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默站在她面前，夕阳将他高大的身影投下，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看着少女因惊讶而微张的唇和那双写满疑惑的清澈眼眸，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无数个轮回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那些求而不得、那些生死离别、那些刻骨铭心的遗憾与痛苦，最终都沉淀为眼前这一瞬的宁静与满足。


    这一世，是他经过无数个轮回后发现梦道之术的微小漏洞，几乎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才逆转乾坤，为她编织的这无忧无虑的一世，只为她能发自内心地展露笑颜，而不是背负着前世的沉重记忆。


    戮默一边说一边坐在李慕婉身侧的石凳上：“猜的。”


    他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看你喜好，应是偏爱清甜，不喜过于腻口。”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透着一种牵强。桂花糕的滋味还在唇齿间萦绕，李慕婉心中疑虑未消，怎么会做得如此相像？猜她的口味，便能做出与娘亲一模一样的糕点，还和娘亲一样的巧思？


    但戮默的神情太过自然平静，莫非师兄真的只是心思细腻，且于在厨艺上颇有天赋？


    “那师兄怎么会做桂花糕呢？”她拿着桂花糕，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却又忍不住探究：“还做得那样好。”


    这一次，沉默蔓延得稍久些。久到李慕婉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正暗自懊恼自己又唐突了，他的声音才随着簌簌的竹叶响声传来：“因为有人很喜欢。”


    “有人”？李慕婉微微一怔，与他视线相接，他深潭一般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两个人默默地看着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直到李慕婉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她红着脸转开了眼，就听戮默问道：“好吃吗？”


    她低下头，又小小地咬了一口桂花糕，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一种莫名的、奇异的感觉悄然滋生。这位戮默师兄，似乎与哥哥口中那个冷峻寡言的形象，有些不一样。


    “很好吃，”她抬起头，对他展露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眉眼弯弯，如同月牙：“谢谢师兄。”


    戮默那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这一盘突如其来的桂花糕，悄然发生了变化。少了些最初的生疏与客气，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联系。


    李慕婉吃完手中的桂花糕，拍掉手上的细屑，这才想起正事：“师兄，你不是说有丹方要看吗？”


    戮默点头，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略显陈旧的玉简，注入灵力后，这玉简虚浮于半空中，显出丹方的内容。


    “近日参悟一道古方，于离火入坎水一环，总有滞涩，灵力运转至此便难以圆融。听闻婉儿于丹道颇有灵悟，特此请教。”


    “请教不敢当。”李慕婉客气答道，看着玉简上流转的灵光，这确是一道复杂的古方。


    她按下心中疑惑，神识探入半空中的玉简。片刻后，她抬起眼帘，眸中闪过思索的光芒：“这是五品丹药。”


    她语气带着不确定的惊叹，五品丹药，对出入仙门不到一年的她而言尚是遥不可及的领域。


    “嗯，此丹名初阳融雪丹。”戮默颔首，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于我调理某种旧伤有所裨益，只是这水火交济之处，总难圆满。”


    “初阳融雪丹…”李慕婉默默念着这丹药的名字，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重新沉浸入玉简中记载的繁复符文与药性论述。她看得极慢，时而闭目推演，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


    戮默并不催促，只静静坐于一旁，目光掠过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和那尚显稚嫩却已初具雏形的，属于未来炼丹宗师的那种沉凝气度。


    他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摩挲，压下心底翻涌的近乎疼痛的温柔。这个神情，他曾在无数轮回里见过，那是她沉浸于最热爱的丹道时，独有的光辉。


    时间悄然流逝，只有微风吹过竹林的微响。忽然，李慕婉指尖一顿，轻轻咦了一声。


    “可是有所得？”戮默适时问道，声音放得极轻，似怕惊散她的灵感。


    李慕婉指向玉简中一段描述灵力引导的符文，眼眸发亮，先前的不确定被一种发现关窍的兴奋取代：


    “师兄请看这里，此处要求离火炽烈，直贯坎宫，以猛火催融寒性。但师兄修习的功法，若婉儿感应无误，其灵力特质本身就如万年寒冰般冷静稳固，而非暴烈奔涌。强行依照古方运转，自然会在水火交界处产生排斥滞涩。”


