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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逃荒来了个美娇娘》 第61章
林杏花的叮嘱算是多此一举。
荀羿充其不过是个二十来岁才学会开屏的老孔雀, 又不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哪里会一开窍就跨越得那么大呢?
跟林杏花短短说了几句,荀羿告别荀艾和吴家诸人,启程归家。
仲夏傍晚的风有些燥热, 但他走着走着, 渐渐晚了,风也凉爽许多。
荀羿的双眼愈发神采奕奕。
今日参加洗三礼, 为了不失荀艾的面子, 他特意捯饬了一下自己,换下粗布麻衣, 穿了通透凉快的短打葛衣。
吃席时,旁边一桌的女性长辈都夸他今日十分精神。
夜风一吹,他想, 如果……如果舒婉秀见到今日的他,也会觉得不同吗?
想法一出, 便完全压制不住。
月明星稀, 他加快步子赶路,进了村子,连家门都未进, 直奔半山腰处。
也是巧了。
时辰虽晚, 但舒婉秀并没有睡下。
水稻已开始抽穗, 正是渴水的时候, 偏偏日头大,一个白天能晒干一层水。
于是村里今日又挖通了溪流连接村田的缺口, 从溪流中引水浇田。
舒家有一亩地在村田中间,灌溉需要多盯着些,免得水流中途受阻, 干坏了水稻。
舒婉秀白日里频繁下山盯这个事儿,一天在不自觉中忙了过去。
到了傍晚,大伙儿田里的水放得七七八八了,她又亲眼看着庞知山将溪流连接村田的缺口堵住。
没有办法,若是任由水放一整晚,她那亩挨着溪的田定然会被水淹了田。
弄完田里的事,还要从山下担水,浇屋前屋后的菜、小树苗。
一天下来,也是累得不轻,歇了许久才做夕食。
荀羿一口气爬上半山腰时,她正点了个熏蚊子的草把子,搁放到卧房里,打算熏掉些蚊子再进去睡觉。
进房间时屋前还无人,出房间时,屋外多了一个身高七尺的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舒婉秀吓了一跳。
“别怕,是我。”
介于荀羿近来种种奇怪的言行,舒婉秀听到他声音后,心只放下了一半。
“荀大哥?”
“嗯。”荀羿表面云淡风轻应了一声。
实际上小幅度地扯扯衣襟,把衣裳上穿了一天弄出来的褶皱摆弄整齐了些。
他笔直挺立地站着,目光灼灼看向舒婉秀。
“您……过来有什么事?”
不得不说,荀羿他的动作确实很小,起码站在他面前的舒婉秀都对他这点小动作浑然不觉,反被他盯得有些焦虑,无奈之下试着这样询问。
见舒婉秀没有发现自己和平时的区别,荀羿是失落的。
但……既然见到面了,不可能如孩子般任性,说只是因为穿了一件新衣裳,特意过来让她看看。
心情既是失落的,那自然没有心思再如前段时间那样,运用林杏花教他的办法来跟舒婉秀相处。
他努力掩住失落。
“无事。我刚刚喝完酒回来,没主意到天色晚了。上山只是想告诉你,你托我带的东西,我送出去了。”
幸好有这么一桩事在,否则荀羿也不知道自己要扯个什么样的谎来圆自己现在的行径。
荀羿和舒婉秀之间隔了五六步的距离,舒婉秀闻不着他身上的酒气。
但今夜荀羿的语气淡淡,没有最近刻意端着的样子。
她反而习惯和放松下来。
荀羿说他刚刚喝完酒回来,她便问要不要坐下歇歇脚。
理智说不能留下,身体却不由自主。
“咳。”他以一声轻咳掩饰因舒婉秀一句话而升起的雀跃,指了指脚前方一点点的位置,“是有些渴,我就在这儿稍坐坐吧。”
舒婉秀很快拿了凳子和水出来。
荀羿最近的古怪已经印入人心,舒守义有些害怕。
但舒婉秀总教他要懂礼,所以荀羿落坐了,他忍住情绪从灶屋钻出来,打了个招呼。
荀羿本来是想坐小半刻钟便离开,看到舒守义,方想起了自己从吴家兜带了些东西回来。
“你过来。”他朝舒守义招招手。
“荀叔父有东西给你。”
尽管荀羿还没说要给什么,可小孩子旺盛的好奇心还是使得舒守义很快靠近。
洗三礼不仅仅是为了孩子,也有庆祝添丁进口的意思。
荀艾刚刚生了孩子,娘家人自然该受到厚待。
荀羿回家时,吴峥拿了许多提前包好的东西给他这位大舅哥。
有红红的滚鸡蛋,也有花生饴糖。
他是走在路上临时起意来看的舒婉秀,而非早有预谋。
所以回家前吴峥把那些包好的东西给他时,他因为不想费手提着,而一齐塞入了怀中。
才放进怀里那阵子能感觉到一些衣裳被撑大的不自在,行了远远的山路,体温把油纸包都捂热,荀羿便不再觉得出什么异样。
三四个油纸包,把他怀里都塞得满满的。
他此刻低头去拿东西才发现,自己腹部那一块儿鼓鼓囊囊的。
这可怎么说呢。
荀羿想把片刻前跟舒婉秀展现新衣的自己劈死。
他用手快速把怀里几包东西全部取出,一股脑塞到舒守义手上。
尴尬并没有就此缓解,因为舒守义不知道他要给出这么多东西,小小一双手没拿得下,有一包东西“吧嗒”掉在了地上。
荀羿赶紧弯腰捡了起来。
鸡蛋落地,听声音便能发现几分端倪,入手更是可以确认无疑。
还好这一包鸡蛋全部是煮熟过的,不然场面会更不好看。
荀羿捡起鸡蛋后快速打开油纸包,拿起一个刚磕裂了壳的蛋给舒守义。
“天热,怕是放不到明天了,你快剥了吃掉。”
顿了片刻,还是补充道:“和你姑姑一起。”
第62章
这一包鸡蛋共有八颗, 舒婉秀只许舒守义接一个,剩下几个油纸包也没问是什么,都让舒守义还回去。
荀羿近来已经悟出,行动比言语更有说服力这条真理。
被拒绝了他既不愁也不生恼, 只是冷静的、当着舒婉秀的面儿, 把鸡蛋壳全部剥掉,一个鸡蛋接着一个鸡蛋的往嘴里塞。
宴席上饭菜好, 他没少吃, 肚子现在半点都不饿。
这样大口整个的吃煮鸡蛋,吃到第三个时, 干巴巴的蛋黄堵在嗓子眼里,噎得他捶胸顺气。
舒婉秀吓了一跳,把他之前喝水的水碗端起来凑到了他嘴边。
这是救命的水, 荀羿嘴唇挨上去,就着舒婉秀的手喝了起来。
‘咕咚咕咚’大半碗水喝下去, 荀羿才稍微感觉好受一点。
他靠着椅背缓气, 眼皮上抬,直直盯着舒婉秀。
“你看到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替我分担一些吧。”
明明他长着一副十分硬朗的五官, 但示弱的话此时就这么轻而易举从嘴里脱口而出了。
好像有人隔着棉花打了她一拳, 不怎么疼, 就是突然觉得呼吸有点不那么顺畅。
舒婉秀想了想, 可能是她站得离荀羿太近了。
她掐住手心,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 默默退后一步、两步。
走出去三步远后,果然好了许多。
她这才有功夫静下来想一想荀羿的话。
这种热天,煮熟的鸡蛋放一晚确实会坏, 他刚刚又当面吃得噎住了……
舒婉秀既不是很懂变通的人,也不是死脑筋。
都是饿过的,哪能看着食物浪费?
