明与政权中有着各异的学名，但只要“白星”二字出口，无论身处哪个星域，任何人都能立刻明白所指为何。


    它本可成为某颗行星的“太阳”，却只能以“星星”的姿态，在深邃夜空里被其他星系的生灵远观。


    因为，它的星系内空无一物。


    没有行星环绕，没有卫星相伴，仅它一颗恒星，静静燃烧在孤寂的宇宙中。


    人类的城市修建在地面上，人为铺设的道路将大地切割，连最自由的风，也只能在建筑缝隙中穿梭。


    莉莉丝走在并不平整的公路上，仰头看着白晃晃的天空。


    即使在白天，“白星”的光芒也无法被本星系的恒星遮掩。


    当白昼结束，夜幕降临，白星更是如同天际的灯塔一般，为旅人指明方向。


    午夜，肖恩和莉莉丝抵达了那人的坟墓。


    第七扇区并不发达，大部分地区还未城市化。


    这座小小的墓碑，竖在一个十分偏僻荒凉的地方，周围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夜风一吹，便发出沙沙的轻响。


    肖恩蹲下身，擦拭墓碑上的灰尘和泥土。


    墓碑上的文字露了出来——


    【新十一军团提督，芬迪尔·兰奇大将军之墓】


    莉莉丝看到“芬迪尔·兰奇”这个名字时，倒吸一口凉气，又后怕地瞄了肖恩一眼。


    ——肖恩没在那个时候把她锤死，脾气真的很好。


    “我是新十一军团的副指挥官，是芬迪尔将军的追随者。”肖恩蹲在墓碑前，戴着白手套的手抚摸墓碑，“新历15年，将军自知时日无多，将第二、三、四扇区的主权交予联邦后，自刎追随国父而去。我带着新十一军团，在各个扇区辗转流离，最终留在了第七扇区。”


    莉莉丝压低声音惊呼：“国父……”


    即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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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在的第七扇区仍处于分裂割据的状态，但联邦国父的威名，她也早已如雷贯耳。


    他是人类文明的晨星，他的机甲名为“白星”。


    而芬迪尔·兰奇，这位出身农奴的传奇将军，正是国父最看重的左膀右臂。


    莉莉丝蹲在肖恩身旁，手指蜷了蜷，终是不敢触碰那块墓碑。


    她轻声问：“这里……葬着芬迪尔将军的尸骨吗？”


    “不，”肖恩沉痛地回答，“他的尸体被红沙政权鞭笞成碎片，这里埋葬的……只是一件染血的衣衫。”


    帝国灭亡后，十大扇区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分裂为上百个人类政权，相互攻伐、倾轧不休。


    这是人类文明的至暗时刻。


    但黑暗深处，仍有无数星火燃起，誓要照亮这片永夜。


    芬迪尔·兰奇，就是一团已经熄灭的星火。


    莉莉丝抿紧嘴唇。


    她安静地打开两个大包裹，从里面取出七零八碎的祭品，在小小的墓碑前一字摆开。


    来时的路上，莉莉丝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缜密周全。


    她把能带的都带上了。


    她以为自己会不留遗憾地祭奠这位陌生人，然后毫无负担、头也不回地离开。


    但现在，莉莉丝突然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多。


    她看着墓碑前摆好的一排祭品，觉得自己真没用，竟然费尽心思，从黑市淘了一堆上不得台面的破烂回来。


    两人蹲在墓前，沉默良久。


    夜风吹拂这片荒地，野草窸窣作响。


    莉莉丝率先打破沉默：“你为什么把将军葬在这里？”


    肖恩坦诚地回答：“我没有钱。”


    “但你养着一支军队……”


    “芬迪尔将军说：要给所有人自由。”肖恩冷峻的双眸里燃着理性的光，“训练军队、结束战争，才是践行他遗愿的最佳方式——买一块上好墓地的钱，足够购入一百把步枪。”


    莉莉丝的呼吸骤然一滞。


    起初，她的心中唯有滔天的怒火——


    芬迪尔将军何等忠勇，怎容这般潦草安葬？


    可下一秒，那股火气便如被夜风吹散，只剩下沉甸甸的怅然。


    芬迪尔已死，结束第七扇区战争的人，是肖恩。


    他本来可以什么也不做。


    这世上，能监督他、鼓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可他若想实现芬迪尔的遗愿，等待他的，只会是无数人的反对与憎恶。


    那些官员、那些军阀、那些财主——


    那些在黎民百姓身上吸血敲髓的蛀虫，没有一个愿意看到战争结束。


    混乱是上升的阶梯。


    战争是暴富的生意。


    这一刻，莉莉丝突然很想做一件事。


    不，不只是这一刻——


    她今后余生，都只想做这一件事。


    “我要留下来。”莉莉丝望着肖恩的侧脸，一字一顿，语气无比认真，“肖恩老师，我要实现芬迪尔的理想——给所有人自由。”


    肖恩沉默如山，岿然如石。


    而天上的白星，正将清辉温柔洒落他的脸庞。


    在莉莉丝的注视下，肖恩抚摸墓碑上“芬迪尔·兰奇”的名字，一行清亮的泪水无声滑落，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