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需要再想想。”惨白的脸逐渐恢复血色，阿芙乐尔听见自己说，“我死了，和他埋在一起。”


    甘融说好。


    她看了一眼子集合：“今天次选，有什么能说的什么不能说的？能带一个随行记录员，新纪元的工作留痕就是完善哈，干什么都要满足形制Ⅲ……你还能去吗？”


    阿芙乐尔摇头，原本应当是她和甘融去面对圆桌会议，但看她这个情况也走不了，甘融不是没有人味的家伙。


    “带尔伏。”阿芙乐尔墨绿的视线显得很沉，“你要保证自己不受伤。”


    尔伏并不适应这种场所，甘融总觉得她应当愧疚，有谁报恩会将恩人屡次置于险地呢？


    阿芙乐尔却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为守护你而死，也是他的莫大荣耀。”


    唉。你们圣殿。


    甘融不再说了，说不通的。


    阿芙乐尔已经把这事安排下去，尔伏会在大厅等候她的到来。


    甘融去往次选地点、十多天前对她进行众审而加害人和受害人全都不在的圆桌会议、尔雅特地选定的旧纪元废墟——雨堡。


    黑夜与冰屑洒在古堡暗红色的砖墙上，敦厚的城墙仿佛从冻土中生长出来，带着大地的固执与坚韧。


    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洋葱头圆顶教堂一眼能看清布局，中央的穹顶和它四面筒拱形成等臂的十字，空气冷冽，能听见风穿过雉堞的呜咽，箭矢曾经呼啸而过。


    城门为甘融而开，她站在门前，突然想起来沙皇、骑士与唱诗班，空气中残留着泥土味和壁炉里松木燃烧的焦香。


    全球直播。


    甘融的第三场全球直播，厚重到要载入历史的书册。


    无数人类仰望着她，甘融走过的每一块砖都浸透着鲜血，听过垂死者的叹息。


    太史森装都不装了，他披着老式军大衣，静静地矗立在寒夜里：


    “去过她陵寝的人，活着出来就算走运；世界为她陪葬理所当然。”


    他承认了。


    但也不需要承认，网上把他生平扒得一干二净，人们一旦涉及到吃瓜，连时间线都摆出来。


    万凭栏那样，所有人都知道是强行打开赵广济棺材带来的反噬。


    现在没有其他人反对甘融了，只有他一人。


    太史森早年以倨傲毒舌的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中年却性情大变，变得温和有礼随和，看似很好说话。


    实际上把应锐意卖掉，是他一手操办。


    他给学生制定了一眼看不到头的、完善的升学制度，大家却还是认为他是除了元狩妈妈以外最包容溺爱孩子的人。


    甘融笑起来：“迎接我？”


    太史森也笑：“我只是太高兴了……抛开我的身份来说，你认为我是个怎样的人。”


    甘融诚恳回答：“抛不开。”


    她们就不再对话了。


    大厅金色的穹顶之下，放着铺设猩红桌布的圆桌。


    甘融心脏咯噔一下……跟王荟的胃好像啊，不会下血雨吧。


    她和坐在圆桌旁的尔伏对视一眼，尔伏就为她拉开首位的椅子。


    这张桌子要坐六个人以上，才不显得空旷，但今天只有三个。


    太史森在甘融对面坐下，下颌绷出一条极其冰冷的弧线。但他十指交握，承载着这条弧线，呵呵笑道：


    “雨堡既是守护土地的坚盾，也是指引精神的烛火。就在这里，历史与童话完成交割，对立一次又一次达成了和谐。但是过去从未逝去，甚至从未过去。”


    甘融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就看见太史森做出了一个极其让人难以理解的动作：


    他朝身侧低首，频频点头。


    随后太史森轻声道：“她让我转告你，生物好难，人一旦开始接受基因改造就会怀念以前的欧洲，那时搞实验还只是放血和截肢，创造300％的死亡率。”


    甘融顿时就站起来：“你在说什么东西？！”