于是八颗鸡蛋,后来荀羿又细嚼慢咽吃了一颗,剩下四颗舒婉秀跟舒守义一人分吃了两颗。
虽然是冷了的鸡蛋,但是舒守义仍吃得美滋滋的,两颗鸡蛋下肚,把他吃完夕食还没被填饱的空隙填充满了。
荀羿则是直接吃撑了。
宴席上吃喝了多少先不提,仅刚刚那一阵子,他就喝了几大碗水,又连吃了四颗鸡蛋。
远处水边传来蛙声阵阵,可奇怪的是,山上消食的三人都很享受这一刻,无一人觉得心烦。
荀羿就在这种氛围中,留在舒家多歇了一会儿。
离去前,他拿着剩下几包递给舒婉秀,言辞恳切:“这些干果和饴糖都不是我爱吃的,我拿回去也是浪费,你就收下给守义吃吧。”
舒婉秀收拢手指,食指和拇指无意识摩挲一阵,伸手接过了油纸包。
但油纸包入手后,她即刻蹲下,将几包东西接连解开,各抓了一小把出来,剩下的重新包起。
“这些留给他吃就够了,剩下的还给您。”
这次舒婉秀不想让荀羿生恼,语气柔和地解释道:“村里和您相近的并不是只有我们一家,您看到别人家的小辈也可以分一些出去。”
“还有,这些是您今日吃酒兜回来的,带着喜气,多给大家分分,大家都会高兴的。”
全村都知道今天是荀艾的孩子洗三礼,荀羿一早就赶去吃酒了。
明日若是大家看到荀羿,少不得问问今天的场面热不热闹,宴席可不可口。
干描述那些场面有什么意思?
如果分些干果和饴糖给大家吃,人人都会高兴的。
舒婉秀这回既没有拒绝,又没有完全接受,偏偏荀羿听了这一通道理,完全无话可说。
他点点头,收回油纸包。
“不早了,我回去了。”
舒婉秀微笑着‘嗯’了一声,“那您当心,别走草木茂盛处。”
姑侄两个借着月色目送荀羿走远。
人影渐渐被树影掩盖后,舒婉秀拍拍舒守义的脑袋,“走吧,我们也进屋。”
这一日,荀羿过得极为满足,白天见到了外甥女,参加了洗三礼,亲眼确认了荀艾平安无事,晚上又见了心上人。
所以当晚到家后,沾床便睡着了。
然而第二日清晨,他在因口渴而灌了一碗水后,猛得呛住了。
剧烈咳嗽间,他手里的碗几乎脱手摔了出去。
不对劲!
昨夜、昨夜他做了什么?!
他根本没有喝醉,所以只需要稍想想就能很详细的回忆起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
咳嗽还没平息,他张大嘴咳嗽,同时拿一只手去模拟捶击胸口的样子。
动作进行到一半他便顿住,垂下了手。
蠢!真蠢。
他都无法想象那时候是一副怎样的蠢像。
他因痛苦低头,但低头后更是痛苦。
现在这肚子倒是平坦,昨夜怎么鼓鼓囊囊的呢?——
作者有话说:今天短短嘟,明天一定写长长嘟[可怜]
第63章
一上午, 荀羿的表情都格外冷肃。
前些天有人定了一把铁锹,他一锤一锤均匀击打,直至把全身力气发泄出大半来,心情才舒畅一点。
午后, 他拿上昨日兜回来的几包干果出门。
他采纳了舒婉秀的意见, 往村中间去的一路上,见着人就分一点干果出去。
别人也果真向他问起昨日的洗三礼。
停停走走, 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到庞家。
他是来见陈三禾的。
陈婶娘对他也好, 对荀艾也好,都是视如己出。
荀艾怀孕后, 陈三禾挂念得紧,很早以前她就对荀羿说过,荀艾坐月子, 她可以去照顾。
爱是相互的,让陈三禾免费去照顾荀艾, 荀羿想想就过意不去。
于是才有了最终花钱请林杏花照顾荀艾坐月子这一说。
来到庞家, 他却没顺利见到陈三禾。
问了陈莲得知她去菜地理瓜藤去了。
带出家门的几包干果分得差不多了,荀羿把最后一点分给了庞家的孩子。
打听清楚陈三禾在哪一块菜地,便又提步找了过去。
夏季能吃的瓜类不少, 但栽种的时间大多是春季。
陈三禾理的这一片瓜藤是蛮瓜, 藤蔓有半人高了, 却还没开花挂果, 显然是入夏之后才种植的。
这不是种晚了。
事实上,庞家先前种了一批蛮瓜, 结出的蛮瓜今年已经吃了好几顿了,这回又种一批,不过是等第一批蛮瓜藤蔓老了、枯了、不结果的时候, 这一批刚好续上,让秋日里也有菜吃。
荀羿走到这片菜地边上,陈三禾正踮着脚用草绳去捆扎一个木头瓜架。
他几步走过去,接过陈三禾手里的活儿。
陈三禾的手骤然空了,扭头眯眼往上看向来人。
“荀小子?!”她笑骂道:“你怎么来了?”
荀羿说下午没什么急活儿,出来在村里头走走。
“去了您家没见着您,听大嫂说您在这里,就过来了。”
一面回答陈三禾的话,一面手头绑绳的动作没停。
陈三禾退了几步,看他捆得稳扎,也就不管了,张口问起他昨日去吃酒的事。
“荀艾生完后怎么样?瞧着气色好不好?”
“你外甥女呢?刚生出来壮不壮?白不白嫩?闹不闹人?”
别人都问酒席、问场面、问热不热闹,陈三禾却问这些‘细枝末节’。
荀羿耐心把昨日看到的一一分享。
最后还转告了荀艾的话,“很久没回来,她说她想您了,让您等她一阵子,她出了月子就抱着孩子回村里来看望您。”
陈三禾听了很高兴,但不一会儿又说:“她还在月子里,好好养着身体就行了,怎么操这么多心,把出月子后的事都想好了?”
闲聊间,瓜架子搭好了,陈三禾弯下身,扶着细弱的蛮瓜藤蔓缠绕到瓜架上。
“这人啊,真像这瓜藤。沿着这木架攀附住了,很快就长大、开花、结果了。”
陈三禾回忆起当年初见那个丁点高、丁点大的小女娃娃,短促笑了一下,“日子过得真快。”
荀羿略抬头看向木架顶端。
他年纪比陈三禾小了几轮,但顺着陈三禾的话想起多年前荀艾的样子,竟也觉得时间飞逝。
在他还没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时,陈三禾已结束这短暂的感怀。
冷不丁问:“荀艾都成了家又生儿育女了,你大她那么多,怎么还没点动静?”
荀羿从前以要给妹妹攒一份好嫁妆为理由,婉拒大家为他说媒。
现如今荀艾在龟背村生活得好好的,成亲一年孩子都已经呱呱落地,陈三禾苦口婆心地问起荀羿究竟打算何时成家,想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在荀羿因话题转变而错愕间,她仍喋喋不休追问。
“你的年纪确实是不小了,再耽搁下去实在不妥。今日你把条件说出来,婶娘好替你去附近寻摸。”
陈三禾在荀羿心中的位置,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要他欺骗陈三禾,他打心里不愿意。
可若坦白自己中意舒婉秀,好像又还不到时机。
荀羿几经思量,终是回答了陈三禾的话。
“婶娘,我有意中人了。”
至于这个人是谁,他只道:“她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此刻不能说。”
“你小子!”陈三禾惊得合不拢嘴。
“什么时候的事?”
荀羿摇摇头,对此三缄其口。
庞家这块菜地旁边的小道能从村头通到村尾。
夏天喜欢走这条小道的人不少,因为这条路上树荫多,不那么晒人。
微风轻拂,林木枝叶晃动,细碎的光影切割成一片片后投射到生长着杂草的地面上,以及,菜地旁边一个靠着树,捂嘴偷听的人影上。
小村庄里没有多少秘密。
两三天功夫,连舒婉秀都在不经意间得知荀羿有了个意中人的事。
这场传闻几经传播,已经变得有鼻子有眼。
庞木匠家的孙媳妇摇着扇子在树下乘凉,满眼兴奋地听会画符收惊的庞婆婆说道:“那姑娘身量可高,一身皮子细腻得很,尤其一双手,哎呦,那是乡下地方养不出的白嫩!那姑娘别说农活了,怕是长那么大,太阳都没晒过两回。但就是这么一个姑娘,与荀羿站一块儿还真是般配。”
舒婉秀看完田里的水从边上路过,正聊得尽兴的两人根本没发现她。
庞木匠的孙媳妇问:“阿婆,这是您亲眼瞧着的?!”
