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鸟尽弓藏

作品:《女驸马生存指南

    大理寺地牢,十月十日。


    “进去。”


    狱卒面无表情地关上铁门,“咣当”一声落上了锁。


    被粗暴地推进地牢时,陈茯苓没有什么感触。


    睡到半夜被老鼠咬醒时,她也没什么反应。


    但是当她随手将咬着她头发的老鼠丢开时,看见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她时,她十分有事!


    ————


    阴冷、潮湿,这是陈茯苓对大理寺死牢的第一印象。与大多数死牢并不不同,空气里混杂着汗臭和伤口溃烂后的甜腥气。


    若要说出它的好处,便是比别处宽敞些,甚至她能独得一个单人间。


    这单人间可是抵得上周吏屋子三个大!


    其他牢房里的人或坐或卧,各个眼神空洞麻木,见到有人进来时,也只懒懒地抬下眼皮,随即又恢复到死寂。


    角落里有个瘦得脱形的男人抱着膝盖,一遍遍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喊道:“冤枉......冤枉啊.....”


    陈茯苓揉了揉被镣铐磨得发红的手腕,四下打量一番,寻了个稍微干燥的地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这样睡了过去。


    没办法,天天熬夜上工,于她而言,这地牢倒成了难得的歇息处。


    因此即便她被老鼠啃醒时,她也只是随手将那吱吱乱叫的小东西丢开,准备换个姿势再睡一次。


    转头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黑幽幽得眼,那人贴着栏杆站着,垂着头,目光直勾勾地钉在她身上。


    “......”


    陈茯苓试探着开口:“......兄台,有事?”


    那人却没丝毫反应,只是目光随着地上的老鼠移动,陈茯苓将老鼠一脚踢到他那处去。


    他便一把抓了起来,用手戳弄着它软绵绵的身体,发出“咯咯”的沙哑笑声,如同耄耋老人般。


    好难听。


    “别费劲了,”一人便抠头发边搭话:“那是个傻子,关进来快半个月了,日日这样。”


    陈茯苓若有所思地观察说话之人,这人披头散发,看着年纪颇大,但是一双眼在这黑夜里炯炯有神,在这死气沉沉的牢里,倒显得格格不入。


    那人阴恻恻笑起来:“好奇这牢里人少?那时当然,这可是死牢,进来的没几个能活过旬日,哈哈。”


    “兄台,我观你表现不俗,定非常人。”这时斜对角的囚徒忽然凑过来,声音压得低,这人瞧着十分年轻:


    “不如交个朋友?我也是今日才进来,这么算我们算同期呢!”


    那抠头皮的死囚又开始怪笑:“譬如朝露,蜉蝣暮死,我才不与你们交友,此地皆是露水相逢,横竖活不过几日,今日称兄道弟,明日便是阴阳两隔,相交无益。”


    角落那人讪讪闭了嘴,过了会儿又问陈茯苓道:“你怎得能独住一间?”


    陈茯苓摸了摸鼻子:“可能因为我是短住吧。”


    “那你犯了什么事儿?”


    “不知。”她据实回答,她是真的不知道啊!怎么还有抓人反被抓了。


    “没事,这里多的是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那新来的接着问道:


    “那你先前做什么营生?”


    陈茯苓想了想,道:“给人打杂。”


    怎么不算呢,日日跑上跑下,一看俸禄一百八。因此她十分怀疑陈一的豪华府邸的合理来源。


    严查!


    那年轻人唏嘘了会儿,后忍不住问那老囚徒道:“那这位......大爷?您搁这呆了多久,听你说的头头是道的。”


    那老头嘿嘿笑道:“我?那我可就久了。”


    “你不是说这牢里人活不久?怎的你还在?又吹牛!”新关进来的那小孩儿嘘他。


    “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不与你计较。”那老头儿嬉笑着。


    “我自有我的办法。”


    他这么说,也勾起了陈茯苓的好奇,因此挪到了铁门旁,抓着铁门,眼巴巴地看着老头,那老头却不肯再说了。


    牢里很吵,来来回回总有人在哭,还有半夜提审的人,鞭打声一直到下半夜,陈茯苓迷迷糊糊醒来几次。


    她挠了挠背,不太想去想身上是否有什么新的朋友。


    只暗自庆幸沈文平他们没被关进来。


    奇怪的是,皇帝将她关在此处,既不提审,也不发落。


    直到第三日,一脸憔悴的马文才穿着官袍,出现在牢门外。


    “陈兄,我被勒令不得参与此案,这几日费尽心思,才算能来见你,你莫怪我来迟。”


    陈茯苓倒有些意外,没想到第一个来见他的居然是马文才,因此懵懵点头。


    马文才人好,带来的消息可一点也不好。


    “陈兄,”他语气低沉,略带急切:“周吏的仵作尸报已经上呈陛下了。”


    “对你.....很是不利。”


    陈茯苓的唇微张,没说话。


    马文才接着道:“仵作重新验尸,发现周吏身上有大量陈旧殴打伤痕,是私刑所致。”


    已知周吏被关押进指挥司不足两日,尚未提审就自自戕而亡。


    “可他的十根手指,被生生掰断了三根,虽被强行接回,但要再握笔写字极难。”


    难怪。难怪他这样刚硬的性子居然会选择自杀。


    “这般样隐蔽的手法,因此一开始都没无人查出,还是......”