    戮默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她的感知敏锐得惊人，十七岁的年纪，仅仅修道不到一年，竟能从他偶尔逸散的极微弱气息中，察觉他功法的大致倾向：“确是如此。婉儿可有解法？”


    李慕婉并未立刻回答，她又沉思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着灵力的轨迹，喃喃低语：“离火不必直贯，依师兄的灵力，或可化炽烈为绵长，仿若冬日暖阳，徐徐融化寒冰……”


    她越说越快，眸中光华流转，忽然奔向石桌，食指蘸取刚才戮默给她倒的灵茶，在桌面上迅速勾勒出几道修改后的灵力循环示意。


    “师兄试试这般，”她指着那示意图，语气带着谨慎，却又有着不容忽视的笃定：“以紫桑枝替掉烈阳草，缓和火性。灵力运转改走三焦经这条旁支，虽迂回少许，却更易与你本身灵力相融，徐徐图之。只是如此改动后，成丹时间或许要延长三成，药性也会更偏重温和调养。”


    戮默看着桌面上那几道圆融流转的灵力图示。这改动并非多么惊天动地，却精准地切中了要害，巧妙地将刚猛的丹方化入了他自身功法的脉络中，其中展现出的对药性相生相克，灵力特性与人体经络的深刻理解，绝非一个初入丹道不足一年的弟子所能拥有。


    这是天赋，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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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灵魂深处对丹之一道的本能。


    他抬起眼，看向正略带紧张望着他的李慕婉。少女的脸颊因方才的专注思考而泛着淡淡的粉晕，眼眸清澈，盛着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希望得到肯定的忐忑。


    “精妙。”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认可：“此法可行。我本就不是为了强行冲关，更重对旧伤的温养。”


    李慕婉眼眸骤然一亮，如同星光坠入清泉，漾开明媚的欢喜。那欢喜如此纯粹，为她自己解决了难题，更为能帮到师兄。


    然而，这份欢喜很快又染上一抹忧色：“只是，这毕竟是五品丹药，炼制极难，对神识与灵力控制要求苛刻，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


    她知道戮默作为剑修，不善炼丹：“师兄若要寻人炼制，定要找一位经验丰富，修为高深的丹师前辈才好。”说完她微微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袖角，似是觉得自己作为刚入门的弟子，不该置喙这些。


    戮默却并未移开目光，他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天光将暗，他长长的睫毛下投出深邃的阴影：“若我说，想请婉儿出手炼制呢？”


    “我？”李慕婉愕然抬头，撞入他沉静的眼眸，慌忙摇头：“不行的师兄，婉儿修为尚浅，连三品丹药都未曾独立炼成过几炉，这五品丹药，还是复杂的古方，我……”


    “这丹方经你修改，已非原貌。”戮默打断她，语气平和却坚定：“其中关窍，你最为明晰。他人纵使丹术高超，未必能领会你改动的关窍。而且我相信婉儿的天资与心性。”


    李慕婉的心有些乱，戮默这么信任她，她很高兴，她也很想试脸这个高阶丹药。但戮默的信任是一回事，炼制五品丹药这责任实在是太过重大：“可是……”


    戮默轻声安慰道：“无妨，就算炼制失败也无妨，这丹方本就困难。而且我是为了疗养旧伤，没有这丹药就只是多花些时日恢复罢了。”


    她看着戮默平静无波却隐含期待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修改的丹方，想起往日里戮默对李齐庆的照顾，而且今日她二人相见，也是戮默帮忙。


    而且以他这样的修为，还有需要五品丹药才能调养的旧伤，当时一定是很重的伤。


    一股混合着责任感和被信任的暖意，以及想要挑战更高境界的丹道渴望，慢慢在李慕婉心中汇聚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眼时，眸中的犹豫已被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坚定取代，清澈透亮。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师兄信我，婉儿便斗胆一试。只是，婉儿需要多做准备，反复推演，且第一次炼制，不敢保证成功。”


    戮默眼底深处，那冰封的寂寥仿佛又被化开些许，漾开极淡的暖意：“材料我自会备齐多份，失败了再来就是，不想练了就作罢。何时你觉得准备好了，便何时开始。”


    他将那枚记载古方的玉简轻轻推到李慕婉面前：“有劳婉儿了。”