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家的园子里，两人在凉亭里说话下棋。


    换做从前，陈明珠是最不耐烦慢腾腾地下这种挖空心眼子互坑对方的游戏。她比较擅长的是直接掀翻棋盘，按她的规矩办事。


    然而陈先生显然这次决策迟疑了，非要拉着陈明珠与他对弈一局。陈明珠不喜欢他也不强求，自己下完一子，执起另一边的棋子却总要与陈明珠说上几句，再慢悠悠地定了位置。


    陈明珠有求于人，只好坐在那里望着天空中的烈日从头顶慢慢落到西边。她一点办法没有，毕竟她要找解药，还是看陈先生松口给她讲多少东西。


    只是陈先生始终对此事闭口不谈，她以为没了希望便打算打道回府。


    陈先生在后面喊住她：“城主且留步，有些事情可以告诉城主，只是——”


    “只是要等兰澈过来，我已唤人去喊他，城主且再耐心等上一等。”


    陈明珠惊讶地回头，她还打算从贺兰澈这边下手呢，而陈先生显然也猜到了她会这么做，不如由他来说。


    至于为什么消磨了一个下午时间，大概是这些读书人心里有些过不去的梗。他在心里盘算算计了许久，贺兰澈这事确实不得不借助陈明珠的手去处理。


    贺兰澈过来得很快，陈先生让他坐下，亲手沏茶放在两人的面前。袅袅升起的白烟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半晌才听到陈先生说道：“兰澈，你收拾下行李跟着城主到周城，去了结你贺家的那些恩怨过往，等回来以后就放下好好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贺兰澈知道陈先生为自己费心良多，听到这话热泪盈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贺家上下七十多口人，到底为了什么事要被如此赶尽杀绝。


    他一直想要回去查清楚，想要报仇。可他太弱小了，一露面就是个必死的结果。这些年陈先生庇护他，教导他，并不容易。他也没敢同先生提出要回去复仇，如今见他如此替自己打算心里又惭愧又感动。


    陈先生拦住他起身要磕头叩谢的动作，“有些事情，我需要再交代你一遍。”


    陈明珠眼睛从贺兰澈身上转到陈先生这边，知道马上便是她想要知道的内容了。


    陈先生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父亲在你六岁时便被赶出贺府，你对他可还有印象？”


    贺兰澈愣了一下，半晌才回答道：“我母亲和祖母之前在的时候，同我说他已经死了。他可是还活着？”


    陈先生合眼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虽然我也并不清楚他人具体什么情况，但大概知道他就在周城。当年我从贺家带走你，同时有另外一波人正在找你。如今向来，应该是他的人。”


    “只是他寻你的目的未明，我便将你藏了起来。这几年怕你收到伤害，也不曾暴露你的行踪。此次你过去周城，要做好见到他的准备。”


    贺兰澈抿着唇，表情凝重：“先生觉得，我应该和他相认吗？”


    陈先生摇摇头，“此事取决于你。”毕竟是亲生父亲，孩子想要认他的话他何苦平白做了坏人。他也不了解那人到底是什么品行，他母亲对他又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嘱咐。倒不如顺其自然，看看孩子的意思。


    他只多叮嘱一句，“此行势必会暴露你的行踪，前方不知道有多少危险等着你。你一定要紧紧跟着城主，切勿擅自行动，凡事听从城主的安排。否则无论如何，我是都不能放心让你去去的。”


    贺兰澈有些急，“先生您放心，之前我便跟过城主出门，这一次我还是一样会听城主的话的。”


    他当着陈明珠的面，严肃道：“那你给我发个誓，一定要为安危为重，平安归来。”


    贺兰澈红着眼睛发了誓，对着陈先生磕头叩谢他的用心良苦。


    陈先生才转向陈明珠，“明珠，这孩子就交给你了。拜托你多照顾一下。”


    陈明珠哪里不懂他已经是尽力想要周全，点点头，“请放心，叔父。”


    陈先生打发贺兰澈下去收拾行李，他单独留下陈明珠给了她两样东西，“我知你不容易，之前我在周城留下了一点力量，希望能帮上你忙。还有这个，是兰澈母亲留下来的，我也不清楚有什么用，你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陈明珠收起一枚印章，拿起另一样东西问道：“贺兰澈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不留给他吗？”


    陈先生苦笑一下，“收起来吧，他母亲不会希望他拿到这个东西的。”