    马文才抬头看了眼陈茯苓,才小心翼翼道:“是沈文平查出来的。”


    陈茯苓愣了愣,点点头,这也对,沈文平如此机敏,察觉此事本就情理之中,她不意外。


    马文才犹豫了许久,才敢将这事说出口。


    “你也莫怪沈兄没来见你,他许是......对你有些误会。”


    陈茯苓点点头,岂止是误会,他自己都不知道陈一到底干了些什么。


    对于一个寒窗苦读数十载,把科考当做人生抱负的人来说,这比杀了他更残忍。


    这样就很尴尬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皇城司,毕竟是“陈一”带人逮捕的,私刑也是他下令的。


    但是陈茯苓有苦说不出,她总不能说人不是她抓的,她真的毫不知情吧。


    现在所有的罪证都指向陈一,是陈一害死了周吏。


    可陈茯苓却想不通,陈一”与周吏素无交集,一个是皇城司官员,一个是寒门书生,两人连碰面的机会都少,为何要处心积虑置周吏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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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莫非陈一的死也与此事有关?他是知道了太多,才被人灭了口?


    难怪这几次的事情都像是冲着她来的。


    而这次,就是有人暗中密报,说周吏是陈一灭的口,因此陈茯苓才在最接近真相时锒铛入狱。


    陈茯苓有感觉,是背后之人出手了。


    总之,马文才愁眉苦脸地走了,说会替她想办法。陈茯苓倒是挺意外的,马文才居然如此讲义气。


    她垂着头打了个呵欠,还没打完,放饭了。


    其他人都蔫蔫的,只有她迫不及待地抻着脖子想看看今日的饭食。


    冬瓜萝卜汤泡饭。


    她接过后呼噜呼噜喝完,摸了把嘴,正在此时,牢门又开了,她的师兄提着食盒进来,皱着眉问:“这几日体验如何?”


    她又饿了。


    陈茯苓接过食盒,在嘴里塞满了吃食,歪着头看着师兄,认真思考半晌才道:“不如江州府衙,江州府衙荤菜是酱鸭,好吃。”


    师兄扶额,没想到她真的点评起牢饭来,翻了个白眼道:“还有更好的,八菜一汤,山珍海味,你要不要。”


    陈茯苓眼前一亮,当即报起菜名,说得头头是道。


    师兄的脸色愈发古怪:“你怎会这般熟悉?”


    “我吃过啊。”她砸着嘴,一脸回味无穷。


    隔壁的老头搓了搓脸,笑眯眯:“你这小兄弟,人不可貌相啊,给老夫我说说,你吃过几次?”


    陈茯苓意犹未尽,回忆了番,竖起三根手指。


    “你到底....算了,”师兄扶额道。


    这傻子,这是断头饭的配置,真是命大,能吃三顿断头饭都不死,也是一种本领了。


    师兄没好气地说道:“那真是恭喜你了,你又可以吃一顿了!”


    欧阳高逸侧身挡开他人的视线,递给陈茯苓一粒药丸,低声道:


    “这药丸你收着,这八菜一汤上的时候,那八菜一汤上来时,含在舌下,能假死。届时他们将你的尸体抬出去,我再设法救你。”


    陈茯苓下意识看向那成人手臂粗细的铁链,不语。


    “打住。”欧阳高逸扶额。


    “不可。”


    外头窸窸窣窣,欧阳高逸将帷帽带上,低着头道:“我走了,你自己好生应变。”


    陈茯苓便盘着腿坐下,一转头,看见旁边牢笼那个痴儿眼巴巴的望着她,哈喇子快流到地上了。


    陈茯苓将食盒里的鸭腿递给他,他立马双手捧着吃,对着她露出一个憨憨的笑。


    有种在路上喂养了某种小动物的感觉。


    “给我个,”那老头砸吧着嘴。


    那年轻人也嚷嚷:“我也要,我也要。”


    陈茯苓随手一丢,精准投入他们的怀中。


    那老头眼中放光:“好身手!”


    陈茯苓闷声道:“阁下也非常人。”


    她早就发现了,这老头说话气沉丹田,中气十足,一双眼锐利,虽被蓬乱须发遮掩,但她却能感受到,那是双杀人无数的眼睛。


    “你杀过人。”陈茯苓平静道。


    果然,他嗤笑,漫不经心道:“当然。”


    “我杀的,可是一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