庞婆婆拍腿,“那倒没有,我那天去晚了。但你支着耳朵去村里听听,看到的人可有十个八个呢!荀羿亲自送那姑娘离开咱村的!”
舒守义知道‘荀羿’是荀叔父的名字。
他挨着舒婉秀的腿走着,走出去很远后仰头问舒婉秀,“姑姑,她们说荀叔父怎么了?”
这太阳实在晒得人心烦。
舒婉秀勉强压下心浮气躁,生硬地道:“小孩子不要问这些长短。”
“噢。”舒守义失落地低下头,踹了一脚路上的小石子。
看出舒守义有些闷闷不乐,但舒婉秀半天都没有去安慰。
她觉得太疲惫了。
此刻张口说一句话或者抬手摸摸舒守义的脑袋都对她来说是件难事。
力气去哪儿了她不知道,她只是漫无边际的想,这其实是件好事。
不管荀羿中了邪还是生了病,都很快会有其他人能够发现了。
到时候不论送医还是驱邪,都有人替他安排。
喔……还有。
他们或许会很快成亲,成亲后或许很快会有孩子。
他们成亲时,自己要送些什么吗?还是多随一点礼金?等孩子出生后,是给孩子做几身衣裳还是如同这次送给荀艾一般,为他妻子做一条额带?
很多不着边际的想法纷至沓来。
她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手臂被晃了几下。
下意识低头后,看到的是苦着一张脸的舒守义。
“姑姑,我们还要去哪里?我渴了。”
他满头是汗,衣服背部那一块儿也湿了大半。
舒婉秀诧异,“我们走了多远?”
舒守义立刻松开她的手,指着远远的地方叽里呱啦地比划:“从这头到那里,再到……”
谣言像风一样刮开,却又长了眼睛似的,知道要避开庞里长一家和荀羿。
洗三礼那天后,荀羿因为忘不掉那晚的两桩蠢事,好几日避着舒婉秀。
过了几天,他心里这道坎过去,却发现怎么样也遇不到舒婉秀了。
哦不,这样说并不准确。
事实上,舒婉秀还是能见到,但每次舒婉秀身边都不仅只有舒守义。
她最近好像常常待在山下,不是跟这个婶子在一块儿,就是跟那个阿婆、那些嫂子们在一块儿。
荀羿连半句话都跟她说不上,更遑论根据林杏花教的那些东西去拉近与舒婉秀之间的距离。
他想,没关系。
可能是久不下雨,山下好乘凉一些。
杏花婶娘去龟背村已经二十来天了,自己先按之前说好的,把成亲和提亲的东西着手准备起来。
其他的交给杏花婶娘回来后说合。
……
王进财生林杏花的气生了许久,哪怕林杏花去龟背村照顾荀艾坐月子了,他也仍没消气,一直拧巴着不往龟背村捎信,不太去关心她的动向。
他守着家里几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某一天,村里关于荀羿的谣言传啊传,终于进了他耳朵里。
时间、地点、荀羿中意的那个姑娘长什么模样,他都从别人嘴里听说了。
虽然不确定那姑娘的家境,但是有人说是县城富商的女儿,有人说是官家小姐,还有人说是他在县城开铁匠铺的师父的女儿。
无论怎样,都跟舒婉秀毫无关联。
王进财慌张了,他不知道林杏花从中做了什么。
要是搞不好拆了姻缘……这可是造孽的事。
于是次日就赶去龟背村质问妻子林杏花。
“你先前说荀羿中意舒婉秀,是听出岔子了,还是被你一通搅和,把他们之间搅和出岔子了?村里可是传说……”
他一通怒气冲冲的质问,逼得林杏花也不确定了。
“我搅和什么了?我搅和!”
虚张声势回了一句后,她回想前段时间里与荀羿的每一次交谈,喃喃道:“没错,是中意舒婉秀没错啊。”
“我亲眼看到他站在舒丫头田里拔草。”
“是不是村里传岔了?不对,村里人怎么知道荀羿有意中人的?”
林杏花自认为自己没有胡乱搅和。
她脑袋比王进财活泛一点,不一会儿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这个重点,还在荀羿身上。
说中意舒婉秀的是他小子,跟别的女子闹出这种传闻的也是他小子。
“哼!”林杏花冷笑一声,“那就有意思了。”
“难道荀小子是既中意这个,又中意那个,中意了一双人不成?”
第64章
林杏花对自己给荀羿出的妙招十分自信。
甚至还揣测荀羿:“或许他还拿我的法子, 讨两边欢喜?”
只是这话在那一瞬间脱口而出后,她又仔细了想,觉得荀羿并不太可能哄骗两头。
毕竟这事已经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了,舒婉秀只要不是个傻子, 村里传荀羿和别的女子的事传得这么盛, 她听到了肯定会闹的。
可这一阵子舒婉秀那边一点不同寻常的动静都没有。
眼看荀艾没几日就要出月子了,可受雇照顾她这一个月的酬劳还没拿到。
林杏花咬牙对王进财道:“你就当不知道这个事, 我也当你没来报过信。”
她本打的是放长线, 钓大鱼的主意。
窥破荀羿中意舒婉秀后,她一步一步, 先是稳住荀羿,说服在他这段日子里去舒婉秀跟前多露露脸,等荀艾出月子之后, 她帮着去说媒。
建立了信任后,又顺势揽下照顾荀艾坐月子这份活儿。
现在出了这么个事儿, 她虽然想立刻弄明白荀羿那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怎么惹出这么多流言蜚语。
可要是流言成真,那荀羿跟舒婉秀这桩媒肯定是说不成了,说不成媒她也就拿不到谢媒礼了。
后头的捞不着, 眼前的总得捞着吧?荀艾这儿她可是实打实伺候了一个月啊!
所以这关口一定不能惹荀羿生恼。
她得拿到这一个月的酬劳后再质问这小子外头传的流言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王进财失望与愤怒夹杂, 跺脚指着林杏花鼻子怒斥:“你可真是财迷心窍!劝都劝不回头。”
“你大方!我劳心劳力做这些, 不是为了多攒两个子儿?!再说谣言又不是我传出来的, 实际怎样我也不清楚,你冲我做这幅样子作甚?!”
夫妻两个又是不欢而散。
王进财来时正是上午, 他问路问到吴家家门口,荀艾的婆母把林杏花从荀艾房里叫出来的。
这会子林杏花跟王进财聊完又进了屋去,荀艾关切地说:“婶娘您怎么就回来了?进财叔难得来一趟, 怎不留下用顿饭?”
林杏花进门前收拾好了心情,闻言笑笑,找了个借口。
“嗐!他就是出发去县里买东西,想着顺带拐过来看看我而已。”
“也亏他今日来这么一趟,不然我当他都不记得我是他婆娘了。”
她的语气太真了,荀艾信了这个话。
“从去县城的道上拐到这儿,那可是要走不短的一段路,进财叔肯定是十分记挂着您,才会走上这么一趟。”
林杏花到底有两分心虚,走到床前要伸手从荀艾怀里接过孩子。
“我回来了,孩子就由我来抱吧!你快歇着。”
荀艾喜欢抱着孩子,可老一辈总跟她说月子里能少抱孩子就尽量少抱一些,免得落下胳膊酸痛、脖子酸痛的月子病。
闻言,恋恋不舍地把孩子交出去。
林杏花站着,接过孩子时手里一沉。
都说外甥像舅,怀里的娃娃不仅有几分像荀艾,也有几分像荀羿。
她心念一动,哄了孩子一阵,又跟荀艾聊上了。
从村里一些旧事说起,聊得热络后,借着逗弄孩子,把话往荀羿身上引。
“我们小囡囡哦,长得这么像舅舅,长大了以后,舅舅肯定疼你。”
“就是不知道舅舅什么时候成亲呢,你看我们小囡囡都这么大了,还没有舅母呢,娘亲可要回家催催舅舅,早点给我们小囡囡找个舅母呀。”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荀艾突然想起上次洗三礼时,荀羿的一点不同。
若她没记错,当时大哥提到舒婉秀,神情都变了!