    这里又没有赵广济，他怎么搞得她还活着一样！


    这个人也上瘾吗？他是最严重的那个？难道他吃的蛋白/粉，蛋字是贴上去的？！


    【弦论】怎么把他漏了——不是从能量波动最明显的开始纳入《提壶镇》吗？？？


    甘融没有回答。


    太史森声音加大：“物理也很难，一旦开始学物理，就恨不得把一切都理解成神意，再把所有听不懂的人打成异端，杀掉他们就好了。”


    甘融微微蹙起了眉头。


    太史森声音放得很轻：“那时我不是很能听懂，她便说。失去了得力下属可以换晨光的，这句话请你为我解答。”


    甘融：“两个文具牌子，是一个冷笑话。”


    别搞得跟叙旧一样好吗？我们不认识。


    太史森说：“喔。看来你们真是老乡。”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话，甘融坐下来。


    她挨着尔伏，想吐的感觉再次出现，晃得她头晕耳鸣，太阳穴钝钝地疼，膝盖不小心从尔伏的大腿上擦过去，腿在桌子下蹭在一起。


    她能感觉到尔伏的肌肉细微地颤抖着，但是他没有移开，反而伸手去捋平甘融的手套，本来自然下垂的彩虹色布料逐渐被扯得平直，在甘融手腕留存手指的余温。


    ——赵广济给太史森留下了最多的权柄，不知道是什么，对甘融有极大的压迫感。


    隐秘学序列压制旧日支配者序列，甘融现在只能靠尔伏续命。


    太史森缓缓把视线放到甘融脸上，阴恻恻道：“人类总想拥有他们没有的东西，所以成为异能者是没有选择的绝路，即便他们拥有的是他们并不想拥有的能力，那也是区别于百姓的勋章。”


    “你当上首席你要如何平衡这二者？你是虚构类，这就意味着，你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艰难，其中的痛苦，你不会知道你被它折磨的每一个过程。”


    他这话是在肯定甘融在序列上的努力，但也否定了甘融在公民中的群众基础。


    捧杀也是杀。


    “你这一生没办法像公民一样，在琐碎平庸的生活里去获得快乐和平静。因为你幼稚可笑的想法，你也没有办法真正融入异能者。”


    “你模仿别人以便不暴露自己的不同，但却深深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和别人一样。同时你更知道，你的决策可能毫无用处，可能影响任何现实的走向，你的话就是价值，你配当首席吗？”


    “回答我！！！”


    太史森居高临下地盯着甘融，他微笑着。


    直播间因此反复崩溃好几次，负责元狩系统维护的徐子芥两边都不是人，干脆就顺水推舟，顺其自然地任由网络繁忙——


    你们讲出的话，你们自己负责！


    政见之争不动干戈，可你们在圆桌会议闹得太难看了！


    我们这种上等人有意见！


    剧烈的疼痛让甘融头皮发紧，她强忍着不适，说：“我从来没有站在任何一边过！我同样认为异能者弱势，很多人将超凡能力的出现视为礼物，但为什么它不能是个诅咒？”


    “超凡能力这个词不好，就叫它不稳定的基因改造。我问你，基因改造技术成功的人，拥有超凡能力，变得好看、强大、符合幻想生物的定义。”


    “美人鱼可以，鱼头人不行；天使可以，恐人不行（有恐龙基因的丁级异能者）；魅魔可以，喷射胃酸的羊不行；传说中的精灵母树可以，肺树不行，凭什么啊？前者都是公民幻想出来的强大！后者都是你们真正带来的！”


    太史森的声音放轻，语气却重：“……人只是不想变成丑陋的动物，研究院改造他们，有什么错？你是成功的实验品，圣子也是！其他异能者的路才没有你那么平坦！你高高在上地站着，对着跪着的人施恩，是不是很有快/感啊？”


    他把这事也捅出来，甘融来历本就不明，人们原先以为她是草根逆袭的背景对她多有偏爱，如今实验品三字一出网络又被冲塌一次。


    可是甘融说不过他。


    甘融脾气很好，一般情况下不会发火，绝望的时候也能诡辩，可是面对太史森的嘴炮她毫无还嘴之力。


    穹顶在下雨，这座雨堡是活着的，它在哭泣。


    太史森咄咄逼人道：


    “封条封不住的，就要用身躯去扛，它是什么，你不知道，它带来什么，你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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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看见宇宙的轮廓，人类的挣扎是痴呆的。”


