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玄穹殿御湖已然沉寂，殿内药香冷冽，凌景珩端坐在榻上，肘侧堆叠着来自各方的密报。


    他一身玄色常服，静静翻阅文书案卷，面无表情，显得有些深沉难测。


    殿门始终开着，就寝时也不曾关闭，一名暗卫满面风沙，大步从门外踏入，跪在案前：“殿下，商书桓回朝，付永年一介文臣，手握曜灵军，顾晨潇似得了失心疯，玄甲军暂由靖王府两位统领接管。飞云关暂时按兵不动，但雪域深处，灵力波动愈发频繁，不知犬古族是否有所异动。南疆……莫念日前曾现身阳河矿洞，气息似乎有所损耗，但行踪旋即成谜。此外，边境暗哨回报，近日有不明身份的黑影活动，其武技路数……与渊宙当年训练的影傀颇为相似，但更为诡异。”


    凌景珩拿起一枚染血的玉符把玩：“莫念……些许损耗，动摇不了南疆的根本，段情的人，个个都是能干的。”他淡淡开口，又道，“至于那些黑影……是北境的小把戏，你们勿要上当便可。”


    他放下符印，拿起另一份关于龙霓的奏报，扫了一眼：“商书桓……一个被迫归位的皇帝，他根本不想干，也不能干，能守住他龙霓的一亩三分地已是侥幸，不足为虑……”


    “殿下，我们是否要趁机与北境……”一幕僚试探道。


    “接触？不必。”凌景珩摇头否定，略带了些刻意夸大的怠惰，斜倚在榻上，闭起眼来，“蕲艾与那清崖，是与虎谋皮……他们想要的太多，我们给不起，也不能给，一旦入了他们的泥潭，南齐必将万劫不复，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门后的力量，而是门前的……天下。”


    赤翎军士气高昂，青铜兵甲幽光成片，寒意在域界折叠之处蔓延。


    他们的演练更侧重于小队的诡谲配合，个人武力发挥到极致，招式狠辣，身行诡谲，与那日自己玄七和鸣一的黑影类似，却更为正大高效。


    凌景珩每日入夜才到军营巡查，凌桡风已不理朝政，百官和长老中无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太子殿下收了奏折，再无下文。


    “殿下，赤翎军已适应了青铜甲胄，训练每日不辍，尚未出现失控迹象。”一将领站在他身后，山崖另一侧，是重云楼热泉瀑布下游，界域折叠的虚影带着斑驳光影，似巨幅薄纱在风里微微卷动，浮光流淌。


    凌景珩检视着一名官兵铠甲上的符文，沉声道：“不可松懈，幽冥之力如跗骨之蛆，每日必须以清心咒辅以药浴，绝不可省，我要的是一支如臂使指的铁军，而非一群失控的疯魔。”


    话语间，他微微一滞，莫念来自鬼域的一眼刺入了他的灵识：“她看见我们了……”他低声自语，笑得冷峭，“看见了也好，正好让她，也让北境那两位知道，南齐……并非他们可以轻视的存在。”


    重云楼水声潺潺，灵渊密林飞鸟轻啼，玑无宫小宴上，莫青与娜兰卓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几样南疆小菜。


    他们眼神清亮，面色尚有些苍白，皱纹按着该出现的顺序，按部就班的爬上了他们的脸，与初初恢复时相比，已然苍老不少。


    腐生者那场劫难留下的阴影，仍萦绕在莫念眉间，清崖走后，她没有再去凤凰木下赏花，每日坐在父母对面，按时吃饭。


    她手中总是捏着茶杯，目光飘向窗外西达圣城的方向，那里往北，是卜元宗的山崖，逆转之后，祓禊守着镜听，便没有离开过。


    “阿念，”娜兰卓试探着开口，打破了沉默，为女儿夹了一筷子菜，“多吃些，你……清减了许多。”


    她说话时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莫念回过神，扯出一个笑，将菜送进嘴里。


    “我没事……你们身体刚好，才该多补补。”


    桑落一身紫衣纱帛，端上来一壶酒，鬓边银饰叮当作响，她与莫念相视一眼，默默退下。


    莫青不知桑落身份，更不知她为何藏匿，只当是重云楼一个寻常婢女，看着她离开，便叹了口气，沉声道：“北境之事，我们都听说了，那小子……商扶砚，他如今……”


    “北境部族控制了他。”莫念打断莫青的话，语气平静，眼底深藏着怒意，“蕲艾带他去的北境，他们重塑了他的身体，不知是不是篡改了他的记忆。”


    祓禊嗤笑一声，忽然出现在窗边，常人模样的眼睛闪过一丝嘲讽：“何止是控制，那群人怕不是想把他练成一把钥匙。”


    镜听抱着镜子走进门来，自顾自地小声道：“而且……星轨断了一块，很不祥，我不开心……”她看了一眼莫念，又飞快低下头，摆弄着幻真镜，左右看了几遍，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叹了口气。


    祓禊眼神躲闪之际，玄七径直冲入了宴席，一身风尘，脸色因急促而涨红：“圣女！龙霓帝京急报！陛下……商书桓……陛下他回来了！”