荀艾心中惊涛骇浪,双眸也明亮得吓人。
第65章
入夜, 荀羿还在炉房。
如果有熟悉他炉房布置的人来到这里,肯定一眼能发现这间房子空了很多。
摆着各式铁器的桌子,上面已经完全空了,荀羿把它们全装进了木筐里。
第一个木筐堆得满满了, 他还没止住动作, 仍取挂在墙壁上的。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他是要搬家了,但实际上他是在准备明日赶集要带出去售卖的货物。
身为家里的顶梁柱, 荀羿很懂得谋生。
别看他好似成日待在铁匠炉, 其实在他的手艺还没有名气那会儿,经常会带着一堆铁器去赶集摆摊。
那时候穷困潦倒, 他可以走几十里路去赶一场集,就为了或许能够在集市上卖出去一件铁器。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方远县内, 每月哪一日、哪个地方开集,他一清二楚。
正如同他不敢忘记那段穷困潦倒的日子一样, 这些日期他也不敢忘。
如今哪怕他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铁匠, 别人买东西大多会找来他铺子里,但只要抽得出空,赶集他偶尔还是会去。
成亲、下聘要准备的东西不少。
暂时没有长辈可以与他商量, 所以聘礼的规格他全部比对着吴峥那时给荀艾的聘礼来的。
他心里列了个采购的单子, 前几日去县里问好了价, 回来一盘算, 发现手头上的钱拿来成亲够是够了,但积蓄会花费掉大半。
放眼望去, 铺子里堆积了不少铁器成品,售卖出去一件,手里就能多一些现银, 于是最近赶集,他又去得勤了。
这一日,赶集的地点在乌头村村口。
这里是一条三岔路口,连通周边四五个村子,每次开集,过来的人总是很多。
荀羿一早算好时辰,用独轮车推着两筐铁器到达时,集市上还没什么人。
他占了一处不好不坏的位置,往地下铺了一层破草席,把一些小件的铁器从筐子里拿出,摆在上头。
要想赚钱,摊得摆得早,要想买到好货,也得早点出门。
几乎是他才支开摊子,周围的空地也被人占据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集面上买货的人也多了起来。
荀羿的姓氏、身形、外貌、手艺,都有辨识度。
见过他的人很难忘掉。
人多以后,许多人经过他摊前都会笑着打上一声招呼。
荀羿虽然寡言,但是旁人与他打招呼,他也会点头回应。
小半个时辰过去,已经有一大堆人从他摊前经过。
周围卖鸡蛋、卖针头线脑、卖麻布草鞋、猪肉……等等各式各样东西的摊主,都或多或少做出去了几笔生意,只有荀羿的摊前少有人驻足。
铁器价贵,买下后又能够使用很久。
所以生意做起来不如其他的货品一样紧俏。
荀羿也不急,只蹲下把草席上的货品摆放得更整齐些。
“哦?”
“这不是荀铁匠吗?”
感知到斜前方有一道很高的男声响起,荀羿闻言抬头。
这是个熟面孔,荀羿记得他在自己铁匠铺买过不少货物。
他站起来,颔首回了个招呼。
男子对他拱拱手,“恭喜恭喜啊!听闻您好事将近了?”
“什么?”
一上午没开腔,荀羿嗓子都有些哑,吐出来的词对面的男子并没有听清。
他只好又再问了一遍,“什么好事将近?”
“这个……”男子挠挠胡子,“不是传闻,你要成亲了吗?”
荀羿霎时一怔。
明明喜欢舒婉秀的事他没吐露出去,怎么会有其他人知道?
他追问了一番,男子给他的答案却更是荒唐。
“我听毛竹村的李二说,你要与你师父的女儿成亲了?”
荀羿差点没缓过气。
这都是什么谣言?
他师父根本没有女儿!
看到荀羿不带半点喜意,反而凝重非常的神情,男子也知道或许这则传闻有误,尴尬一笑,连招呼也没打,匆匆走了。
徒留荀羿呆立在原地,思索毛竹村李二究竟是谁。
这个人名他心里压根没有印象,可越是如此,越匪夷所思对方为什么要放出这么荒唐的传言。
思量半晌,没有定论,勉强放在了一边。
本以为只是个例,可一上午下来,竟又有两个熟客前来说,待他成亲,要去五牌村讨杯酒喝!
这回他又问了他们是从何处听来的。
有一个说是五里村,有一个说是五牌村。
至于将与他成亲的女子,身份也是众说纷纭。
荀羿意识到这不是独个的谣言,没等这趟集赶完,提前收了东西。
毛竹村的李二、五里村的陈菽,五牌村的庞知礼。
这是从三个老主顾那儿问出来的人名。
前两个荀羿没多少印象,最后一个本村的,荀羿还是了解的。
庞知礼,与庞知山是亲兄弟。
他们母亲本生了六个男孩,但中间有几个不幸夭折了,长大成人的,只剩下老大庞知山、老二庞知水、老六庞知礼。
这三兄弟长大后各自谋生,庞知山接替父亲的职位,成了五牌村新一任里长,庞知水去县里开了家杂货铺,一年到头只回村一两趟。
庞知礼,在三兄弟中属于混得最差,但命最好的。
他从小被庞母当做心头肉来疼,在家里没受过委屈。
长大后,庞父、庞母接连离世,二老临终前也都叮嘱前头两个大的要多照顾六子一些。
之后几十年呢,他享妻子的照顾,受兄长拉拔,甚至连儿子的福也享了。
一生被人惯着,宠着,是以他活到了四五十岁还是个懒懒散散的性子,自私自利、偷奸耍滑、没甚骨气,还爱嚼舌根。
尽管庞知礼在村子里并不讨喜,但荀羿并不讨厌对方。
因为当年初落户,庞知礼一家也曾给过他帮助。
只是这一回从对方嘴里传出了这么个消息,他少不得去问个清楚。
……
荀羿怀着心事离开了,他背后没长眼睛,不知在他离开后,有两个躲了许久的人从路旁钻了出来。
舒守义仰着脑袋,不解地问:“您刚刚为什么不让我叫荀叔父?”
舒婉秀把脑袋垂下来,“因为、因为你荀叔父方才在做生意。”
“我们过去可能会打扰到他。”
这个解释尚算合理,至少,说服四岁小孩儿够了。
来乌头村的这次赶集,舒婉秀计划了很久。
家里兑换来的米糠又被小鸡吃见底了,陈婶娘自家的母鸡孵了一窝鸡蛋,家里头没有多余的米糠能够再换给她。
于是教她去集市上买旁人家去年收集到的草籽来喂鸡。
反正她家的小鸡已经算是养活了,这玩意儿价格低廉,比米糠更划得来。
当然,买草籽只是其中的一个目的。
最近几日她的下腹时不时会有几分隐痛。
尤其是在清晨下了田或者早晨、傍晚连喝几碗凉水后更为明显。
这些感觉,很像她以往每次葵水要来时的征兆。
掐着手指数了数,发现自从逃荒之后她的葵水就断了,到如今已缺席了大半年。
虽然不来葵水的日子她一直过得极为适应,但是既然要恢复了,她也没法子。
这回来集上,想趁着葵水还未至,赶紧买一些布料和线头自己回去缝制几条月事带,预备着。
如今不是揭不开锅的那阵子了,偶尔也要见些荤腥,听说这种大集上有猪肉卖。
她还想买些猪肉回去熬些猪油,以后菜里偶尔可以放点。
总而言之,出于多重目的,她才带着舒守义来了这次屋乌头村的集市。
遇见荀羿是意外中的意外。
她压下心里的不平静,故作寻常地牵着舒守义去早就瞧中的摊位上挑选所需的物品。
第66章
“庞六叔, 您在这?”
荀羿跑了三四个地方才在村尾找到庞知礼。
他正坐在人家家门口,跟一圈人在一块儿,围着唠嗑。
听见荀羿点他,慢吞吞抬起头看了一眼。
“真是稀奇, 你小子找我有什么事?”
这本是极其隐私的事儿, 不该大庭广众下说,可荀羿转念一想, 周围人多, 也正好澄清这些谣言。
他向来喜欢直入正题,少有对不熟之人说话迂回婉转的时刻。
因此一开口便道:“我今日去赶集, 有一位熟客路过我摊前与我道:‘过阵子你成亲,一定要请我来喝酒啊!’”