    陈明珠点点头，便收起来告辞离开。她这天已经在这花费了太多时间，得赶紧赶回去。


    隔天，陈明珠一行人满满当当坐了两架马车准备出门。她们本来是打算趁着天刚亮，趁着人少出发。


    她这一趟只带了四个随从，黄长明也精简了人员，加在一起人也不能算少。因着黄长明的名号比较响亮，这次是跟在他后面去到周城。


    索性黄长明平常也爱招一些奇人异事，混进他的队伍里也不显得突兀。


    陈明珠便当了一回他的护卫，跟在护卫队里。顾元瑜则放到医师的马车那边，贺兰澈却混了个黄长明的表弟，坐上了主家的马车。


    黄长明想着这次寻解药说不定还得靠这位小公子，因此对他十分的照顾。


    而顾元锦把人送出门才发现这趟出行，竟没有把他算进去。他着急地追出来，抓着陈明珠问：“带上我，我也要去。”


    陈明珠扒拉开他的手，又不是去春游，哪能人人都去，这次她还要照顾眼睛不方便的顾元瑜，实在顾不上他。前段时间整顿了一遍城主府，如今元凌城还是十分安全。她已经交代了山魈等她走了以后就把顾元锦丢军营里去，那里安全就不成问题。


    于是，她无情地拒绝了顾元锦，“不行，你就在家等着我们回来。”


    这边马车听到动静，顾元瑜皱着眉，城主对他弟弟过于宽容，这些日子他做事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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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稳重。也是他中毒的缘故，让他都惊慌失了分寸。


    同行的苏尘安观察着他的表情，轻笑了一下。他也听说了对面顾郎君的弟弟为了给他解毒，替他哥哥答应了让仙月城圣子进城主府的事迹。


    不得不说，他们运气是真的不错，遇上了陈明珠这样的人。他原来也听说了平国世子的大名，当真是公子无双。可惜他父亲仇视他的母亲，也容不下他两个日渐长大，越来越优秀的儿子，等妻子一咽气就逼着两个儿子逃出平城。


    大概是老天也看不惯这宠妾灭妻之人吧，前不久不就听说那平国直接给人灭了，连那平王府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平王的头都被割下来，在城墙上挂了一个月。


    而这两兄弟却还活得好好的，之前把病恹恹的人救回来了，现在中毒了也是不惜代价为他寻找解药。


    顾元瑜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面前的人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带着浓烈的探究意味。


    顾元瑜平静地问道：“苏医师，可是有什么问题？”


    苏尘安还真有个问题，“你应当知道眼睛看不见会给出行带来很大的麻烦，为什么不留在元凌城等着别人找到解药送过来呢。”


    顾元瑜不是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从他眼睛看不见以后，很多事情依然坚持亲力亲为，没有要更多的下人照料他。他平常更善于忍耐，而非给别人添麻烦。这次出来，确实与他平时做事的风格不相符合。


    连黄长明也很是惊讶，他试图劝说顾元瑜留在元凌城好好养身子。


    顾元瑜用一句话就打断了他所有话：“城主做事一向习惯单打独斗，常常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你们当中可有合适的人选能够在她决意去冒险时劝住她，我去才是合适的。”


    黄长明想起自己之前捡到陈明珠确实是刚同人拼完命后虚脱的样子，要是她再来一次确实没人能拉的住人。


    顾元瑜却非常自信自己的话能够影响陈明珠的决定，因为陈明珠在他面前还是愿意听进几分他的话的。


    贺兰澈的情况，陈明珠也没有瞒着他，私底下她就给他能说不能说的全给他一股脑说了个底朝天。


    他比在座各位更加清楚，这一趟非常的危险。他直觉，这次可能比之前遇到过的事情更加危险。


    而他的存在，他不会让自己成为累赘的，他来本就是要来帮她的。


    苏尘安见他说得如此直接，顾元瑜脸上并没有一起尴尬，反而十分从容。他心里感叹一下，不愧是世家公子的气度，宠辱不惊，哪怕是身处窘迫处境丝毫不失态，真是令人佩服。


    顾元瑜笑笑并不多做解释，他听说过悬壶门大弟子苏尘安的名气，消息灵通称得上“江湖百晓生”，同他的医术一样出名。


    他与陈明珠之间，虽从来坦坦荡荡，无需遮掩，但外面有太多双好奇盯着他们的眼睛，他也没必要专门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