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鸢色的眼睛眨了眨，挤掉了睫毛上面的水珠，他夸张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编辑，编剧，听起来好难啊。”


    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真实的飘忽，“说起来，我有个朋友，他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呢。他说过想当个小说家，写完故事，就找个海边的小房子平凡地度过这一生……”


    安栖看着他突然低落的侧影，那点真实的落寞感让他心头莫名一软。他干巴巴地接话：“是啊，所以说失业也不要紧，总是可以找到谋生的手段的。”


    “真的吗？”太宰治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换上一种被点醒的振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安栖，“您说得太对了！工作可以再找！这位先生，”他像找到了人生导师，语气热切，“您一看就是经历过社会锤炼的前辈！您一定懂我这种失业游民的痛苦！您现在做什么工作？累不累？有没有，嗯，那种可以躺着拿钱的工作介绍？”


    他凑近一点，湿漉漉的头发几乎蹭到安栖，像个天真又有点莽撞的失足青年。


    安栖被他身上混合着河水腥气的凉意激得后退半步，他很不适应应付这种自来熟的类型。


    “额，我这个需要经常加班。”


    他含糊应付着，“躺平，哪那么容易……”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脚边正懒洋洋舔爪子的毛球。


    太宰治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仿佛找到了缝隙。他立刻换了副同病相怜的表情，声音低落下来：“唉，工作生活真是沉重啊。这位先生，您看起来也经历过不少吧？”


    安栖有点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声音干涩：“有什么经历不经历的，从有记忆起，就是一个人。”


    太宰治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凝固了一瞬。


    “孤儿院长大的。”安栖的声音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看过太多。年纪大了，孤零零一个人，还要为一口饭挣扎的老人，很累。”


    他目光飘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带着社畜特有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我就想，好好工作，攒够钱，熬到退休，或者，运气好，能提前退休躺平。晒晒太阳，养养猫。别的，不敢想。”


    “那一定很不容易。”太宰治嘴上遗憾着，目光却自然而然滑向安栖脚边的银白毛团。


    “哎呀，好漂亮的猫咪！养了多久啦？有它在身边，工作再累也值了吧？”他语气轻快，仿佛只是单纯羡慕。


    提到猫，安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松。“嗯，叫咪咪，刚养不久。”他看着阳光下那团毛茸茸，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累的时候，摸摸它，感觉还能再撑一下。”


    “是啊，”太宰治的目光追随着在草地上扑腾着追逐蝴蝶的猫咪，语调拖长，带着点奇异的感慨，“毛茸茸的，暖呼呼地趴在腿上，宠物真的能治愈人呢。”


    安栖没接话，只是看着猫，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光。这平凡的属于普通人的微小慰藉，像一根细小的刺，意外地扎了太宰治一下。


    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却带着点不经意的惆怅，“可惜啊，美梦再好也会醒。猫咪再可爱，最多也就陪你……二十年？等熬到退休，攒够钱，舒舒服服晒太阳的时候，怀里抱着的，恐怕已经不是这个小家伙咯。啧，想想真有点让人难过呢。”


    安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只有二十年吗？】


    【可是我活到退休起码还要四十五年】


    站在他旁边的太宰治，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一种突兀的凝滞感攥住了他。


    更让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是，顺着安栖那退休撸猫的念头，一个荒谬的想法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如果织田作还在，他大概真的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写完小说，然后晒着太阳养老吧？


    一种被什么东西强行撬开心防后的空虚，让他有种赤裸裸的窒息感。


    “啊呀！”太宰治夸张地叫了一声，他后退一大步，脸上重新堆起灿烂的笑容。


    “突然想起来！约了很重要的朋友去喝一杯呢！救命之恩，改日一定好好报答！”


    他语速飞快地说着毫无诚意的客套话，一边迅速转身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一边消失在了河边。


    安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虽然今天一条鱼没钓上，但却有一丝意外的满足感。虽然过程乱七八糟，但自己确实救了一个人，好像开导了他？那个浮夸的家伙最后似乎是有点触动的吧。


    【这个世界……偶尔也挺好的。】


    【能这样晒太阳，撸猫，听点别人的小烦恼，就像是听一首挺放松的背景音乐？】


    他眯起眼，感觉退休养老的美好蓝图，似乎又清晰了一点点。他慢悠悠地收拾起自己的折叠椅和渔具，准备离开这片给了他意外收获的河岸。


    然后一转头——


    嗯？


    猫呢？


    ＊


    另一边，太宰治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湿透的风衣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凉意。他指尖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微颤，从湿漉漉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微型接收器，塞进耳朵。


    他一边嘲笑自己，一边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混乱，试图捕捉河岸那边那个普通男人收拾东西时可能发出的声响。也许能听到他对着猫的低语？或者只是脚步声？总之，当一个人落单的时候，是他最放松敞开自我的时候，让他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一个普通人吧。


    然而，接收器里传来的却是一阵诡异的噪音，像是无数湿滑的存在在虚空中摩擦着，蠕动着，说着他听不懂的呓语。而在他因为这声音想要狠狠地挠一挠自己的脑子之后，又仿佛听到了一串从来没有听过的旋律。


    这绝不是正常信号！就在他几乎要扯掉耳机的瞬间——


    一个无比清晰却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任何角落的声音，穿透了那诡异的背景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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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耳膜深处：


    “太宰。”


    那声音低沉、平静，带着一丝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与了然。


    轰——


    太宰治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猛地一把扯掉了耳中的接收器，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小小的金属片掉在河滩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死死盯着那个接收器，鸢色的眼底第一次失去了所有伪装的笑意，只剩下不敢置信的震骇。河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


    骗人的吧……


    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和一种近乎撕裂灵魂的剧痛劈进了他的胸口。什么算计、什么伪装、什么人间失格，在这一刻统统崩塌！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望向安栖所在的方向！他必须回去！必须亲眼确认！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慌乱地捡起接收器，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回去，脚步慌乱得失去了所有优雅和从容，就像是八年前的那个一个黄昏，他也是同样跌跌撞撞奔向地上的那个身影。


    然而，河岸树荫下，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刚才安栖坐过的折叠椅留下的浅浅压痕，证明着片刻前的存在。风拂过草地，带着青草和河水的微腥气息，平静得刺眼。


    太宰治僵立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惨白如纸，失焦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空荡荡的河岸。晚了一步，不，也许从一开始，他就踏入了某个无法理解的远超他掌控的局？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草丛边，一点银白的光泽闪过。


    是那只猫——咪咪。


    那只叫咪咪的西伯利亚森林猫，正蹲坐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傍晚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映在它圆溜溜的猫瞳里。


    那双眼睛不再是温润的翡翠色，此刻正闪烁着一种变幻流转的奇异光晕，仿佛蕴含着亿万星辰的碎片，又像是通往无数不可名状维度的门扉。


    与此同时，他的接收器里传来滋滋的声音：“太宰，你在哪里？”


    他已经回想起来了，这个问话，这个语气，完全就是七年前在涩泽龙彦在横滨挑起战争中，织田作还在街上捡孩子的时候说的话。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维持不住，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他的录音，是异能力？


    太宰治看着面前的猫，从骨子里漫出来的血色和冷漠再也压抑不住，他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就在他俩无声对峙的时候，一只手从草丛里伸出，掂起了银白色的猫咪。他甩了甩尾巴，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猫咪一样，无辜地叫了一声。


    “咪咪？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安栖抱着猫，奇怪地看着僵在树边脸色苍白如纸的太宰治：“你怎么还没走？”


    他看了看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瞥了眼不远处的河面，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点警惕和无奈说道：“不会……还想再跳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