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复着自己离去时对她说的话，指尖在案几上划过，勾勒出一串银铃的轮廓。


    他试图凝神于北境军务，用力闭上眼，取而代之的却是零散破碎的记忆，一个女子嫁衣染血，倒在满地腐肉残肢之间。


    “王上，”一部族首领入内，跪地一叩。


    商扶砚缓缓睁眼，目光冰冷，首领一怔，顿时噤声，一时忘了言语。


    “说。”商扶砚开口道，呼吸间带着烦躁不安。


    首领慌忙汇报军中情况，他丝毫不曾听见，耳边只是微微的嗡响。


    那首领没听见回应，起身退下时偷偷抬眼，只见这王上始终未动，指尖敲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那双异于常人的紫瞳望着火盆，微微映出一星火光，没有焦点。


    一连几日，议事时，他会忽然沉默，听着部族首领争论，脑海中却闪过莫念带着讥诮说“你耳朵红了”的神情。


    巡视军营时，他看到士兵操练，会莫名想起祓禊那诡异强大的妖火，以及站在他身后低着头，对顾晨潇的剑不躲不闪的她。


    “为什么……不躲开？”


    夜深人静时，他不知觉地喃喃自语，又后知后觉地调息体内异力，试图掩盖神识中传来的银铃声响。


    “莫念……”她的名字如同巫咒，在他心地念诵。


    他试图追溯来源，却在每次细想时额心刺痛，体内异力躁动不安，紫芒在他周身逸散而出，王帐之内，冰晶肆结。


    蕲艾每每用骨笛吹奏南疆巫乐，他的痛苦便会减轻，逐渐，他开始依赖她。


    “王上，您近日心神不宁，可会是南疆圣女又用了什么妖术？”


    蕲艾眉心微蹙，似是真的担忧，“您需清醒，她与龙霓皇族，皆是北境的敌人。”


    商扶砚闭上眼，压下喉间的腥甜，再睁开，眸中已恢复一片淡漠。


    “本王知晓。”他挥手示意她退下。


    蕲艾微微行礼：“小女就在门外。”


    他看着她离开，摊开手心，金色灵丝在他指尖缠绕：“妖女……”


    ……


    莫念看过拓伽凌桓的信，确认龙霓后方暂稳，带着祓禊、镜听以及一队巫巳宗门人悄然北上。


    灵力感知下，雪原暗流汹涌，莫念循着地脉的气息，在荒原上跋涉，眼前只有一片惨白无垠。


    途经一处冰裂峡谷，数道黑影手持青铜短刃，从岩壁中渗出，目标明确，身法诡异。


    他们一击即退，并不与人缠斗，只在干扰，试图将他们引入某个陷阱。


    祓禊手中妖火腾起，两个黑影焚化后冻结，冰晶碎屑落地时发出沙沙的声音。


    幻真镜照出了一道黑影的幻象本体，镜听将镜像投射在空中，众人所见之暗影不过是一个意念，一道符咒。


    那暗影在无所遁形之际瞬间消散，祓禊甩了甩手，异瞳目光扫过四周，退回镜听身边：“烦人的虫子。”


    莫念眉头微蹙，指尖金光一闪，魂铃声响在谷中回荡：“他们在拖延，也在……引导。”她想了想，又道，“我们在前面找个地方扎营休整。”


    入夜，祓禊以妖火燃起结界，雪域寒风在火圈之外消散。


    黑影强行潜入结界中，带着决绝的杀意攻向莫念所在的营帐。


    灵力与幽冥之力在雪中炸开一团团光晕，巫巳宗门人结阵抵御。


    莫念指间魂铃摇响，蛊灵之力化作无数星火，所过之处，黑影如雪消融。


    她微微一笑，却在一笑之中迅速神情凝固，身后一根冰锥刺向刺向她，她微微侧身，杀意擦肩而过。


    飞雪化作星尘，在莫念面前凝聚，清崖出现她身前，他随意一拂袖，冰锥寸寸瓦解，化作精纯的灵力划出风的痕迹。


    “圣女小心。”他转过身，对莫念微微一笑，月白长袍在风雪中纤尘不染，“北境驯养的影傀，越发不长进了。”


    莫念看着他：“清崖先生真是无处不在。”


    清崖摊手，笑容无奈：“恰巧路过，感知到圣女有难，岂能坐视不理？毕竟，你我如今也算是……潜在的盟友？”他话语轻柔，目光扫过她的脸。


    “潜在的盟友？”莫念挑眉，指尖灵丝尚未散去，映着她眼中清亮的审视，“清崖先生每次出现都如此恰巧，倒让我好奇这北境风雪是否也听你号令了。”


    清崖轻笑，向前一步，莫念能闻到他身上星尘燃烧后似古老书卷般的气息。


    “风雪无情，岂会听我号令？”他声音压低，耳语亲昵，“但人心比风雪难测，我不过是顺应本心，偏就不愿见圣女于此地受罪。”


    镜听在祓禊身后，抱着镜子小声嘀咕：“他靠得太近了……”


    祓禊异瞳闪过，指尖妖火幽蓝跳动，清崖未觉，目光落在莫念微乱的发丝上，颇自然的伸出手：“圣女发间落雪，倒像是缀了星子。”他语气温柔x为她拂去鬓角细碎冰晶，动作自然，似已在漫长的岁月里做过千百遍。