“我竟不知自己婚期已定!追问下得知,他是从您这儿听说的消息。”
前面庞知礼还听得漫不经心, 直至荀羿说出最后一句让他从凳子上弹跳起来的话。
“什么?!”庞知礼佯装惊讶,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一通后, 最后选择虚张声势地说:“我哪里跟人说过这样的话?!”
只有心虚之人才会慌, 荀羿十分清楚这一点。
“看来是人家污蔑您了。”
“那好,我去将他请来,您二位当面对峙。”
荀羿这般较真的态度, 让旁边坐着的几人都连带着心虚了。
“哈哈, ”有一位伯父第一个站起来打圆场, “荀小子啊, 这种流言不用太在意吧?”
他旁边一个人也跟着站起来,“对啊, 你是男子,又不会伤了名声。”
有一有二便有三,又一个人说:“嗐!我们大家其实都听说了一点点, 这话,也不是你庞六叔第一个说的。”
最后一人总结:“难道真是大家误会了?那个传闻,竟是没影的事儿?”
打眼看了他们几个一圈,住在村头村尾的人家都有。
荀羿便知道糟了,怕是整个村都听说了这事。
他捏紧了拳头,紧紧克制住大乱的心神,撂下话来。
“我不认识什么官家小姐或者富商的女儿,我师父更是只生了两个儿子。”
他跟在场诸人一一对视,“我会娶妻,但绝不是娶这些子虚乌有的人。”
谣言传到这个地步,恐怕已经无法再追溯源头。
荀羿拱手对着面前几人一拜,“几位叔伯,日后如果有人再传这样的谣言,请您几位帮小子澄清一二。”
唉!
虽然方才说是说男子不必太在意这些名声,但实际上有没有影响,大家心里门儿清。
他这先兵后礼的,把几人心里头搅弄得挺乱,只得口头应下。
荀羿脊背挺直,走出了几人的视野,直到到了一个他们看不见的角度,才猛提一口气,径直从村尾跑到了山上。
然而,舒家那栋茅草屋近在眼前时,他的步子无法再前进一步。
懊恼、悔恨,一同浮现了上来。
人怎么能活得这么蠢?
这么长时间的避而不见,他居然以为都是偶然。
要怎么解释呢?
舒婉秀会愿意听吗?
他魂不守舍地徘徊,不当心踩到的一颗小小碎石,都能使他一个趔趄,近乎摔倒。
……
舒婉秀这回出门买东西,可谓是顺顺利利,满载而归。
在集市上她如愿遇到了卖草籽的摊贩,草籽售价七文钱十斤。
她脸皮子薄,想着上前还个一两文的价试试。
但在她上前之时,另一位阿婆先过去了。
这位阿婆特别会还价,与卖家一番拉扯,还成了四文钱十斤。
舒婉秀就在边上,等那阿婆和卖家谈妥后,也照着四文钱十斤的价格买下。
买猪肉时,她买下了一斤半肥肉。
由于家里没有刀,她请屠夫帮忙把肥肉切成了片。
过程中,舒守义指着屠案上一根光秃秃的骨头,问那是什么。
舒婉秀看着是一根剃干净肉的筒骨。
随口问了问什么价。
当时屠案上猪骨比猪肉多,眼看日头升起来,卖不出去要变臭。
屠夫便只收了她一文,就把半臂长的一根筒骨给了她。
舒婉秀知道这种筒骨里面会有一块白花花的髓,骨头炖汤后,用筷子把那块髓戳出来吃,味道不孬。
而且用这种骨头煮锅汤,汤面上也是会有一层油花的。
她跟捡了大便宜似的,开心得不行。
带着舒守义一蹦一跳回了村。
这份好心情,在看到蹲靠在树上,明显情绪低落的荀羿时,烟消云散。
可她脚步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就被荀羿的视线捕捉到了。
四目相对,荀羿靠着树,慢慢站了起来。
舒婉秀笑容敛去大部分,可这样避无可避的时刻,只好维持着礼节,主动喊了一声“荀大哥”。
荀羿从未在一个人面前如此窘迫过。
他眼睁睁又一次看着舒婉秀在他面前收敛了笑意。
心里正是无措的时候,舒婉秀却如常牵起了舒守义的手,绕开了他。
待荀羿嗫嚅着张开嘴,两人已经走远了。
他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不窝囊吗?
很窝囊。
可面对如此疏离的舒婉秀,他真的……吐不出半个字。
微风徐徐,吹不散荀羿心头的燥热。
他此刻毫无办法。
迟钝的后果,他必须要承受。
也是荀羿心乱了,不然换做平时,他一定可以瞧出舒婉秀这会儿步伐紊乱、心中不静。
第67章
舒婉秀拎着这一趟买回来的所有东西闷头进了灶屋。
走进灶屋, 她肩膀就松懈了下来。
去年冬天在冬至前后那一阵子大雪过后,也下了几场雪,但不多,基本上没有积雪。
所以她后来时常进山捡柴。
柴火一直充足, 灶屋那几面拿柴火堆码出来的墙因为舍不得拆, 便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去年冬天那般模样。
既能挡风遮雨,如此刻一般, 又能够替她隔绝很大一部分视线。
叮铃哐当地把手头的东西全部放下, 她扒出肥肉和筒骨放在灶上。
剩下的布料和草籽,应该一样放到卧房, 一样放到堂屋。
她抬起头飞速往外边树林中望去一眼,尽管什么都没看清,但她咬咬牙, 决定不出去。
“守义,姑姑给你房门钥匙, 你把这个抱到卧房去, 这个收进堂屋。”
“好!”舒守义拍拍胸膛保证,“姑姑放心,绝对办妥!”
这是跟陈婶娘家的庞长乐常用的说话语气,
那孩子怪开朗大方的, 近来舒婉秀常下山看水, 经常让舒守义跟他玩在一起。
渐渐的, 老实又话不多的舒守义,行事说话间也被带动着生出了几分开朗劲儿。
那一袋草籽对他这样的小身板来说是不轻的, 但他拎上手后没有露怯,反而两手抓得牢牢的,走几步歇一歇的往外运送。
农人家的小孩从小就要学会做各种事, 舒婉秀虽然疼惜舒守义,可也不愿意把他养娇气了。
看他没有到力不能支的地步,便没有让他停下。
灶上一边摆着肥肉,一边摆着筒骨。
舒婉秀左右看看,挽起衣袖,把垂落在脸颊旁的一缕碎发挽至耳后,伸手捧起砍成数段的筒骨,洗净泡在了一个大碗之中。
骨头要熬汤,先泡一泡血沫。
之后她把肥肉挑拣了一遍,再全部倒进另一只碗中。
肥肉是亲眼看着屠夫切的上好肥膘,挑捡一遍是为了择出其中不小心混杂进去的猪毛,而不是担心屠夫将好肥膘替换了。
选完猪毛后,她倒了几水瓢的水快速把肥肉冲洗了一下。
锅是早洗干净了的,肥肉直接放入锅中,加小半碗水进去。
接着,舒婉秀蹲下身子,凑近灶口放柴,引火。
火势旺盛,锅中的水分慢慢消失,肥肉中的油也被炼了出来。
这样熬油十分简单,只需后头控制着火候,不让肥肉一下子干枯黑焦就行。
眼看油就要炼好了,舒婉秀又吩咐道:“守义,去地里拔几根葱吧,姑姑等下熬汤用。”
“好!”
舒守义二话不说站起来跑出去。
炖汤炖汤~姑姑要炖汤啦~
他满脑袋都装着开心。
菜地就在家门口,拔菜也方便。
他目标对准着葱,直接奔到了那块地旁。
就是葱耐旱,近来没下雨,姑姑也没给它们浇太多水,拔起来可费劲儿了。
他几乎是拔一根断一根。
其实,有的人家吃葱从来是靠掐的,只取土面上那一段。
但姑姑说,胖乎乎的那段葱白挺香,所以他们家吃葱都是尽量把整根拔出来。
舒家屋前这几块菜地都宽宽敞敞光照很好,舒守义不一会儿功夫就出了一身汗。
就在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晒得发光的额头时,树林子里突然传出了一连串鸟鸣。
“啾啾啾!”