    “我将压铸在阿济身上、千百年来的冤魂的呓语全给你，你替她来回答：”


    “人类的出路是什么？！”


    城堡淹没在刺骨的风雪里，这座阴冷的宅子成了布尔什维克的据点，家族累积的艺术品没有砸毁……尽数充公……又成了母亲难产血淋淋的避难所，能不能把原来的罪与罚还给人，还给理想长存的人……金石凝固……


    人类同透明的猪皮冻，五脏六腑在之中热乎地拥抱着彼此，血液像蛇一样发出滋滋的声音，听说猪皮丢到菜地里，几年后还能挖出来，不会坏，会成为像阿胶一样黑乎乎的一片……那就是……试验田……


    第一次目睹那样大的骨灰状风雪会流泪，脱掉衣服满地大爬的孩子是鼠尾蛆，体型硕大……能长到小拇指大小，还拖着一条细细湿湿的尾巴，攀爬能力强，无论怎么攻击……都能从粪坑爬出……随着长大成熟后蛆从白白胖胖变得黑黑硬硬……


    于是甘融说：“正因为天灾人祸的无常，结成紧密同盟利益共同体的社区最能生存。被命运的浪涛打翻了，互帮互助的人会被其他社群成员救起来，社达被打翻了大家只会拿棍子敲他的头不让他上岸。”


    “愚蠢！强者才有示弱的资格——而你，你是阿济说的，那种不分好坏、不辨是非的蠢人。”


    太史森那张低泣的面容朦胧在帷幕中，歇斯底里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世界！”


    “我想要一个……普通人也能幸福的世界。”


    甘融嘴唇抿得惨白，浑身上下都浸泡了雨，可她的眼睛很温暖，那里没有下雨。


    “我总这么觉得。”


    不用再选什么首席了。


    当年赵广济的演讲一结束，蔺加二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退位——所有声音都在呼唤着征服王。


    甘融的排场够大了。


    太史森用自己的丑恶名声送上了两任永不离场的首席。


    他袖口滑落，露出一个经过时间褪色变得斑驳的小锤子，频繁闪动的光泽。


    但现在，它彻底不亮了。


    “你很会发宏愿啊，地藏许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今天还不得解脱。哈，你别忘了都是你自己求来的。”


    “你不是要当首席吗？我把因果全给你，看看你到底懂什么东西？”


    继承赵广济意志的雨堡在这十年都属于太史森，太史森让那个名字残喘十年。


    它让思念亡妻的人永远走不出来，整个雨堡甚至在慢慢变成他妻子的模样。


    现在结束了。


    封建帝王时期散的最后一口气是民心，人们相信“赵广济”真的不在了，“赵广济”就真的不在了。


    门还关着呢，太史森感觉耳边被吹了口气，他对着身侧说：“首项乘以末项乘以项数再除以二。”


    “干什么。”


    “求和。”


    那人应当赏赐他一场大笑的。


    第一次见面赵广济在雨堡里躲刀子，太史森嘲讽她：“你要知道你这一生没有办法像普通人一样，你要成全他们，很蠢。”


    她对太史森冷笑道：“不关你事。”


    太史森不爽：“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从此刻起吵嚷数十年，争执没有停歇。


    太史森把门推开。


    他一走，天上就下刀子雨。


    我只是十年，她扛了二十年。


    新纪元的首席会得到雨堡，是以——


    雨堡的悲剧目光投掷在她的头颅中。


    全自动绞肉机般的雨点落下来，她用脐带与人类的命运血脉相连。


    从此以后，每一场地球的雨，都是她的羊水。


    刀片砸在甘融身上，伤痕累累的她缩在圆桌下，给自己的重要大血管打结。


    先止血再说，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聊感染。


    体积很大的尔伏也蜷缩在她身边，【绝对零度】反复使用，眼泪悬置，迟迟不坠。


    他尚未降临名利场之时一肩清明、犹然懵懂，甘融却犹如一枚奇异的种子暗暗地嵌入他汩动的骨血之中，因此风云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