    莫念微微偏头避开，没什么表情，对他的探究更深了些：“清崖先生，我们似乎还没熟到可以相互理头发的地步。”


    清崖的手顿在半空，随即收回，笑意更深：“是在下唐突了。”


    他目光胶着在莫念脸上，如同看着眸中势在必得的物品：“只是初见圣女于湖畔便觉惊心动魄，如今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圣女容貌似更添了几分清冽坚韧，令人心折，一时情难自禁，还望圣女勿怪。”


    祓禊嗤笑一声，别开脸，镜听瞪大了眼睛，看看清崖，又看看莫念。


    莫念笑起来：“清崖先生这般人物，也会为皮相所惑？还是说……”


    她逼近一步，仰头直视他：“你这般作态，与你口中的盟友身份一样，都只是……另有所图的手段？”


    两人近到呼吸可闻，风雪似在这一刻凝滞。


    清崖垂眸看着她，眼含笑意，几乎能数清她的睫毛，因为她的逼近，眼底掠过一丝兴味。


    “手段？”他声音低沉下去，“若我说，是真心倾慕，圣女信是不信？”他微微俯身，压低声音，“毕竟，能与北境王针锋相对，又令我这叛徒屡次破例的女子，这世间，也唯有你一人。”


    他的话裹挟着冰雪与星尘的气息，似有异界而来的咒力，硬生生钻入人心。


    那眼神专注而深情，仿佛眼前之人便是他追寻已久的答案。


    莫念静静看着他，半晌，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他的胸口，灵力一动，将他推离了几分。


    “信？”她朱唇微勾，眼神带着狡黠与疏离，“清崖先生，你的真心……还是留给青铜门后的同族去感受吧。”


    她收回手，转身走向营帐，紫纱在雪地上划过，声音随风传来：“不过，看在你方才出手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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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你这盟友的身份，我便暂且记下了。”


    清崖站在原地，唇边笑意渐沉：“暂且记下也好。”他低声自语，目光追随着那抹紫色，直至她消失在营帐之内，他方才转身，月白身影穿过结界，融入狂暴的风雪，化散而去。


    祓禊走到镜听身边：“油嘴滑舌，此人非奸即盗。”


    镜听抱着镜子，眼睛鼻子嘴皱成一团：“可是……他刚才看阿念的眼神，好像……不全是假的呀？”


    祓禊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演戏当然要演全套，走吧，你该休息了。”


    莫念回到帐中，暖意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恍若隔绝，她解下紫纱外袍，随手搭在屏风上，指尖在鬓角处轻轻拂过。


    “油嘴滑舌……”


    这个清崖，演技颇好，深情款款的模样连唐突都如此自然，若非她深知此人底细，恐怕也难以即刻分辨真伪，先前还以狐妖秘境相诱，定是连那封给商扶砚的信都看过了。


    “是想扰乱我？还是……另有所图？”


    莫念坐在软垫上，指尖缠绕着一缕发丝，眸中清冷而锐利。


    不过，变数本就无处不在，她身子后仰，双手撑在两边侧后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罢了……”


    飞云关王帐内，商扶砚从浅眠中惊醒，额角冷汗滑落。


    他梦中嫁衣如血，腐肉遍地，还有那双……他看不清容貌，却令他心脏骤痛女子的眼睛。


    “莫念……”


    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他自己一愣，惊讶于自己心底一闪而过的眷恋。


    他抬眸张望，帐中只他一人，青铜香炉冒着青烟，紫瞳深处，似有什么东西碎裂。


    莫名的烦躁如同蚁噬，他运转体内陌生的异力，试图压下这情绪，发觉莫念那缕灵丝，在他体内藏得得比想象中更深。


    他隐约感知到北境雪原上莫念灵力的细微波动，有一股带着星尘气息的力量靠近过她。


    是谁？


    心底一道无名火烧得愈加炽烈，他眉间紧锁，慢慢换了个姿势，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规策之力在他手心凝成一团光。


    翌日天刚亮，莫念一行人循着地脉指引继续北上。


    风雪小了些，寒意更加彻骨，祓禊扔出一团团妖火在前方开路，镜听抱着镜子，时不时照向四周，警惕着可能的袭击。


    行至午时，大片湖面出现，冰层深厚，布满了凝结的裂痕。


    “地脉的气息……在这里开始，变得很混乱。”莫念停下脚步，看着光滑如镜的冰面。


    清崖出现在湖畔一株挂满冰凌的枯树下：“圣女。”他含笑而立，换了一身银灰色长袍，显得身子愈加挺拔，领口缀着同色狐裘，“看来我们是有缘，又遇见了。”


    祓禊冷哼一声，五指燃起了妖火，镜听站在祓禊身边，偷偷打量着他。


    莫念转过身，似是毫不意外：“清崖先生对这北境雪原，倒是熟悉得很。”


    “路走多了，自然就熟了，如果命定要走这路，那便是本来就熟的，圣女莫不是连我的命都要管？”清崖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冰湖上，“传说，在这万载玄冰之下，封存着上古时期的一颗坠星的神力，若能得见，可滋养神魂，妙用无穷。”他顿了顿，看向莫念，眼神温和，“圣女灵力损耗未复，而蛊灵之力亦是稀有之物，或许可以在此尝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