“布谷、布谷!”
“咕咕咕!啾啾!”
山林里一天到晚不缺鸟鸣声,可这一连串的鸟鸣声,各式各样都有,明显不是平时的节奏。
舒守义好奇朝树顶上看去。
“咕咕咕!啾啾啾!”
鸟鸣声突然增大了,他的视线本能顺着声音来源处一滑。
鸟没有看到,但他看到了荀叔父。
荀羿拿着一片竹叶凑在嘴边,那各种各样的鸟鸣声,就是他通过竹叶吹出来的。
在舒守义视线看过来后,他仍然没停,反而更加卖力地展现他所能模仿的所有鸟鸣声。
舒守义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一样,从菜里里蹦跳着跑了过来。
“荀叔——唔——”
长臂一伸,荀羿险而又险地截住他脱口而出的话。
“嘘!”
“不要大声说话。”
舒守义懵懂地看着他,点点头。
确认舒守义不会大声说话后,荀羿才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
“荀~叔~父。”
这一次,舒守义用气声跟他打完了招呼。
荀羿点头,带着舒守义调转了个角度,把自己的身形掩藏进树后,“好了,你现在可以比刚刚大一点点声音说话了。”
舒守义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比平时小声,但是他很会尊重人。
他压低到跟荀羿差不多的音调,指指荀羿手里的竹叶道:“叔父,您怎么会吹这个呀。”
“小时候学的。”
比起知道自己会吹这个的由来,荀羿相信舒守义更感兴趣自己愿不愿意教他吹。
可他不能着急忙慌地自己凑上去。
“要看看吗?”
明明是抓耳挠腮急出了一身汗才想出来的主意,可他表现得云淡风轻,不急不缓地把手里的竹叶递到了舒守义面前。
“要!”
舒守义几乎是在他手伸出来后,立时就把竹叶接了过去。
他一双小手把那片竹叶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可怎么看也觉得只是一片普通的竹叶。
在荀羿期盼的眼神中,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荀叔父,您是怎么吹出来的啊?”
荀羿拿过那片叶子,十分近距离地给舒守义吹了一段。
“就这么吹的,想学吗?”
舒守义很用力地点头,“当然想啊!”
“你帮叔父一个忙,叔父就教你。”
“不,是一定教会你。”
哪个小男孩能拒绝这个?
舒守义直接原地一蹦,不过同意的话脱口而出前转了个弯,“可是,我不能——”
荀羿意会,保证道:“不会让你干坏事。”
舒守义这才猛然点头。
荀羿招招手让他过来些,把嘴凑近他耳边道:“你去……”
……
“守义?”
“守义?!”
灶台边,舒婉秀把已经炼完的油全部装进了小陶罐里,很是稀奇舒守义仅仅是去拔几根葱,怎么这么久还没拔回来。
不过她话音刚落,舒守义就抓着几根葱,满头大汗的出现在了她的视野范围里。
“姑姑,我回来啦!”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舒婉秀沾湿洗脸的巾子,迎上去给他擦汗。
舒守义一个劲儿的傻笑,也不答话。
闭着眼睛任由舒婉秀拿巾子在他脸上抹来抹去。
然后在她擦完汗之后,突然问:“姑姑,你现在开心吗?”
这简直问得莫名其妙。
舒婉秀狐疑地看着他。
“嘻嘻,姑姑,等下要喝汤啦,你会开心吗?”
这话问的。
舒婉秀当做在哄他一样,敷衍道:“会会会。”
舒守义歪着脑袋一笑,从她胳膊底下钻过去,霸占了烧火的位置。
“我来烧火,姑姑你快炖汤呀。”
舒婉秀想说后背上的汗还没擦呢,但是拿他没办法,摇摇头,把泡了一阵的骨头放进锅里。
因为刚刚炼完油,锅边上余留的油怎么铲也铲不完,所以她没洗锅,骨头放进锅里,直接添了小半锅水,加入几片百辣云,盖上锅盖进行炖煮。
舒守义猛猛添柴,鼓起腮帮子吹气助燃。
眼见着他刚刚擦干的脸上又起了汗珠,舒婉秀拿蒲扇给他扇风。
“火边上太热了,等下热坏了怎么办?姑姑来烧火吧。”
不知道舒守义喝了什么迷魂汤,就是不挪身。
大约过了一刻钟,锅中的水已经沸腾。
舒婉秀揭开锅盖撇去浮沫后,抽掉了两根柴火,让这锅汤慢慢熬。
舒守义仍然寸步不离。
这怪模怪样的,让舒婉秀不由得抻长脖子朝树林中看去。
之前跟荀羿相遇的那个位置她还记得,仔细看了一遍,没有人。
按理,这一眼看过去,没有人在才好。
可真的没人,心里又有点空空的。
怎么又生出了这种情绪?
自己将自己责问一声后,捏着蒲扇柄的手一点点收紧。
这点不大不小的异物感,很好地克制住了心中才滋生不久的妄念。
锅里的汤咕嘟嘟冒着泡泡,过了大半个时辰,揭开盖,撒入了一把葱花。
香气四溢。
舒守义一眨不眨地看着舒婉秀盛好汤,这一次,他的眼里不仅仅有对食物的渴望。
他乖乖的,直至汤被放到桌上,直至舒婉秀在他眼皮底下喝了一口汤。
这简直是一个信号,收到信号的他,瞬间把背得滚瓜烂熟的话倒了出来。
“姑姑!”
“荀叔父说,最近村里有一个关于他的谣言传得很广,他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反正他怕你听过,以防万一,他想跟你解释一下!如果你愿意听他解释,那就去小树林里!”
话是突然的,汤是烫的,舒婉秀听得半懂不懂,汤含在嘴里要吐不吐。
“你、什么时候听荀叔父说的?”
“拔葱的时候。”
那就是一个多时辰以前。
去吗?或是不去?
此刻他还在树林里吗?
舒婉秀只觉得一颗心乱跳个不停。
木勺贴着碗底搅拌了一圈又一圈,面对面坐着的舒守义传达完所有话,已经无忧无虑地捧起碗,沿着碗边喝起了汤。
舒婉秀自己那碗就喝了一口,看舒守义喝完一碗后,立马站起来,端着他的碗去灶边又续一碗。
她慢吞吞走着,身体暴露在没有柴火遮挡的地方,视线落在树林中。
粗粗一眼,林木间根本没有人影。
不等失望的情绪冒出来,一错眼的功夫,荀羿出现在了葱地里——
作者有话说:舒守义:
荀叔父教的这段话有些烫嘴,但是用竹叶模仿鸟鸣声真的好有意思![可怜][可怜]
算啦!这个单,我舒守义已经接了。
那么这段词,烫嘴我也背了![墨镜][墨镜][墨镜]
第68章
舒婉秀不知荀羿是如何神出鬼没, 行动这么迅速的。
她只知自家的事。
她这一日的情绪波动,比既往数月还要多。
和荀羿走入树林后,舒婉秀脖颈处的皮肤都泛了粉,一颗心几乎跳不过来。
她不敢看荀羿的脸, 只一个劲儿盯着自个儿的足尖。
荀羿低头只能看到舒婉秀柔顺的发顶。
他摸不清舒婉秀的想法, 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毕生勇气, 自顾自地开始在心仪的女子面前为自己正名。
“我今日方知, 村里近日有一些不好的谣言。谣传我……有了相好的女子,喜事将近。”
“我没有与谁相好。”
“这些话都做不得真。”
在荀羿以往的观念里, 要想证明一件事情,好像必须拿出足以让人信服的证据。
但是流言这种东西,他既不知道从何而起, 又不知道这种本身就没根没据的事要怎么去证明。
他只能用接近祈求的姿态,求得舒婉秀相信。
“我知道这些谣言你或许也听说了, 可哪怕你曾经听到过这些话, 也别、别装进心里,好不好?”