    “什么？！”莫青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娜兰卓眼中满是惊愕，祓禊神色一滞，指尖妖火悄然熄灭，镜听本摆弄着镜子，抬起头来，镜子停在了手心里。


    莫念缓缓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玄七，说清楚。”


    玄七深吸一口气：“陛下现身宫门，付大人和吴医官已确认无疑，根据拓伽凌桓传回的消息，陛下似乎……有了什么……逆转之前的记忆？总之，他似在民间游历多时，言称……要破此局，还差他这一环。”


    祓禊看向莫念，语气玩味：“他是勘破世情，携民意归位？废物皇帝……呵，这下有趣了，龙霓那潭死水，想要掀大浪了。”


    镜听怯怯开口：“星轨……好像又震动了一下……”


    莫念站起身，走到窗边，脚下山峦云雾缭绕，远处西达圣城的金顶璀璨。


    她转过身，臂上紫纱拂动，她随手摆了摆，懒懒说道：“棋子都到齐了。”


    她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商书桓归来，也算龙霓有了主心骨，付永年和曜灵军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统帅，我们后方可以暂稳。”


    她的目光扫过陌生又熟悉的父母、祓禊和镜听，还好桑落在这里，若《隽草拾遗》所载没错，商扶砚便还有救。


    “我们的目标不变，先弄清雪山背后的秘密，以及……”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把商扶砚，带回来。”


    无论他是北境王砚，还是龙霓靖王，他都是那个曾为她换命，害她心绪不宁的人。


    这笔账，她要亲自算清楚。


    窗外，一只蓝雀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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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飞过，冲向霞光染红的天际，龙霓帝京，宫城深处，商书桓在付永年的辅佐下处理了凌乱琐碎的朝政。


    入夜，他一人漫步于空荡的宫苑，那些嫔妃早已不知所踪，桑落也不知去向，他目光掠过巍峨殿宇，轻轻拂过冰冷的宫墙，没有帝王的威仪，似个路过的旅人，临走前，最后一次细细量踱这恢弘庭园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这条路，他与商扶砚一同走过无数次，以各种不一样的心情。


    他屏退左右，一个人，一步步走回含章宫，这里烛火长明，是他和商扶砚最早认识的地方。


    那时他还很小，也曾崇拜过这个兄长。


    案头堆积无数奏报，他异常认真，一一细看，梳理龙霓地脉走向、星矿残留的痕迹以及各地出现的幽冥之力迹象，调用古卷，那些记载着龙脉与祭祀的禁忌典籍，他一连几日反复查阅。


    “陛下，您近日劳神太甚，需保重龙体。”吴德全捧着药膳，忧心忡忡。


    他能感觉到，这个他曾捡回药铺的年轻人已截然不同，眼神深处似有些东西在缓慢流逝。


    商书桓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笑容温和从容：“吴掌柜，朕无事……只是想起昔日为君时，眼中只有皇权社稷，却忽略了这江山之下真正的问题，如今，不过是补上旧日的功课罢了，还未多谢吴掌柜收留救助之恩。”


    “陛下……”


    吴德全还要说什么，商书桓抬手示意他退下：“吴掌柜回去歇息吧，朕不是孩子，当完成自己的责任。”


    吴德全满面担忧，却不敢忤逆，躬身一拜，退下后朝付永年的住处走去。


    商书桓知道他去找谁，暗暗叹了口气，独自走到窗前，望着星辰掩于薄云之后，低声自语：“帝王星裂……并非灾厄，或许，亦是一种指引，若残裂星芒能照亮前路，护大炎万家灯火，裂象便是它最好的归宿。”


    付永年果然前来，屏退了所有侍从，正欲开口，商书桓抢先说道：“付卿，”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些倦意，“朕回来，并非为了重掌这权柄，大炎的未来，在你们，许在……鸣一那孩子，又许在南疆圣女的庇护之下……而朕……只是一个必须归位的环，来完成最后一件事。”


    付永年心中巨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跪倒在地：“陛下！龙霓刚有起色，岂能再失君主！无论何事，臣等愿代陛下赴汤蹈火！”


    商书桓走到他面前，亲手扶起他：“此事，非朕不可，这是龙霓皇族欠下的债，是朕……身为商氏血脉必须承担的。朕意已决，付卿不必再劝。你要做的，是替朕稳住朝局，在那一刻到来时，护住该护的人，接应该来的人。”


    他拍了拍付永年宽厚的肩膀，递过一封以火漆封好的诏书：“此诏，待尘埃落定之后，交由鸣一与莫念共启。”


    飞云关王帐内，火盆木炭噼啪作响，商扶砚坐在案前，北境疆域图与各部族呈上的文书勾勒出北境已得与也许可得之山川城池。


    而他眼中，却是凤凰木下莫念灼眼的身影，姿态慵懒，拈花带笑，她凑近时的呼吸，异香似还在他面前，她言语间的直率和挑衅，还有……她与那个叫清崖的男子对坐饮茶的画面。


    “专注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