他其实想说更多,他想告诉舒婉秀, 我近来确实在为成亲做准备, 我也……请好了媒人, 看好了聘礼, 不日媒人便会上门。
可这么说,又自觉轻佻和唐突。
成亲乃一辈子的大事。
提前在口头上给一个女子承诺, 人家心中不知要怎样期盼。
若男子按时做到了还好,万一不慎稍有延误,等待的人不知会如何心碎。
于是他几番克制, 仅说出了这些话。
他不奢求舒婉秀能在此刻完全明白他的心意,只求舒婉秀不要把这些谣言装进心里,只求林杏花上门说媒时,她不会一口回绝。
舒婉秀只觉得一颗心都皱巴了起来。
一会儿像泡在醋里,一会儿像泡在蜜里。
从荀羿让舒守义转答那些话时,她心里便对荀羿所想解释之的话有了推测。
直至当下,他说出的与自己想的不谋而合,她心中实在有一些难抑的喜跃。
甚至,这番话已经让舒婉秀明白,荀羿是在表白心意。
可心中一丝尚存的理智,在慢慢侵蚀这份喜跃。
不可否认荀羿在落户后帮了她们很多,但抚养一个孩子直至成人,和一时给予两个落难的灾民帮助,不是同等量的事。
荀大哥对自己心生欢喜,可他会愿意将守义带在身边养育吗?
他在这般表白心意之前,可否细想过日后如何安置舒守义?
舒婉秀心中一片未知。
因此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悬又溺了一阵后,她生出了逃避的想法。
“我没有误会。”她看了荀羿一眼,又把视线飞快撇开。
垂在两侧的手放到身前又背至身后,挪来挪去,怎么放都不自在。
“如果您都说完了,那我先回屋了。”
舒婉秀只停留了两息的时间,堪称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
天气燥热。
步入七月后,方远县仅下过一两次小雨。
来去匆匆,连泥土都未来得及打湿。
溪中的水位持续下降。
去岁家乡因干旱而颗粒无收的场景恍如昨日,舒婉秀在知道荀羿的心意后只魂不守舍了一两日,接下来的时间便没有多余的心思落在儿女情长之上了。
她一面天天盼着能降下一场大雨,一面每日要跟村里的青壮轮换着守水。
没错,守水。
各村的水塘里都没多少存水了。
如今浇地的水大多依靠着流经荒山脚下的那一条溪流。
那是一股活水,引用溪流中的水来浇灌田地的村子不止五牌村。
五牌村充其量是处于中间的一个村子,在五牌村之上、之下,都各有五六个村子靠着这条溪流来浇灌地。
在水流变小的当下,从溪流中引水浇田已经变得整日整夜不能停了。
庞知山做了安排,全村所有种地的户头,每家都要安排人去轮流守水。
一守舒家临溪的那亩地,看着连通溪流的那处缺口,务必一直保持畅通,二巡全村的田,务必一亩一亩进行浇灌。
不能干坏一亩地,不能旱死一株水稻,是全村所有守水之人的目标。
当然,出于安全考虑,大晚上安排舒婉秀跟一帮老爷们守水,始终不妥。
不过总是优待舒婉秀,旁人家又难免会生意见。
于是庞知山安排舒婉秀白日多守一些,以此服众。
这日,舒婉秀拖着被太阳晒得几乎脱了一层皮的身体回家,很意外的发觉舒延荣到了自己家里。
“秀丫头。”
最近各村都忙着灌溉,舒婉秀许久没跟大伯父一家人见过面了。
“大伯父,您怎么来了?”
“你先休整休整,咱们到里头去说话。”舒延荣看她一张脸晒得通红,示意她先进灶屋。
舒婉秀倒了两碗水,自己一碗,舒延荣一碗。
她豪迈地喝完一碗后,发现舒延荣没喝水,且面带愁容在思索着什么。
能让大伯父发愁的事情肯定不小,她把碗放下,也跟着蹙起眉。
过了片刻,舒延荣从思绪中回神。
涉及的事情要紧,他便没多寒暄。
“去岁的事,是咱们所有难民的痛,按理谁也不想再提起。”
“可今年这天气,让人生怕。”
舒婉秀从前不太料理地里的事,去岁大旱的那种绝望感,不如舒延荣感受得深。
“连着这么长一阵不下雨,就不是个好兆头。我跟你伯娘商议了一下,觉得不如趁早买些粮食备着。”
第69章
去岁冬至一场大雪, 领粮那会儿可把他们急坏了。
还好最后领到了好粮,不然两家人不知道要怎么后悔。
作为一家之主,那时候舒延荣犯了没有提前存粮的错误,如今说什么也不愿意犯第二次了。
“伯父, 您可打听过现在的粮价?”
“嗯, 我把县里几家粮铺问了个遍,一石稻谷售一百六十五文左右。”
比他们刚落户那阵子打听到的粮价略高, 却又低于冬至前后。
舒延荣道:“继续干旱下去, 很快会涨价。”
舒婉秀把着家里的钱,一直想买把柴刀都没舍得。
但是买粮么……
她闭眼, 眼前浮现出去岁逃荒路上饿殍遍野的惨状。
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舒延荣的建议。
“我买两石。”
两石粮食足够她和舒守义吃很久了,如果今年真的又颗粒无收,这点粮能保下她们一命。
如果干旱只是暂时的, 那么等地里的粮收成了,她们把今年收成的新粮卖出去, 吃这些买下来的陈粮。
虽然这么做, 价格可能会有点折损。
“都买稻谷?不买些黄豆?”
舒延荣把黄豆的价也报了出来。
比之稻谷和小麦,黄豆的价格低了不少。
“我家打算稻谷和黄豆各存一些。如果今年又真是各灾年,顿顿吃米的人家, 未免太打眼。”
逃荒那会儿, 吃得好的人家, 总是容易被盯上。
舒婉秀于是又改了主意, 说买一石稻谷,一石黄豆。
舒延荣点了头, “这样安排还成,你有功夫跟去县里买粮吗?”
舒婉秀摇摇头,“我最近白日里都得守水。”
舒延荣说行, “那我便叫你两个堂哥多跑几趟去买。”
一次性买太多粮食很打眼,必须一趟一趟少量的运。
劳伯父他们帮着买粮、运粮已是麻烦,给钱的时候可不能再磨叽。
舒婉秀掏了一处存钱的位置,数出买两石粮的钱来交给舒延荣。
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出来血汗钱,给出去不心疼是假的。
只有想到这些钱拿去换来的粮食说不定能保命,心里才好过些。
舒延荣接过买粮的钱,匆匆要走。
这段时间种地的农户都忙,舒婉秀没挽留他吃饭或者多坐一会儿,只起身送了他一小程。
……
林杏花在吴家待了一个月,今日,荀艾终于出了月子。
憋闷了一个月不能洗澡洗头,人已经臭了。
她一早便想要沐浴洗漱,被婆母婉言劝住了。
“毕竟才刚出月子,哪里能一早洗头?等晌午时分天热起来的时候再洗,不容易落下病根。”
‘落下病根’月子里荀艾听多了这四个字,可这一月里,不止林杏花细心照顾她,婆母也是憔神悴力的对她好。
反驳的话,荀艾说不出口,就那么生捱着等到了晌午。
按理,林杏花今日晨起就能从吴家归家去了。
可这一个月她在吴家天天好吃好喝的,荀艾的孩子她又亲手带了一个月,心里处出了些感情。
突然要走,还真是有些不舍得。
因着不舍,所以她便多留了会儿,晌午吃完饭,在荀艾沐浴时帮着带了孩子,一切妥当了方才提着行李归家。
按理她的工钱是荀羿来结,但吴家也给了她不少打发。
钱、肉、干果都有,包袱款款的,吴峥亲自送了她大半程路。
得了这么多打发,离别的不舍都冲淡了。
她心里一直乐呵着,直至吴峥走后才露出一脸笑。
包袱不轻,但她这会儿有得是劲儿,单手都拎得动。
行至村口处,迎面撞上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男子。
林杏花多张望了两眼,觉得眼熟得很。
细致回想一遍,发现若未记错,这人应当是舒婉秀的大伯父。
这可一下子勾起了林杏花不大好的回忆——荀羿那小子,到底还要不要说媒?
说成一桩媒,能得一份丰厚谢媒礼。
照顾荀艾一个月,剩下的钱也得早点找荀羿结了。
两桩要紧的事催着,林杏花便只回家放了趟东西就又出了门。
如同林杏花惦记着荀羿手里未结清给她的工钱一样,荀羿也记着自己没把照顾荀艾月子的钱结清给林杏花。
今天是荀艾出月子的日子,荀羿记得清楚,上午跑了王家两趟,两次得到的消息都是林杏花未归。
这会儿林杏花主动找到荀羿那儿去,两人可算碰着了面儿。
林杏花还想着装装和气,把工钱拿到手再质问荀羿有没有变心,孰料,见到她人后,荀羿就把钱掏了出来。
“这是剩下的酬金。”
“杏花婶娘,这一月,辛苦您了。”
他拱着手端端正正朝林杏花一拜。
这般恭谨的态度,使得林杏花气焰顷刻高涨起来。
她点清楚钱,收入怀里。
绕过荀羿坐到了堂屋条凳上,抱着臂,翘着二郎腿,质问起那些流言,质问他到底还要不要自己去说成舒婉秀这桩媒。
流言一事,荀羿近来已不知跟多少人解释过了,此时跟林杏花解释清楚,那也是易如反掌。
哪怕听明白了,林杏花仍是高高在上的拿乔。
“你婶娘我,可不是那等只顾赚黑心钱,两头哄骗最后凑出怨偶的媒人。”
“你是真心想好了请我说这桩媒?”
荀羿从袖口中掏出了二百文钱推到林杏花面前。
“是。”
“请婶娘尽快。”
第70章
请爱财的人办事,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直接给点定金。
林杏花收了钱,几乎是立刻就张罗了起来。
说媒说媒, 按理没有直接跟姑娘、跟小伙儿本人说的道理。
荀小子那儿, 林杏花就当他老大不小,自己能做自己的主, 舒婉秀那里, 怕乍然上门,黄花大闺女听起这些来臊得慌, 所以次日啊,竟是先去找了陈三禾。
“你跟舒丫头亲近,有这么桩好事, 我也就不瞒你了。”
“快随我去山上听听!”
林杏花打扮得比往日喜庆,不仅衣裳穿得是好的、新的, 那一张脸更是扑了粉, 一派红彤彤,喜艳艳的模样。
陈三禾猜到一个方向,忙放下手里头的事宜, 跟在林杏花的后头出门去了。
“你是要给秀丫头说媒?”
“哪户人家找的你?”
路上, 四下无人, 陈三禾悄声询问。
“是你认识的人家。”林杏花笑着卖了个关子, “等会儿你就晓得了。”
上山这么一段路程,说近不近, 说远不远,陈三禾从林杏花那儿打探不出,只好闷头走着, 路上把远近几个村适龄的小伙儿都想了个遍。
模样能配得上秀丫头的,也就那么七八个,再剔除掉人丁复杂、家境困难、妯娌难处、婆母刻薄的人家,那就仅剩下一两个。
她其实对林杏花不放心得紧,很怕这人弄桩什么差亲事来哄骗舒婉秀。
可林杏花肯主动把自己喊上山陪着一块儿,瞧着又不像是要骗秀丫头的样子。
揣摩了半晌,还是没摸准林杏花的心思。
罢了罢了,先听听再说。
她们走到家门前的时候,舒婉秀刚用草籽和老菜帮子喂完小鸡,打算用放置了半刻钟,沉淀清了些的水做朝食。
她和舒守义做饭的水都靠着溪水,现下溪水变浅,打水时哪怕格外小心了,也仍会有泥沙混进去。
“舒丫头!”
林杏花敞开声喊了一句,惊得她水瓢差点没抓稳,把好不容易沉淀清的水又搅浑。
“陈婶娘,杏花婶娘?”
跟林杏花打招呼时,她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哎!”一脸喜意的林杏花笑眯着眼应了。
“婶娘来,是有桩好事呢!”
她一把拉着舒婉秀的手一块儿坐到凳子上,宛如在自己家一般,还招呼陈三禾快些坐下。
从林杏花的话语,联系到她这一身打扮,舒婉秀有了些猜测,当即心怦怦乱跳个不停,脸上浮起红晕,羞得手足无措。
当媒人的,要掌握好度,不可盯着姑娘家取笑,让人生恼。
于是林杏花时适可而止,道:“你在山上冷冷清清的,有些大事,怕是一个人不好做主。”
“婶娘今日特意喊了你陈婶娘过来,你看这桩事让她旁听,帮着你参谋参谋,如何?”
舒婉秀轻轻点了头。
三人中,两人都对林杏花要说的事心里有数。
唯独陈三禾有大半被蒙在鼓中,她催促:“你说吧。”
林杏花笑容灿烂,揭了谜底:“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我受荀羿之托,今日替他来说媒。”
陈三禾表情凝滞了五六秒,随后仿佛听岔了一般掏了掏耳朵,“你说谁?”
“荀小子,荀羿啊!”
陈三禾想出来的那一串人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荀羿的名字。
乍一听闻,可不就如同晴天霹雳吗?
她遥遥回想起那次在菜地里的追问。
好小子,原来中意之人是舒婉秀!难怪不论如何问,都不吭声。
陈三禾反应过来后,又庆幸荀羿嘴紧。
前些日子有关荀羿的那场流言实在传得凶,她是在荀羿四处澄清时才听说。
幸好那场流言中的女子不是舒婉秀,不然舒婉秀的名声都被败光了。
林杏花初窥见荀羿心意时,也是不可置信,这会儿她留给了陈三禾一个时间缓冲,看她表情变个不停,最终似是平静和接受了,才接着说下去。
“荀羿这小子,咱大伙儿都认识,不是啥生人。你们想想,他又高又壮,模样又俊,重情重义,还有一身本事,是不是方圆百里,再没有比他更出挑的小伙子了?”
“舒丫头,你长得俏,心眼好,既勤快又能干,家里家外都料理得来,婶娘觉着啊,你们凑成一对,是再适合不过了。”
陈三禾与两边都没有亲缘关系,却又对这两个孩子都喜欢得紧。
不过今朝她是被林杏花叫来充当舒婉秀这边儿的长辈的,自然只能向着舒婉秀说话。
她快速反应了一番,接下了话头。
“荀羿确实是个好小伙儿,可如你所说,咱们秀丫头也是个顶好的姑娘。”
“他要求娶,有多大的诚意?”
‘诚意?’
一般女方家人在媒人面前这么问,就是在打探聘礼是否丰厚。
林杏花虽是半吊子媒人,却也懂一些行情,张嘴就说了一串荀羿准备的聘礼数。
陈三禾却知荀羿不是刻薄之人,明白他聘礼必定准备颇丰,这般问,实则是想问他日后如何安置舒守义。
可惜,这方面荀羿似乎没在林杏花面前特意交代,打探了半天,林杏花始终没给出相关答案。
陈三禾觑了舒婉秀一眼。
明显看出她脸上红晕消褪不少,神色几乎已经恢复了冷静。
媒人是负责在男女两边传话的。
荀羿日后对舒守义作何安排,本可以通过林杏花去传话。
但陈三禾不敢让林杏花去传这个话。
其一,上回舒婉秀虽说如果不能把舒守义带在身边,她宁愿不嫁,但到底时间过去一阵了,陈三禾怕她心里主意有所更改。
其二,倘若荀羿不愿意抚养舒守义,这桩婚事不成。经过林杏花这位媒人的嘴,舒婉秀要带着舒守义嫁人的消息恐怕会传扬出去,那么许多人家,自此之后便不会把她算在选择之内了。
舒婉秀还年轻着,万一过个一两年想法变了,决定把舒守义给旁人养着,她自己嫁人呢?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陈三禾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上,多替舒婉秀考虑了两条,便没有冲林杏花张这个嘴,而是婉转地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是要考虑些日子再给答案的意思。
说媒本非易事,遇上挑剔些的人家,跑个十回八回都不能成事的也有。
林杏花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识趣起身,“你们好好商量着,我过两日再来。”——
作者有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最早见于评剧《花为媒》中的媒婆唱词,通过戏曲表演形式广泛传播,成为民间流传的俗谚。
——以上查于网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